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情况下,我们是极少在书房说事的,而客厅还有电话机,是个对外对话的窗口,从茶几到沙发的下方,再到柜子的抽屉下,留声机喇叭箱,甚至餐桌椅下面,鞋柜里,都是安装窃听器的最佳之所,但安装在这些地方,很容易被发现。
    翁竖民或许知道张英杰过去监听过我家了,那一次被监听之后,我让丁妈请人油漆了外围墙的铁栅栏,还焊死了二楼书房的外窗口,但是书房的顶窗我是不能焊死的,得留着这个“逃生”通道,留着它,才能更好地掩护我家地下水道逃生通道。
    下午快五点,我再次小心检查一楼的餐桌和二楼走道下方,我确信,监听设备只有客厅的吊灯一处,如果我中午时和戴小蝶是在客厅里说话,翁竖民立马就可以拘捕我和戴小蝶,而不是让康龙再次来询问戴小蝶,以求证戴小蝶昨晚是否真在家里了。
    翁竖民无法证明戴小蝶昨晚是在六六剧场参与集会的话,他就只能偷偷将他的这只窃听器撤走,那么明天或者后天上午我上班后,他或午就会让人给撤掉。
    上次的张英杰将窃听器留在我家有五天之久,当时李香兰因受伤在红坎医院住院治疗,她和戴小蝶还没有搬进我家居住,我那些天因照顾李香兰又很晚才回家,即使打电话,也极少涉及有关话题,张英杰很失望地撤走了他的窃听器。
    过了一会,戴小蝶从厨房出来,说她去买点菜,要我别走开了,指不定会有电话找我。
    我家里的电话,打的人最多是陈更烈了,但是今天他表示了,他现在找谁都不方便,我想他是不会打我家电话的,即使打,也不会是“政治话题”电话了。
    六点不到,戴小蝶买菜回来了,很快就做了三菜一汤,叫了我吃饭。
    我关上留声机,和戴小蝶在餐厅吃晚,我家的餐厅在一楼,与一楼的客厅是相连的,应对二楼书房和现在李香兰的房间的一楼是两间客房,李香兰和戴小蝶就住在这里。
    戴小蝶给我舀了汤后,她有意大声说她明天中午要回一下红坎,看李香兰是否有什么事要帮忙?让我上午下班去一下小店,小店那里又有好几件藏品需要我做鉴定了。
    整个客厅包括餐厅的说话声是能监听到的,我满口答应了戴小蝶,说我明天的早餐和午餐都在站里的食堂吃,到时给她打一份饭菜过去,让她去去红坎就回来,并说我还是个伤病员,中午两点半得回家睡午觉。
    戴小蝶说两点半才睡的话就不是中午觉,而是跟今天一样的下午觉了。
    吃过晚饭,戴小蝶很响地收拾着碗筷时,我走出家,在院外的花丛间徜徉,此时的天还没断黑,外大门外的街仍然可以看到一些晚归的人来去匆匆,都是往海滨菜市场来回的,偶尔还有一辆黄包车经过。过了一会,戴小蝶大约忙完了她的事,她在家门口往外叫了一声:“大少爷,你要出去吗?你伤还没全好呢,就不要出去了。”
    我想戴小蝶是有意这么叫的,我转身走回门口说:“我在院外走走不行吗?你什么时候找人过来修修铁栅栏?油漆一下外大门?就不要自己干了,免得又擦伤了你的手。”
    “那我过几天真找人了哟!你可别说我浪费钱。”戴小蝶说完晾衣服去了。
    天黑之后,我和戴小蝶在客厅为听留声机起了“争执”,我听了一会白莉莉的歌后,戴小蝶硬要我改听肖邦钢琴曲,结果两人各听了半个钟。如果此时正好有人监听着,他恐怕只能陪我们听留声机了。不喜欢听钢琴曲的人,必定会听着、听着就睡着的。
    第二天,我又是早上八点不到就出门,戴小蝶从二楼上追了下来跟我要零钱坐公车,我掏了零钱她,让自己吃早餐去。我进车棚开车去保密局,在站内食堂喝豆腐脑和吃馒头,并交代师傅给我加餐,一个鸡汤加荤菜三个,用食堂的饭盒,用完再还回来。
    八点半来到办公室,站里除了李蕾蕾和高兰在,其他人都还没到,现在的站里,翁竖民不催工作任务,大家几乎都懒得动。
    等到快九点,关辉和康龙来了。陈更烈接着也上了二楼,他手里带着两只玉米和一个糯米粽子。进办公室坐下后,陈更烈用了昨天的开水送早餐,首先,他将糯米粽子的叶包一脱就给脱下来了。我端水杯走到他办公室门口时正好看到。
    陈更烈抬眼看着我,省掉了我的称呼:“看什么呢?是不是认为每天一早一定要开会?哼,这样的日子恐怕不多了。”
    我向前走了一步,陈更烈忙抬手制止说:“你可别进来,谁靠近我谁就是共党也指不定。”
