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余晖下,刘才匆忙来到庭院见张慰庭正在与肩上的海东青逗乐,他大声地说:“慰庭哥,皇上宣你进宫觐见。”张慰庭听了这话,顿时就吓一跳,他问:“大家最近可还规矩?”
    见刘才表示近来人人都按部就班且循规蹈矩,张慰庭虽然将信将疑,但也知道此刻显然不是纠结此事之时。
    张慰庭急忙向外走去,刚到垂花门时,他肩上的海东青即展翅冲向云霄。
    现在张慰庭最不愿意面对之事,就是去见皇上。每次回想自己三次见到皇上时,张慰庭都有不同程度冷汗沁湿衣裳,他觉得在皇上的注视下,自己不但毫无秘密可言,而且仿若身处于鬼门关一样。
    所以在去的路上,张慰庭一直在想皇上会问他什么,而自己该如何回答……
    看着刚来就毕恭毕敬跪在底下的张慰庭,朱元璋想到自己在张慰庭这个年龄时却已是父母双亡,而此子不但双亲兼在,家中产业更是不少。
    朱元璋语气不悦地道:“近来你都干了什么?”张慰庭恭敬地道:“臣在完成皇上的差使之余,就是在通过学习以期将来能更好地,完成皇上交予的差使。”
    朱元璋冷笑地道:“你与朕的孙女夜游秦淮,也是为了完成朕交予你的差使?”
    张慰庭虽然之前就猜到皇上会如此问,但此刻却被皇上的气势压得死死的,更没有料到皇上会在自己说出这话突然抛出这个问题。当意识到自己额头上冒汗后,张慰庭回道:“望皇上恕罪。”
    朱元璋冷哼一声,道:“朕在你这个年龄之时,就已在皇觉寺出家艰难度日,后又被遣散不得已而云游天下,其中艰苦你可知?”
    张慰庭见皇上以自己的际遇来衡量他时,顿时就叩首,又口随心至地道:“吃得苦上苦,方为人上人。”然后心中却腹诽道:自己只是臣下。
    朱元璋听到张慰庭口出民间谚语来恭维他,他大笑地说:“朕当年在皇觉寺被遣散却是因朕在伽蓝神背后写下‘发配三千里’之事。”
    朱元璋回想了番,又恨恨地道:“伽蓝神身负保护寺院殿宇之责,却连大殿上的蜡烛被老鼠咬了都不管,这就是严重的失职。”朱元璋随后又理所当然地道:“既然是失职,朕替天判了伽蓝神之罪,岂是有错?”
    张慰庭还没有来得及对答,就听见旁边一位二十五左右的臣子道:“皇上本是天子,替天行道自是理所当然。”
    朱元璋痛快地大笑起来,道:“朕当年云游天下行至合淝之地,遇到两个身穿紫衣之人。朕见他们不同于常人就约他们一起向西同行数日。朕突发寒热之症时,这两人不仅将自己身上的衣物脱下覆盖于朕的身上,而且在朕生病期间还给予悉心照顾。朕稍微好些之时就再与此二人继续同行数日。”
    朱元璋歇了歇,再次说道:“到了一大佛像下,这两人见朕身体没好利索行动不便,则向朕辞行。朕告诉他们等朕三日,并能恢复如初。可惜他们却再也不见踪影。”
    朱元璋遗憾地摇着头,继续地向张慰庭问道:“你说这是为何?”
    张慰庭细想了下,回道:“应该是佛祖预测到皇上当时有难,派这两人来照顾皇上。使命完成后,他们自然得回去向佛祖交差。”说完,张慰庭心中暗想:那两人也可能是见皇上病已无大碍,但却行动不便,怕耽误自己的行程。
    朱元璋大笑地道:“朕当时也是这么想的,从此以后朕并认为自己是天命所归。”
    张慰庭听到皇上如此说,心中感慨道:“这些古往今来成大事者,果然都是在一开始就认定自己必将成功之人。”
    这时,跪在殿下的张慰庭听到旁边两位年轻官员中的另外一人恭敬地道:“皇上贵为上天之子,自是天命所归,诸事皆能遇难成祥。”
    听到这,张慰庭却有些否定自己刚才所思地暗想:“难道真有天命这回事情?”
