当然,这一切,他头一个要对付的,就是那在他“生病”期间自以为跟他的大儿子搭上便有了保命符的顺天府尹胡大人。
    刚刚在众臣面前发过一次大火,那位心存侥幸的胡大人被立即拖出午门外斩首。
    众臣为皇帝这几十年来难得一次的发作心惊肉跳:要知道,这位皇帝自登基以来,一直以“仁君”面孔现于人前,等他现在露出了獠牙,大家才深深地明白,虎死威不倒,这句话真正的含义在哪里。
    御书房大太监捧上了他生病期间积压待批的折子,好巧不巧,第三封便是他的三儿子为某位英勇的“义士”请赏请封的折子。
    在批过两封观之无用的祈福折后,这样的折子无不对皇帝是个正面的鼓舞。
    他快速地阅读完这封请赏折,心情大好,朱笔御批:“赏金吾卫士白轩正七品小校。”写到“白轩”两个字时,他只觉心里有股奇怪的熟悉感。
    但那种熟悉感很快被他挥退:他一天要认识的人那么多,白轩这个名字在仕子中十分常见,他怎么可能记得住一个臣下家女儿的化名?
    折子很快地被分流下去,让人带到了金吾卫。
    青岚听到封赏的消息后整个人都傻了,随后便是欣喜若狂:她之前百般推辞秦王的封赏要求,只不过是觉得这事不可能,不想让他费劲不说,更不想节外生枝。可没有想到,凤启帝的思想之开明,还在她的想象之外。他既然敢封她,那她为什么不敢接受?!
    她大声地赞颂着:“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声“万岁”是她来到古代之后喊得最真心实意的一次,他这样开明的胸襟,值得她这一跪一叩!
    她极有可能是大凤皇朝,甚至是这块土地王朝历史上的第一个女性官员,即使现在顶的是男性的身份,可那意义何等重大?!她兴奋得整个人都在颤抖了。
    等到宣旨太监离去,围观的同僚们一拥而上:“行啊,白小校,平时你不言不语的,没想到还跟秦王殿下认识,立了这么大的功,你真是瞒我们不浅哪。”
    青岚有些意外:她其实跟这些同僚都还不算太认识,而且为了怕他们认出自己的女儿家身份,都刻意跟他们保持着距离,看着眼前这些真心的笑脸,她看得出来,这些人里很多人都在为她真心的高兴。
    毕竟现在她是他们中的一员,而她在上元节贼人纵火中,单人突出重围救出了秦王一事必将成为他们金吾卫可以炫耀的功绩之一,他们当中很多人参加了当时的救火,深知从火场中完整地救出一个人是有多难。
    这样的人物,她有这样的机缘,值得他们真心相贺。
    青岚心里生出一些感动:什么叫袍泽之情?这才是,你有了好事,他们不嫉妒,只因你是他们的袍泽,至于,你有了恶事,他们会不会落井下石,青岚不知道,可至少现在这一刻,她愿试试,这些所谓的袍泽,会不会像前世她的那些战友一样,与她同生共死,荣辱与共!
    她哈哈大笑起来:“各位兄弟们,今天小弟有喜事,如果兄弟们不当值,我在馥园楼等大家去吃酒,大家请务必赏光。”
    “当然要去了!”
    “小校到时可要多叫些酒来!”
    “没问题,只要有吃的,本人一定到场。”
    “哈哈哈哈!”
    ……
    “父皇居然毫不犹豫地就封赏了她。”秦王府里,秦王慕昱阳背着手来回踱步:“我原以为,父皇至少要犹豫一下,考虑给她一个什么样的赏格,真没想到,此女在父皇的心里,比我们想象当中价值还要大。”
    黑暗中另外一人道:“殿下是想?”
    秦王笑道:“她不是在馥园楼摆了酒吗?本王作为她本次升职的最高功臣,怎么能不到贺,去沾一沾喜气呢?”
    “其实,秦王殿下如果喜欢她,可以请皇后娘娘想想办法,让皇上把此女赏给你。”
    秦王不置可否,先问了一个问题:“那女子这样对你妹妹,你怎么会说出让她到我府里的话?”
