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妈退出去后,我端详着眼前的张姑娘,好久才回过神来。
    “先生,你要给你太太做旗袍吗?”张姑娘轻轻走近方桌,端起茶壶,给我斟了一杯水。
    我用上海话问张姑娘说:“你这身旗袍是你本人做的吗?”
    张姑娘双眼一亮,用上海话反问我:“阿拉是上海人?”
    我相信,能他乡遇故知的话,张姑娘会很高兴的。
    “对不起,阿拉不是上海人,不过,年初之前,我在上海工作了好几年,你这身旗袍,让我想起我内人了。”我对素昧平生的张姑娘隐瞒了未婚的信息,就当我今天是为我“内人”做旗袍来了。
    昨天傍晚吃饭前,李香兰要我在我们两人合开的店开业之时当着大家的面叫她三妈,我是不能开公叫她的,为了她的这个梦想,我送她一件新旗袍,让她自己继续自称“三妈”去。
    “这么说,你爱人她并不在你身边了?”张姑娘没有问我“内人”在上海“工作”的事,她不仅上海话说得好,普通话也字正腔圆,谈吐不俗,让我想起过去追我的同事周芳老师了。
    “是呀!她不在我身边,不过,瞧你做的这身旗袍,我今天不想空手而归,怎么样?张姑娘,两天内能替我做一件旗袍吗?”我端详着眼前的张姑娘,她的个子跟李香兰差不了多少,跟我的旧同事周芳就更接近了。
    “两天?时间太紧了,再说了,你有你爱人的三围和身高吗?尺寸多少?”尽管她前头说时间太紧了,可张姑娘这么说,也就等于答应我了。
    “三围跟你一样,身高嘛!略高你三寸,能两天内完成的话,你开个价吧!”我只想得到这么一件旗袍送给李香兰,价钱不是问题。
    张姑娘忽然再次用上海话说:“阿拉一片真情,价钱照旧,我只怕时间紧,做得不好。”
    “我刚才了解过了,你做得不错,尽管时间紧了点,但我相信你。”我说到这里,忽然转了话题问她:“平时都是什么人做旗袍的?有我这样的远道而来的陌生人吗?”
    “陌生人?”张姑娘对我一一道来,说到最后,她说:“这些年,没有你这样的陌生人。所以这些年,我的交际圈子几乎没有离开过这条细柳巷。”
    “几年都没离开过细柳巷?那阿拉是哪一年到雷城的?不会是日占高雷之前就到吧?”我有意猜测了一下,看张姑娘如何介绍自己。
    “嗯,这个让你猜对了,我就是日占高雷前一年到高雷的,一开始,我和我姑妈在红坎的必胜街待过大半年,听说小鬼子就要来了,我姑妈就带着我到了雷城,开了这间柳成荫缝纫社,可惜才过半年,小鬼子真的来了,轰炸了雷城,我姑妈带着我往城东外奔逃时,给炸死在城墙下,这一晃呀!就五年过去了。”张姑的述说不象是临时编造。
    “小鬼子投降三年多了,阿拉就不想回上海去找找亲人?”我希望眼前的这个张姑娘的故事是真实的。今天周三了,关辉还没逮着罗理珠的话,她八成是离开高雷了,那么日特高雷小组三人肯定就潜藏在这些外来人口当中。
    “想呀!无时无刻的想,但是我听说,共党打到上海附近了,我还是等等再说。”张姑娘说完给我续了茶水问:“说了这么久,先生您贵姓?能告诉我吗?”
    “小姓宋,家父生前曾经在红坎的必胜街开过一个私人博物馆,你还有印象吗?”张姑娘逃到康县后,既然一直待在雷城,我只能问她对此是否有印象了。
    “当然有印象了,原来你是宋老先生的后人?哎呀!你这旗袍,我不能收你钱。”
    “为什么?”男人要诚信,女人要善良,张姑娘给我的感觉就是善良。
    “因为,因为当初你母亲她接济了我和我姑妈呀!她,太好人。”张姑娘欲言又止。
    “当时兵荒马乱的,我母亲只是做了她该做的事,我们说回正题吧!旗袍的料子,我想选一选,你现在方便吗?”来了一会了,我得回康县情报组了。
    “方便呀!”张姑娘先移步,对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从二楼下来,我随张姑娘选定了料子,给她定金,她坚辞不受,在旁的吴妈却替她收下了,还说张姑娘其实很不容易,这点定金,只够买料子。
    我让吴妈上二楼找林堪进,将大后天送旗袍回高雷的事交给了他。林堪进高兴得嘴都合不拢,说是这一回他肯定能见上站里的新领导。
    “新领导回南京去了,你未必能见上的。”我想此时的杨显助肯定到了省城了,他晚上会直飞南京吗?日特的蓝鱼档案,杨显助交给张英杰了,但我到康县一天一夜了,张英杰怎么就不问问我这边的情况呢?他和关辉一直也没有新情报吗?