    朱元璋瞥了一眼御案上钦天监早上送来的奏折,对下面跪着三个年轻人道:“你们可以一起出去了。”
    听到这,张慰庭连忙应诺向外退去。虽然他觉得莫名其妙,但他每次与皇上与燕王在一起时,他都会有有深浅不一的莫名其妙,对此张慰庭已然习以为常。
    蹇义走出殿外,对正欲回自己办公之所的另一位年轻官员道:“夏大人,好走。”夏元吉看着蹇义正想回话,却又听到殿外门口太监对跪在附近的年轻官员道:“宣郁新、徐理……进殿。”
    见此,夏元吉心中好奇更甚,心中并改了主意,他对蹇义道:“可否去我家中谈话?”见蹇义颔首同意,夏元吉并与之一起走出宫外。
    他们见之前先一步出宫的张慰庭还在午门,两人对视一下,就见张慰庭笑着向他们走来。张慰庭拱手道:“某张慰庭,敢问两位贵姓?”张慰庭得知这两人是蹇义与夏元吉后,笑着邀请道:“前面不远有座茶肆,里面点心不错……”
    张慰庭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夏元吉用老家话道:“要得。”
    蹇义虽是四川人,但对湖广长沙府的这句方言并不陌生,他用四川口音道:“要得。”
    在茶宜精舍,见净几明窗,檀香沁鼻,三人皆感满意。
    待茶童送上茶与点心,张慰庭并随着蹇义与夏元吉一起细嚼慢咽起来。
    听舍中音律响起,夏元吉对其道:“你下去吧,此时无这雅兴。”蹇义正在感受音律,忽闻夏元吉如是,心中虽感扫兴,却也点头同意。见此,张慰庭则向抚琴女子微微颔首……
    夏元吉笑着对蹇义道:“这位在我家乡长沙府可是鼎鼎大名的人物,孩童夜啼之时其母提起他之名,即能止哭。”
    张慰庭哈哈一笑,道:“虽是恶名,但若能止孩童夜啼,能让白日还要为生计而忙的乡党早些入睡。这恶名也不仅是坏事。”
    蹇义与夏元吉见张慰庭如此说,颇感有些耳目一新,夏元吉继续道:“慰庭言重了。不以霹雳手段剿贼,何谈能成?让父老不受贼众侵扰,慰庭当推首功。那些吃饱饭没事做之人的迂腐之见,何须介怀?”
    张慰庭见蹇义还是保持着微笑,心中猜到必是因为他感彼此交浅而保持沉默。
    张慰庭就继续对夏元吉说话,他道:“在家就听说维喆兄善于理财,今日得皇上器重,荣任户部主事。家乡父老皆说维喆兄是物得其用且深以为傲。”
    蹇义见两人用江淮话(明朝的普通话)相互恭维着,有成“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趋势,他只得开口道:“两位觉得皇上这次召见咱们三人,说那话是何意?”
    见蹇义终于开口,夏元吉与张慰庭对视了下,脸上皆浮出一丝笑意。夏元吉抢先说道:“话看似只对慰庭说,其实应该是借慰庭来告诫咱们做事应该勤恳,并让咱们知道皇上他老人家什么都知道。”
    张慰庭见夏元吉说完,连忙道:“我觉得皇上召我们三人会面,应该有让我们相互认识的意思。”见两位看着自己,张慰庭解释道:“皇上最后是说让咱们一起出去。”夏元吉微微颔首并与张慰庭一起看向抛出这个话题的蹇义。
    蹇义见两人抢先将自己要说的话都已说完,只得冥思了会。良久,他睁开眼睛道:“皇上说他的往事,不可能仅仅是告诉我们他老人家是天命所归,而是告诉我们只有天命所归之人才能真正成功。”
    夏元吉见两人都陷入沉思,他道:“我只用心做事。既然为官不仅要为皇上分忧,也得为黎民解困。”
    听到这个,蹇义与张慰庭的脸上都出现了难为情,虽然这难为情一纵即逝。张慰庭更是因此将燕王将会下一个天命所归之人这话生生地咽了下去,他觉得夏元吉如此高洁,自己也不能显得庸俗市侩。
    夏元吉说完这话,忽然意识到平日谨慎为人有“闭口深藏舌,安身处处牢”之名的蹇义今天居然说出如此掏心窝子的话,他颇感意外地对蹇义道:“宜之兄今日可是大不一样?”
    蹇义见夏元吉一脸意外,又见张慰庭一脸茫然,他笑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张慰庭爽朗一笑,道:“两位兄长,小弟被皇上召来之时,却是连饭都不曾吃。不若上些酒菜?”蹇义与夏元吉对视苦笑一下,异口同声地对张慰庭道:“我们也不曾用饭。”
    不多时,屋内就上来酒菜,辅以在琴女之后弹奏的《春江花月夜》,三人不但在此生出相见恨晚之感,还在回家的路上皆有得以尽兴而归之感。
    回到家中,他们都在想皇上让他们一起觐见,就是再告诉他们在他心中,他们的位置是一样的。只是这话说出来显得庸俗,只能意会在心头。
    不过在很多年后,他们又对皇上此次召见有了新的认识,并由此出了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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