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
    “好,好,”神医最后望了一眼没有棉被的床,“不要‘没事’太久哦。”挥了挥手。
    “我滚了。”
    明明碍眼的银灰颜色,长过腰际的黑发,忽然间就有那么一丁点不面目可憎了。或许还有些温暖。像漆黑的夜,荒凉的野,在面前升起的,一堆可以烤手烘面的篝火。沧海低下眼帘,唇角勾起了几不可见的一丝弧度。
    有个脑袋又从门外探进来,涎笑道:“白你是不是开始喜欢上我了……?好、好!滚了滚了滚了……!”
    可恶的颜词令好容易放松的唇角再次抿紧。
    窗外有一棵大桑树。
    平时路过的时候根本没有注意。
    或许当有人说起时,他还会茫然的挑起眉心,问道:“怎么,那里有一棵树么?什么树?”
    沧海对树什么的一直不太经心,如果有什么花草的话他说不定还会低下头来看一看,树么,也许只有太阳太晒没有阴凉或杨花漫天往鼻子里钻的时候,他才会仰起头来。
    可是这里有一棵大桑树。
    他清楚的知道。而且现在就站在这间可以直面它的屋内与窗前。
    虽然看不全整棵树,只有一截粗粗黑黑的树干。
    从前在这间屋子里的时候都没有发觉。因为他本就少来这里。
    而下午在这里等待,并差点害死了一只白兔子的时候,他也没有发现。因为那不是夜晚。
    特定的回忆,只会在特定的场合复发。
    那次他爬上方外楼玲珑别院后檐的那棵大桑树,就是在夜晚。不是一个人。他们一起爬树,吃桑葚,讨论扎马步烫屁股,还从几丈高的树顶一跃而下。
    那晚的月很弯,他的眼睛像星。
    如果现在不是一个人,他或许还不会注意到这棵桑树。
    而如果不是夜晚,到现在他也不会认出这是一棵桑树。
    如果今天以前,就算在夜晚有人和他说“你看那有一棵桑树”,他也会耸耸肩膀,说一句“那又怎样”。
    可如今……切,如今我不是也没怎样。
    呆呆望着桑树,呆呆的转动眼珠,呆呆的思念。低下头,手中有一个包得整整齐齐的桑皮纸包。调转一下,开口冲上。只有手指动作,两臂在肋侧抱紧。拇指伸入塞着重叠对角儿的空隙,轻轻一挑,清脆的微响中,纸包稍稍散开。
    捏住纸包略略鼓起的肚腹,拇指又是一挑,像抱住双臂一样的两个小三角张开,两个拇指从中一拨,将纸一展。
    在蓝色夜色下泛着幽光的黑色粉末。
    寂寂默默低着颈子看着。不知道为什么。并非有多熟识,并非有多投缘,并非有多要好,并非有多相似,并非有多重要,并非似曾相识,并非天天相见,并非不见就心绪不宁。
    如今失去。
    只是不习惯。只是心软。只是记挂。很久以后可以什么都不记得。
    冷冷清清依旧包好桑纸。摊在窗台上,想大声哼一声。抬起头。
    桑树还在。
    忽然有一只大大的扇着四片翅膀的家伙从桑树的面前翩翩飞过。
    或许那只是一只蛾子。
    但是因为两个物种的相似程度太高所以不敢肯定那到底是哪一种。据说蝴蝶晚上是不活动的,但你能保证蛾子也不喜欢吃人么?
    因为那盒有毒的药膏,致使现在睡意全无。管它是蛾子还是恶魔,见到天敌总会有豁出去的拼劲。两手一按窗台,身一偏,腿一抬,从窗子跳了出去。
    万一这只是先头部队怎么办?
    没有这种想法。都说了是豁出去了。像雾霭缭绕杀机遍地的死亡森林,迈进去可能会万劫不复。但是幸福的彼岸岂非都在艰险的对面?如同奈何桥下,灰烟飘渺,四望无界。
    跨出一步。
    毫不犹豫的从窗下,从一沾地始,跨出八步。
    一切的幻象全都消失。在触摸到桑树之后。这里依然是石宣的窗外,桑树的面前,四周有蟠曲苍古的龙爪槐乱七八糟的指着一百八十几个方向,远处有灯,有花,芳香窜鼻。
    右手按在树干。垂首,又仰头。
    这棵桑树可真高呵。
    它有如此坚贞的外皮,不可仰视的高傲。
    却结出那样酸甜的果实。
    黑乎乎的看不清楚的树上叶中,是否也挂垂着等待知音的紫红色的聚花果?如同绚烂的烟花,稍纵即逝,使你夜空般的心忽然不寂寞。又忽然更寂寞。
    微微的,有了些困意。
    那就爬上去看看,摘些来吃吧。这红得像血液的衣裳,就算淋上桑葚的汁液,也铁定看不出来。
    是真的,从昨天到现在,都没怎么睡。
    掀起鲜红的中衣衣摆掖在腰带里,红裤子膝盖处有两块床下的土。也不用说“别跟任何人说起我爬树的事情”,也不用说“这是我们俩的秘密”。
    心情如此平静,眼皮却在打架。
    两腿扎马,两手抱住树干。当然,也不用和别人分享月色和桑葚,也不用求人带自己下来。如果真的下不来,那就睡在上面好了。反正说起差点被大蟒蛇吃掉的时候,不也说过经常睡在树上的么。
    迷蒙的双眼拼命睁开往上望了一眼。
    深呼一口气。两臂张开,望上一窜。用力高攀树干,两腿蜷起夹住树腰,抻直肋骨举高双臂攀附。交替循环,便可一爬到顶。
    闭上双眼。
    深呼一口气。两臂张开,望上一窜。
    “咿……!”臂腿使劲的使出力气抱着。
    “咿……”离地不到一尺的树干上趴着的似乎是巨型蝾螈的标本。
    “咿……咿……”一动不动,脸颊却像烧熟了的红色的变色龙。
    “咿……!”
    “唔……!”
    “嗯……!”
    “……爬不上去。”
    一松劲,臀部便着了地,收回手脚蜷缩树下,像一朵有毒的红色蘑菇,面颊与胸口贴着粗糙的干,右手最大限度环绕上面。
    睡了。
    就这样睡了。
    红衣委顿。
    睡颜清绝。
    如披薜荔带女萝的山鬼。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未完待续。如果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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