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待完此事,允熥才开始说其他。“常继昌,你身为国公之子,岂能如此对待平常百姓?难道常升没有教过你如何待人接物不成!”
    ‘父亲虽然交过我待人接物,但那也不是用来对待这些平头百姓的。’常继昌在心里回答道。当然,这样的话他是不敢说出口的,允熥对待百姓一贯非常和善,也这样要求勋贵,他若是将适才那番话说出来,必定会受到极其严厉的处罚。别看皇上平日里对待勋贵和大臣的态度很和善,可下手的时候也毫不手软。
    “皇上,小人知错了,请皇上责罚。”常继昌十分诚恳的认错。
    “你面对朕可以自称为臣,不要自称为小人。”允熥皱眉道。常家这样顶级勋贵世家的子孙基本上十来岁就能获得一个世袭的前程,虽然只是干拿钱不办差。允熥之前几年要做的事情太多,又几次出兵打仗,也不好改了这个规矩,所以常继昌面对他可以自称为臣。
    “是,皇上,臣遵旨。”常继昌又赶忙说道。
    允熥又训斥他几句,带着他回到马车前,对下人们说道:“既然都是亲戚,赔偿就不必了,但以后你们定要注意,万不可如今天这般不小心。”
    “另外,待人接物时要注意礼貌。适才我见到除了这个小孩之外,”他指着刚才对车夫赔礼的人,“没有一人对我的车夫赔礼。须知,你们既然是郑国公府的下人,就代表郑国公府的脸面!你们对别人如此无礼,坏的不是你们自己的名声,而是郑国公府的名声!”
    “世家勋贵的名声,都是被像你们这样的人一点一点败坏的!你们身为郑国公府的下人我不便处罚,继昌,过一会儿等你见到了你父亲,一定要告诉他此事,让他处罚这些人!”
    “是,表叔。”常继昌忙答应。
    下人们都有些不服气:‘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管束我们这些郑国公府的人!’但这人敢当面训斥常继昌,又对他们毫不客气,多半也是能和郑国公府并肩的勋贵家之人,而且和府里的主人极为熟稔,他们顶撞的话下场肯定十分悲惨,所以都不敢说话,只敢在心里抱怨。
    允熥安排完了对这些没有礼貌的下人的处置,又转过头来对适才向车夫赔礼的小孩和颜悦色的说道:“你小小年纪就十分知礼,对待旁人很有礼貌,真是难得。你叫什么名字?我和常二爷说让他奖赏于你。”
    这小童正要说话,忽然听到从一旁传来脚步声。允熥抬头望去,就见到一个书生模样的中年人正急匆匆的跑过来,见允熥正面对着那个小童说话,以为是这个小童犯了什么错,忙对允熥行礼说道:“这位公子,此小童乃是犬子。若是犬子做了什么错事,还请公子不要过于苛责,某代替向公子赔礼。若是需要赔偿,某愿意赔偿。”
    “这是你儿子犯下的错,你何必拦在身上?”允熥却没有马上搭他的话,而是反问道。
    “公子,所谓子不教、父之过,犬子今年不过八岁,若是犯下什么错误,都是某没有将儿子教好,岂能推脱?”