    黑暗中,那人缓缓踱出来,对着秦王施下一礼:“与王爷的大业相比,微臣那点区区家事算得了什么?而且,我跟着王爷这么久,王爷是怎么样的人,我很清楚,也因此更愿为王爷效死。我信王爷必不会让功臣失望。”
    这个人面白长须,身材消瘦,生得颇为儒雅,正是余氏的哥哥,现任吏部侍郎余晋。
    秦王笑道:“我知道你对我一向忠心,但是此事现在还不行。”
    余晋问道:“为什么?不过一个女子,何至于如此小心?”
    秦王问道:“一个女子?一个女子怎么值得父皇如此尽心?我是怕,这里面有些其他不可说的原因,万一我弄错了,收了她事小,在父皇那里失去君心可就大了。毕竟,她太特殊了。”
    余晋犹豫了一下,似是在在激烈地想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方下定决心似地说道:“如果王爷是为她在皇上那里所代表的意义而担心的话,那我倒是可能知道一些内情。”
    秦王挑了挑眉梢:“你说。”
    余晋深吸了一口气:“因为她的母亲,白家的大姑奶奶,白卉。”
    “白卉?你是说白卉跟我父皇有关系?”秦王有些意外,却又有种意料之中的释然。
    在他看来,他的父亲对青岚这样奇怪的表现,如果不是有某些特殊的爱好,那必是因为她家里长辈的原因。
    他原先猜的是有可能父皇跟他舅舅有什么约定,却没有想到一个死了十几年的女人在作祟。
    “这跟白卉是怎么联系起来的?”
    “皇上曾经同白氏女有一段旧情。”余晋道。
    果然,如果这样解释下来,皇帝对青岚的所有特殊对待就能够说得通了。
    但秦王不是那等风花雪月的小女生,尤其他了解自己的父亲,不可能单为了一个旧情人之女坏了这么多规矩,这里面,可能还有其他的原因。
    而且,这些天他早就把青岚之前的事情查得底掉,如果说父皇对白氏女有旧情的话,那为什么她的遗孤在外面受了那么多苦,他也没有过问一句?
    他知道,这个女孩被人虐待,几次濒死,如果父皇有心关心一点,她绝不会受到那么多苦难。
    这一点,也正是他一直犹豫不决,没有及时揭穿她女人的身份,而情愿用“兄弟”情份来与她攀交的原因。
    余晋摇头道:“这臣下就不知了,您也知道,臣下的妹妹曾为白氏心腹使婢,白氏的很多秘密她都知道。她曾经告诉过我,白氏在快及笈的时候有几次出去秘会过男人,而那个男人绝不会是她现在的丈夫青贤。”
    秦王对这些妇人们之间的秘事没有兴趣,他现在有兴趣的只有一件事:“那个男人她现在还记得吗?”
    余晋点头道:“我妹妹害怕白氏做出丑事,曾经在她出去的时候偷偷跟过她一回,远远地见过那男人一次。后来,在有一年除夕,陛下大宴群臣时,她远远的,认出了那个人就是陛下。”
    秦王重新坐下来:“你先回去吧,我要好好想想。”
    虽然听上去,白氏的那个情人可能就是当今圣上,可有些事余晋不知道,他作为一介皇子更加清楚:他小的时候,见过凤启帝元后,也就是慕昱清的亲娘,他见过凤启帝看元后的眼神,那是一个男人在看一个女人,如果说,一个男人对那个女人没有爱意的话,是不会有那种眼神的。
    现在猛地听见,凤启帝不光在宫里有深爱的皇后,居然还会跟一个女子秘密幽会,这让他在费解的同时,有种听见了不该听的秘密的隐密快感。
    他有种预感,或许白氏跟凤启帝有些联系,但情人和情人的联系,真的有那么简单吗?
    秦王府里,秦王慕昱阳为了青岚的事情操碎了心,青岚自己现在也有种挖坑把自己埋了的欲哭无泪感。
    她真不应该纵着这帮酒虫喝酒啊!
    现在一个个的拿着大海碗来要灌她,就算她拼命地说:“我酒精过敏!”也没有一个人听她的!
    过敏?那是什么词?听不懂?你当了长官,就不跟我们喝酒了?你看得起我们吗?
    什么?你不当长官你也不跟我喝酒?那你还是个男人吗?