    “诶!”我叹了一声,转身回我办公室,钱胜中一会进来了,说他昨天下午搞到了西营医院那陈姓医生的档案了。钱胜中以保密局的名义去医院拍取了他的档案资料。
    陈天宇,男,民国七年出生于淅江湖州,比我大一岁,民国三十年医专毕业,民国三十一年在湖州参加工作,随后转入杭州、上海工作,民国三十四年冬,也即抗战胜利后来到广州,工作一年,来到高雷,在高雷工作已有三年多,是他毕业后工作时限最久的地方。
    如果说此人来自上海,其实也不为过,因为他在上海工作时间两年有余。最诡吊的是在广州工作的这一年,适逢军统改为保密局,他会不会在这一年被招进保密局呢?或者在军统变换门庭时就被招进去了?如果“陈天宇”是他的化名,那就更难找到真相了。
    他会是白鸽所说的“来自上海的年轻人吗?”如果劳承武的司机小周并非来自上海,那么他岂不就是白鸽所说的“年轻人”了?在外地来高雷工作的人当中,即使学会了高雷话,也是能听出口音的,一如保密局的人当中,谁是外的,谁是本地说,一听说话就清楚了。
    到了我给双春组打电话的时间了,我拨了两阳警署的电话,副组长小骆接了,说我上一周没能去两阳的原因他们知道了,问陈更烈是怎么回事?怎么就会捋了处长?我说电话里说这事不方便,就不要问了,让他先工作照旧,迟点我下去前再给他们电话,问卢勇在不在?
    小骆即时让卢勇听电话,我问卢勇是否做了他家属思想工作?卢勇说家属故土难离,可能还得加把劲才行,牵一动全身,不是一、两个人的事。我说我知道了,又让小骆接电话,对他讲不管站里的人事如何变换,监管第七军和抓共党的任务不变,并让他转告组长张力荣。
    挂下这个电话,我打火烧掉陈天宇的照片资料,然后去洗手间洗手,陈更烈大约此时才吃完他的早餐,他轻咳着走过来,小声问:“你家丫头前天晚上不在剧场,没遭到怀疑吗?”
    “她这两天晚上都在家里,怀疑什么她呢?康龙不问都问了两次话了。”
    “真没事了?我看你还是小心为好,别不小心就掉粪坑里?”陈更烈说完笑了一声。
    他告诉我,昨天下午开会,他和李蕾蕾汇报了勘查工作,六六剧场内集会的共党是事前翻墙逃走了的,至于康龙,翁竖民训他问话要懂技巧,所以会后他又跑我家找了戴小蝶。
    事实上,如果我昨天中午不做事后补救,戴小蝶是难脱嫌疑的。
    一早不开会,如果我没有猜错,翁竖民本周的工作重点会放在罗逊那一边,人手增加的话,也会加在他那一边,以求两个站能够平衡。
    陈更烈洗过手,他先回他办公室了。我进卫生间方便过后,也回我办公室,陈更烈其实不是不愿意跟我说话,而是不想让我进他办公室和他“交头接耳”。
    回到办公室不久,杨显助来了,将李蕾蕾叫了去。
    不一会,李蕾蕾出来,经过我办公室时,她招手让我出来,她告诉我,油料类供应品要加强管制了,要买油赶快买,迟了油价会飘升,我说我昨天存了点,下午去红坎再买一些。
    “家里没事吧?”李蕾蕾急问。
    “有一只,就看何时撤走了,别的没事。”如果不是李蕾蕾及时提醒,我和戴小蝶晚饭时还议论前天晚上的事的话,那就必定被监到听了戴小蝶前天晚上的去向了。
    李蕾蕾进她办公室时,陈更烈从他办公室出来,转身就去了杨显助的办公室。我想,还是物资管制的事,翁竖民一计未成,又生一计,想通过物资管制,看我党组织是否出手抢购?
    过了一会,陈更烈自杨显助办公室出来,他直接来到我办公室,说翁竖民简直就是个魔头,居然连煤油都要管制,市面上的油类供应品过了今天,非飘升不可,而且审批权在于党通局,保密局只有监管权,陈更烈的辑私队要昼夜不停地监控各油类供应站和商户。
    “政治本来就是逐利的,不卡紧了这事,谁会往你口袋里塞钱?”看到杨显助来了,我赶紧跟他打招呼,杨显助问我昨天了油没有?我说加了,但是没储油。
    “你是有车之人,不储点油,你车子怎么开?到时排队等审批,有你烦的,要储就赶紧。”杨显助接着询问我身体情况。我说储油要紧,检查身体的事放到明、后天去,下午先去红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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