    “不是还有一句叫做‘教不严师之惰’么?”允熥笑着说道。
    这中年书生不知道允熥在笑什么,但还是一丝不苟的回答:“不瞒公子,犬子就是某亲自教导,并未请先生教导,所以全是某并未将儿子较好。”
    “你不错。”允熥笑道。一般人在儿子犯错的时候都是说‘他年纪还小,不懂事,请公子宽恕他’这样的话语,极少将过错拦在自己身上的。
    “你叫做什么名字?现在郑国公府做什么?”他又问道。
    中年书生觉得这人很奇怪:‘他为何要问自己在郑国公府做什么?’但似乎这人的话语中有一股不容置疑的语气,让他情不自禁的回答:“某名叫于胥。”
    “你叫做于胥?那你的儿子莫非叫做于谦?”允熥忽然说道。
    “公子如何知晓犬子之名?”于胥有些惊讶的说道。
    可允熥却不在意他的话了,转过头来认真的上下打量于谦。只见这个小童眸正神清,五官周正,一看就是让人喜欢的孩子。
    “不错,不错。”允熥连说了两个不错,之后才对于胥说道:“你不必担心,令郎并非犯了错,而是做了好事,本公子正要奖赏于他。”
    于胥松了口气:幸好自己的儿子没有犯错。这个公子一看就是出身富贵人家,而且他还见到常家的八公子常继昌如同见到了主人的狗一般乖巧的站在他身旁,知道这人的身份肯定极为贵重,甚至可能是一位王爷,若自己的儿子犯了错他不依不饶,想要将事情了解可不容易。
    “公子,奖赏就不必了。既然犬子并未犯错,那某就将犬子带回,向公子告辞了。”他又说道。
    允熥张嘴似乎要说什么,但心里一动,又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是答应了一声。
    “你们也都回去吧。继昌,你记得表叔嘱咐你与常二爷说的话。”他又对常府的其它下人和常继昌说道。
    这些下人忙行了一礼簇拥着常继昌走了。
    允熥没有在意这些下人和常继昌,而是盯着于胥父子的背影,悄声说道:“就看你们今日的表现,朕一定要将你们招揽过来。你们逃不出朕的手心的。”他随即对一名侍卫吩咐几句,侍卫领命向常府走去。
    这时车夫已经将受惊的马安抚好了,重新套上缰绳。允熥也上了马车,车夫一甩手里的马鞭,两匹马叫了一声,重新动起来向皇宫而去。
    “爹爹,你占了便宜呢。”敏儿待他一上马车就笑着说道:“敏儿可记得,祖母家里名字里带‘继’字的人都和爹爹是平辈的,可爹爹却自称是适才那个人的表叔,平白长了一辈。”
    “爹爹可不是故意占他的便宜。”允熥笑着说道:“爹爹一开始并不知晓他的身份,也不知他是哪家的子弟,但听出来他认得爹爹,所以要阻拦他说出爹爹的身份。但若是平辈,那就不好斥责他了,所以就说是他的长辈。”
    “而且,若说占辈分上的便宜,你可也占了许多年的便宜呢。”说着,他看了一眼蓝思齐。虽然平时蓝思齐叫他舅舅,可按照亲戚关系,她和他是平辈的,比敏儿大了一辈。他之所以让蓝思齐平日里叫自己舅舅,一来蓝思齐比他年纪小了十七岁,在这个年代就是一代人的年龄差距,他又从思齐出生后不久就将她接到宫中抚育;二来也是这样称呼起来,行事方便些。
    蓝思齐虽然平时不说,但也知道她自己其实与允熥是平辈,闻言只是抿着嘴笑了笑,没有说话;可敏儿却不知道,听到允熥的话连忙问道:“爹爹,有与敏儿熟识,而且平日里互相叫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的人其实比敏儿大了一辈?是谁?”
    “你猜?”允熥逗她道。
    “莫非是岱雯姐姐?”她说了煕冉的一个女儿的名字。
    “不对。岱雯的父亲是你亲舅舅,你见到他也是称呼舅舅,你娘私下里见到他也是称呼兄长的,岱雯怎么可能比你大一辈?”允熥笑道。
    敏儿又猜了几个名字,但一直没有说出过蓝思齐的名字。她出生后就与思齐生活在一起,刚记事就在一起玩,一起淘气,一起气熙瑶生气,一直都是姐妹相称,在她心中,思齐就是她亲姐姐,丝毫不会怀疑她比自己大一辈。
    不过如此一来,她肯定猜不对。她连猜了几个名字都被否决后,允熥见已经到了皇城门口,对敏儿笑道:“敏儿,你也不必猜了,你猜不到的。”
    敏儿自己也有些泄气,嘟囔道:“女儿也不猜了,等回去了问问娘亲,娘亲一定知晓是谁。”
    ‘记得嘱咐熙瑶和熙怡,不要告诉敏儿是谁。朕身边的下人也都要嘱咐不一遍。’听了她的话,允熥在心里说道。敏儿现在与蓝思齐之间的关系很和谐,没必要破坏掉。
    他正想着,忽然马车在皇城的大门处停下了,允熥掀开车帘正要询问缘故,看守西华门的侍卫已经走到马车前,行礼说道:“陛下,臣有事要向陛下禀报。”
    “何事?”
