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睡梦中被海东青叫声而惊醒的张辅,睁开眼后第一感觉就是心中做腻。
    而海东青见张辅坐起来后,则立刻飞到他的肩膀。
    见海东青在肩上看着自己,张辅估摸着它是想上甲板,好去天空翱翔。在又想到之前问何时能到长江入海口时,水兵回道若是风大,晚上就能到达长江入海口后,张辅就准备先到第三层厨房那去找些羊肉给海东青,再去第一层的甲板上去见识见识。
    张辅上了甲板时虽然雨停了,但却已日落西山。他连忙询问水兵得知他们的路线是:应天-扬州-常州-苏州-松江(上海)的长江入海口进入大海。而此刻还只是到了苏州。
    有些失望的张辅,不知怎么回事会想起昨晚才接到旨意,要今天他们随燕王家眷一起回北平,让他们当晚乱成一团之事……
    张辅用力的甩了甩头。想到虽然来应天也已折腾半年多,但自己却还是以千户正五品官职回北平。不过他也不太在意。他觉得自己既然可以在战场上去立军功而堂堂正正去得以升迁,那种行类似于侩子手之事而得的血染乌纱,没有也无所谓。
    心情转好的张辅又见晚霞如锦,其五彩缤纷、璀璨夺目之状让他不禁心旷神怡起来。
    张辅吟道:“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鸿图霸业谈笑间,不胜人生一场醉。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尘事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背诵完这首黄沾的《江湖行》,张辅就听到身后的朱高炽之声,朱高炽赞道:“妙!妙!妙!”
    也许是被感染,朱高炽默思了会,吟道:“二国争雄各用兵,摆成队伍定输赢。马行曲路当先道,将守深宫戒远征。乘险出车收败卒,隔河飞炮下重城。等闲识得军情重,一着功成见太平”。
    张辅由衷地赞道:“高炽兄此诗不仅气势如虹,而且将用兵妙处一语道破,结尾更是道出天下大治的志向”。
    朱高炽听完张辅如此一说,笑道:“知我者,文弼也”。随后,朱高炽又点评道:“文弼那诗虽然意境独特,但颇有些意兴索然之味”。看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的张辅,朱高炽淡淡地说:“我们所为之事自己都清楚,道理也很简单。”
    朱高炽想了会,带着感慨地接着道:“坚持才能海阔天空,放弃则会万丈深渊。其中利弊所在?又该如何取舍?得慎思!”
    张辅听朱高炽如此说,知道朱高炽是在以他所认知的成功之道来鼓励自己。他放下了因剽窃而产生的惭愧,认真地道:“谢高炽兄提点”!
    朱高炽笑着微微颔首,道:“不过偶尔借美酒得以片刻憩息,不失为美事”。
    见朱高炽这般神转折,张辅倒是觉得这反而让善于隐忍、善于将自己游走于云雾间使人无法看清的朱高炽添了些人间烟火味。
    朱高炽见张辅面带笑意地颔首,又见天色快暗了下来,道:“下去吃饭”。张辅看了看苍穹,不见一上甲板就腾空而起的海东青身影。认为它此刻不会回来的张辅回道:“好的”。
    从船首走到下仓处,张辅左肩一疼耳边风声响起。他听到了海东青的叫唤,难道海东青在怪他不等它,张辅心中这般想着。
    朱高炽见这鹰又回到张辅肩上,他边走边问:“皇祖父知不知道你养了这鹰?”张辅笑着回答:“他老人家在知道海东青能将敌方用作哨兵的鹰击毙后,就没把它当作宠物。且命我要向对待精兵一样对待它”。朱高炽爽朗一笑,道:“怪不得如此”。
    张辅明白朱高炽这话的意思。依皇上的命令凡是饲养宠物,不但要将宠物击毙,主人还得被砍掉手臂作为惩罚。而自己与海东青在皇上知情后还能安然无恙,朱高炽自是猜到皇上没把海东青当作宠物。
    朱高炽又问道:“这海东青一天要花费多少银两”?