    青岚彻底急眼了:“我tm就不是个男人。”
    热闹的包厢里静默了一息,所有人都被这句话打败了:人家都被逼得承认不是男人了,你还能把人家怎么样?
    那些捧着大海碗的汉子们默默把碗又端了回去,你狠!
    如果他们来到二十一世纪,大概就会学到一句话:人至贱则无敌。
    青岚这句话把人都震住了,李崴哈哈大笑,一口饮干完碗中酒,去搂她的肩膀:“白兄弟,你为了不喝酒,至于连男人都不敢认吗?你要是去了下面那部件,不得进宫伺候皇上去啊?”
    青岚翻了个白眼,谅他们也不敢把思维发散得太过厉害。
    反正她今天之后跟在坐的很多人是上下级的关系,也不必弄得太过亲密,大家各安其位的才好。
    秦王就是这个时候进的门,一进门便拱手冲主座上的白轩笑道:“秦某人正在隔壁喝酒,正在想,到底是哪一路的好汉这样勇猛,却没想到看到了白兄弟。”
    青岚一听,便知他不想暴露身份,也不多那个事,拱了拱手笑道:“我们一群粗人无状,叫秦大哥看了笑话。”
    秦王笑道:“哪里哪里,各位都是好汉子,秦某人羡慕还来不及,怎么会笑话?”
    他看了下那人,眼神里明明不带着什么意思,却叫那人朝后退了一步,让出位置。
    青岚吸了口气,只好道:“秦大哥既然来了,不如我们大家同坐,一起吃酒也热闹。”
    秦王正有此意,笑道:“那是在下沾了白兄弟的光。”他一边说,一边毫不客气地坐下来,找店家要来干净的碗筷,给自己斟酒了一杯酒,举杯向青岚道:“我知道白兄弟不能喝酒,我干了,你随意,贺你升迁之喜。”
    秦王一个外人对青岚这样的小怪癖都能容忍,相比起来,他们这些所谓的袍泽可对这位新起来的小校就没有那么客气了。
    那些人今天要灌青岚的酒,倒不是出于妒忌,只是想抻抻她有多少斤两,毕竟,她一升就是小校,比起从那些从队尉做起来的人来说,多少算是空降,他们服不服是一回事,可得弄清楚她有多少能力。
    毕竟他们是在金吾卫,看着没有边防军打的仗多,一出事,哪一桩不是要命的?这小校年纪看着就小,虽然他立的是奇功,但奇功又不能当饭吃,万一这位新晋的林小校能力不足,害的可是他们一个团体的人。
    在军队中,他们一向喜欢从酒桌里观察每个人的德行,为人。
    秦王这一下,算是半解了青岚的围,青岚感激地举起杯子:“我只好以茶代酒,谢谢秦大哥和各位同仁的体恤了。”
    有了这个插曲,宴席总算又热闹了起来。
    酒宴散尽,一行人各回各家,青岚拖着疲惫的身子钻进自己家的马车,对秦王含笑挥手:“秦大哥,今天真是多谢你了。”
    要不是他为他在前面挡着,到后来那些人完全喝疯了的状态,她还真有可能被那些人再灌一轮。
    经过这一次,青岚可算是怕了,她决定,以后就算是遇上天大的好事,哪怕是要出钱请他们喝酒,她也绝对是席到人不到,这些该死的兵痞子实在让人防不甚防!
    快速地洗去一身的酒气,青岚迫不及待地钻上了床,这一天训练不是最累的,最累的反而是那些人际交往,躺在床上,她长出一口气:她的职位虽然封了,可能带多少人,去干什么事,上面还没有交代下来。
    江卓知道她的身份,也不确定还有没有其他人,想必,怎么处理这件事,他们也有些棘手。
    青岚想完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正准备沉入梦乡,一道黑影悄悄地站在了床前。
    这几天,他的气息青岚都熟悉了起来,她头也不回:“新打了被子在榻上,真是,今天银宝一直问我,为什么天快暖和了还要加厚被子,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这世上还有自己家不爱睡,偏爱睡别人家的人。”
    “哼!”那人却没有像平常一样直接躺上床,而是极为不悦地哼了一声。
    青岚听得一个鸡皮疙瘩暴起:这人好像不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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