    “陛下,今日下午陛下出宫后不久,一个棕黄色头发、面孔不似中原人士之人来到此处,要求见陛下。这人自称是卡斯蒂利亚国的使者,名叫什么克拉维约,还出示了陛下赐予他的文书。”
    “但依照礼仪,番国使者求见陛下应当向礼部请求,由礼部向陛下禀报,得到陛下准许后才能面见陛下。此人自己前来不合规矩,因此臣就向他告知了规矩,让他回去了。”
    “按照章程,任何人求见陛下臣等都必须向陛下禀报,是以虽然这使者所为不合规矩,但臣还是禀报陛下,请陛下示下。”
    不过他虽然如此说,可按照约定俗成的不成文的规矩,像克拉维约这样完全不合规矩的求见他们都是不会向皇帝禀报的,顶多告诉侍卫统领;可克拉维约很特殊,不是由于他长相、头发特殊,他这样的长相和头发的颜色在大明虽然不常见,但也有那么几个,而且允熥将不信奉十字教和天方教的色目人都集中到了京城,所以京城的人不论是官员还是百姓都不觉得很奇怪。
    特殊的是允熥对克拉维约的态度。一般的番国使者,允熥虽然允许他们在城中自由行走,但严格限制他们在京城逗留的时间,而且也不许私自出城,违者取消这一国朝贡的资格;可对克拉维约,自从他去年腊月底至京城已来,已经在京逗留了七个多月,但允熥却丝毫没有令他回国的意思,仍然可以在番馆白吃白喝;不仅如此,他出入京城也没有任何限制,甚至还可以从番馆得到些许钱财。这可是之前任何一个国家的使者都没有得到过的待遇。也因此侍卫不敢当做平常事,直接向允熥报告。
    “按照朕新定的章程,有关番国之事都交由理番院处置,所以应当是番国使者向理番院请求,理番院的官员向朕禀报。”允熥听到这个侍卫的话,愣了一愣,之后先纠正了这个侍卫的一个错误,随后说道:“他没有在西华门处等待?”
    “没有。陛下,臣告知他求见陛下的规矩后,他就离开了西华门。”
    “既然如此,你可是要下值了?”
    “启禀陛下,再过一刻钟,就是臣下值的时候。”
    “你下值后去一趟番馆,告诉克拉维约,让他明日辰时正入宫,在谨身殿等候朕的宣召。”允熥吩咐道。
    “是,陛下。”侍卫躬身答应。
    说完此事,侍卫就没有要禀报得了,允熥放下车帘,马车重新动了起来,向皇城内行驶而去。
    “思齐。”允熥忽然叫她。
    “舅舅?”蓝思齐忙答应一声。
    “若是一国距离中原数万里之遥,你说舅舅有必要关心这一国的发生的事情么?”允熥说道。
    “舅舅,若是一国距离大明如此遥远,大明即无法影响哪一国发生之事,那一国发生之事也影响不到大明,那应当是没有必要。”蓝思齐不知允熥是什么意思,斟酌着说道。
    “按照常理,你说的不错,可现下的时代与之前,不一样了啊。”
    ……
    ……
    “你刚刚将我送进医馆,就遇到了陛下?”就在允熥带着孩子们回宫的时候,刚刚将最后一个病人诊治完毕,收拾了一下手头的东西离开医馆要返回府邸的朱贤彩,听到罗艺与她说的话,有些惊讶的说道。
    “时候已经不早了,先上马车。再晚一会儿,就要到宵禁的时候了。”罗艺却并未立刻回答她的话,而是这样说道。
    朱贤彩回过神来,见天果然已经黑了下来。夏季天黑的晚,天黑下来就意味着马上要宵禁了,所以依言上了马车。
    她的两个侍女正要跟着也上车,可罗艺却把他们拦了下来,示意她们去骑马,自己上了车。两个侍女微觉诧异,但她们可不是京城一般宗室府里和小姐一样娇养的侍女,是在西南的时候就被拨给朱贤彩服侍她,也曾跟随他翻山越岭看病采药,也都会骑马,所以没说什么,戴上帽子后翻身上马跟在马车后面。
    “陛下来这边做什么?”朱贤彩又问道。
    “快要举行应天乡试了,陛下对我说的目的是出来看看备考的士子们。”罗艺说道:“这没什么,陛下在宫中闷了出来透透气也很平常。”
    “但今日他在透气的时候,接见了一个商人。这个商人还很有名,就是京城人市,包揽了所有南洋奴仆的那个姓萧的商人。”
    “陛下一向重视商业,这不奇怪。”朱贤彩道。
    “但他在那时说了一句话。”罗艺悄声将允熥当时对萧卓的吩咐说了出来。
    “你的意思是?”朱贤彩也先想到了什么。
    “西南的人,也可以做这件事。这样一来,他们就能又有了一条赚钱的法子,不必过得像现在这样穷困了。”
    “那马上将消息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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