    张辅道:“吃住的花费不多,但我居住的那一带的邻居经常因海东青致伤或致死他们的家畜之类的事情而找上门。由于过于频繁,管家不得不特意雇了一人去鉴定、赔偿”。
    见朱高炽哑然失笑,张辅微笑地接着道:“这么换算下来的话,它每月要花差不多五两白银”。
    朱高炽摇头地道:“一两银子可以买大米二石(一石为100斤),而你一月禄米只有十六石,等于它要用掉了你一大半俸禄”。朱高炽随之一想,又道:“你那还经常开流水席,要是没有家底的话,估计你会入不敷出”。
    张辅笑道:“说入不敷出是客气的,用喝西北风来形容更恰当”。
    朱高炽哈哈大笑一阵,见快到二层小厅,就结束了这个话题。
    朱有炖与刘才见朱高炽生龙活虎地信步而来,心中还在发腻的他们不由地有些脸色发白。朱高炽见此,笑着说:“晚上就不喝酒了,大家吃点东西就得了”。听到朱高炽如此说,就连已解酒醉的张辅都有松口气。
    吃完饭,两位皇孙待在小厅喝茶看书,张辅与刘才则又上甲板。尽管星空在下,但两岸却只有零星的灯光,他们也只能听到福船乘风破浪之声。刘才见此,无奈地叹道:“此刻弟兄们应该在喝着酒吹牛”。张辅也想如此,但他却道:“迟早得习惯现在这样的生活,那倒不如从现在开始”。
    由于睡了一下午,两人知道自己此刻回屋也睡不着,并分别一屁股坐在甲板上。
    这里好歹空气流通。
    刘才想起昨夜他看的《水浒传》,对张辅道:“大哥,听有些人说宋江的原型是张士诚,他们还说写书的施耐庵就是张士诚之前的幕僚”?
    张辅口随心至地道:“应该是吧。张士诚发家前也是仗义疏财,对人有求必应,后来也被当时的朝廷招了安”。
    刘才看了看四周,小声地说:“我看了书后,觉得神机军师朱武与方腊有点像当今皇上”。
    张辅想了想,回道:“朱武有皇上的大局观与善于谋略的特点;方腊有皇上那种敢为天下先与凝聚人心的特点,将其合二为一的话才可能是影射皇上”。
    见刘才点头,张辅又道:“宋江此人也如张士诚那般看上去似有气量,其实没有什么长远打算,或者说他起义就是为了后来的招安”。
    张辅捋了下思绪,接着说:“张士诚被朝廷招安后,就帮着朝廷攻打江南的各路义军,后来就元朝大势已去又反元”……
    见大哥停住不说,一脸若有所思,刘才问道:“是不是因为其反复无常才最终失败”?觉得之前自己有些泛泛而谈的张辅将刚才思考得到的答案说出,他道:“他只是遇到雄才伟略的皇上,最后才自缢。但不失为英雄豪杰”。
    见刘才不解,张辅解释地道:“张士诚自然是响当当的大人物。只是他的对手,我们的皇上太厉害了。当初皇上与陈友谅对峙时,皇上虽知张士诚与陈友谅相约夹攻自己,但皇上却对张士诚按兵不动,专心对付陈友谅。”
    张辅歇了口气,又道:“以至于让张士诚甘心作壁上观来做他坐山观虎斗的美梦。之后皇上解决了陈友谅,虽然自己率部分军队回应天,却令中山王徐达率部分军队立即进攻张士诚所控制的地区。中山王相继打下泰州、通州(江苏南通)后,并令军队重重包围了高邮,来完成皇上这刻的围点打援构想。”
    张辅想了想,又道:“果然张士诚在得知高邮被包围后,就率水军逆流而上来救。在得知消息后的皇上立即在应天整军顺流而下,并在长江上将张士诚打得溃不成军。得知皇上亲率大军击败张士诚,中山王才攻破高邮”。
    张辅笑着接着说:“兵败后的张士诚他们以为皇上会重兵攻打苏州,就在苏州严阵以待。哪料皇上见张士诚的军队屯兵于苏州后,却令中山王徐达与开平王常遇春率二十万精兵直击湖州,以期张士诚的大军疲于奔命”。
    “中山王得知皇上战略后,遣岐阳王李文忠率部攻打杭州;遣淮安侯华云龙赴嘉兴,让张士诚不知该先救何处……待咱们明军收了湖州后,又令永嘉侯朱亮祖率军与岐阳王李文忠合兵攻打杭州。收了杭州,张士诚就只剩下苏州这座孤城与一直疲于奔命且屡战屡败士气不振的军队。最后兵败也在情理当中了”。张辅最后说道。
    刘才想了许久才明白,他叹道:“皇上真是天资聪明”。张辅笑着回道:“皇上的格局是全天下,陈友谅与张士诚等等以及当时的朝廷的眼光却局限于一地。就好比皇上知道他们会怎么做,但他们却不知道皇上会怎么做,如此下来焉能不被皇上打败?”
    见刘才欲言又止,张辅知道他此时应该是想到皇上诛杀功臣之事,张辅沉默了良久,还是道:“如果我们还是与之前那样,做事求个痛快。即便以后能功成名就,其结局可能跟凉国公他们一样”。
    刘才张大嘴巴,半天才说:“为什么”?
    张辅道:“凉国公他们是功臣没错。但你想想,他们在那些被他们夺了田地之人眼里是什么人?在他们肆无忌惮下被欺压的人眼里,他们又是什么?”
    张辅正色地接着道:“人若是不知收敛去克制自己的话,贪婪的本性就会让自己走向深渊”。
    这刻,已向舱内走去的张辅回过头,对刘才道:“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燕王的格局不会比皇上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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