    我和张姑娘话别后,不再闲逛细柳巷,因为这里的“烟花”是别的达官贵人的。
    经林堪进介绍,这个张姑娘五年前的确死了她姑妈,由于长相并不出众,还没听说有谁追她,但是她的旗袍做得最好,得了个旗袍头牌的名声,我找她做旗袍是找对人了。
    回到情报组办公室,我拔了张英杰办公室电话,办公室没人接听,再拔李蕾蕾办公室电话,李蕾蕾说张英杰下午上班不久就带人出去了,现在的站里,就她和高兰在守着,问我是否有情报?我说有一点点,明天回高雷再找张英杰汇报了。
    此时已过五点了,张英杰和关辉在忙什么呢?陈更烈肯定还在装病,而李宝棠也一定在查“二胡”逃逸案和小七被投毒案,他们都是在忙着毫无结果的事吗?如果不是约定了“蓝琼”赵师亮和我一起看戏,我今晚就得回高雷,因为康县这里,几乎没有我要找的线索。
    等到六点,上海那边的雷鸣打电话过来了,他说整个上海,方华北是查无此人。我让雷鸣马上去长沙,以最快的速度彻查方华北。方华北的来路一日不查清楚,我都不算摸着日特蓝鱼档案的边。
    晚饭时间到了,情报组成员一个也没回来,林堪进请我吃饭。
    吃过饭回到组里时,王启孟带着两个队员回来了,原来,他下午四点就从高雷回到康县了。因为事涉日特蓝鱼档案,我关门跟王启孟交换看法。
    王启孟告诉我,他前几天盯的那个瘸腿男人今天中午启程回香港了,他在海员俱乐部一共见过两个人,全是做图书生意的。
    我问这两个人是谁?王启孟说一个是龙华书店老板龙俊杰,一个是格式书店老板陈更东,他怀疑此两人在做违禁图书,中午时已经跟张英杰汇报了。王启孟的这个说法,跟袁四通提供给我的情报基本一致。
    “那这事,站长知道了吗?”我想知道王启孟是否也跟翁竖民汇报,又是如何汇报的。
    “这点事,我能不跟站长说吗?但是赵铭和姬秘书盯得太紧了,我都不知道如何说,总之,太憋倔了这事。”王启孟一如高柳那样,对我大吐苦水。
    “就你看,这两个老板还值得我们盯着吗?”如果我没猜错,陈更东这个人跟陈更烈是有家族关系的,他的后台老板应当是早就洗脱了汉奸嫌疑的陈学淡。
    “那个瘸腿男人一开始不是去了铺仔圩吗?那天晚上,我一直盯着他,除了有一个女人见他外,没有别的人。后来我打听了,那个女人是个鸡。如果今晚这边的这个唱戏的男人也去铺仔圩,我就有理由相信,他们是替日特打前站的,日特香港小组成员也许还没真正到来,我们先前得到的情报是假的。”王启孟一口气对我说了他的判断。
    “那你知道另一个可疑人的情况吗?”我问“武汉帮”盯到的另一个住进南华酒店的可疑人是否见了什么人?
    “我听说那个人会说高雷话,天天在南华酒店花天酒地,住进去后就没出来过。”
    “日特够狡猾了,我的判断跟你一样,他们既然全是高雷人,那他们就是给日特打前站的。走,去南门圩戏场。”我开了门,叫了林堪进一起去,另外两人留在了组里。
    三人到了南门圩戏场,康县情报站外围只有一人,另外两人在盯着那个可疑人。
    走到场内,我装出跟赵师亮意外相逢的样子,请他为我们听戏,赵师亮点头同意了。
    等了一会,新的歌姑娘和相角出场了,他们唱过两轮后,“斗”歌的环节到了,我让赵师亮和他的朋友注意听。先上来的是一个小青年,唱得满场喝彩,差点就将新的歌姑娘给斗下去了。还好,歌姑娘也不吃素,接下来就扭转了局势,将那个小青年斗下去了。
    第二个上来的是那个可疑人,因为他一连斗了四场歌了,一上台就遭到了观众的耻笑,可他一点也不怯场,开口就讥唱那歌姑娘长相、歌喉都一般,没屁没胸,不配在雷城唱姑娘歌?姑娘反讥他三晚都败给了芭姐,早该识趣了,今晚是否想输得没裤子穿?
    台下又是一阵起哄声,只见那个可疑人扇子一拔一转,再次唱了一首回歌。
    歌姑娘接唱时,赵师亮对我和林堪进轻叫了一声说:“长官,这个人的口音我听出来了,他是铺仔圩那边的人,绝对错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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