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些小叫花子被处死了……他们算是因我而死的么?”寂空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如果不是因为我那天早上路过藤街,让他们知道了我的住址并且知道我有那些钱财,他们是不是就不会动起这打家劫舍的心思?如果我不是住在这里,边上没有老王这样的邻居,他们是不是就不会被大牛抓起来,也就不会被那位朱老爷决定拿来杀鸡儆猴?如果我没有出现在这个岛上……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我根本什么实际的事情都没有做啊,怎么事情突然就发展到了要见血的地步了?这根本就不是我的错,我不需要为此挂心!”
    “他们是死是活,与我毫无干系!”寂空忍不住想要咆哮,却硬生生地将话语压在了自己的喉咙里,因为他知道,自己会生出这种莫名的负罪感,其实是因为在他的内心深处,他是真的想要看到那群无法无天的少年人面临死亡的那个场景,并且想要为这个场面的到来而做些什么。
    换句话说,就是寂空的一部分本能让他想要见到赤裸裸的简单直白的善恶有报大快人心,另一部分本能却在反复地提醒着他,生出这样满是报复的念头便意味着他其实已经偏离了他一直以来所坚持的纯善之道。
    “不,不管他们如此下场与我有什么关系,我都应该去指引他们一条自我救赎之路,给他们一次改过重来的机会。”在这样的负罪感的压逼之下,另外一部分对这个世界怀抱善意的念头又窜了起来,鼓动着寂空放下心里头计较的那点恩怨——虽然那点恩怨差点就要了寂空的小命,让他的入凡之举永远停留在其来到这凡人世界的第二天。
    于是,这样两种念头不断地交锋着,让寂空很有些坐立不安,只想将自己的脑子赶快倒空,将那些不该存在的念头全部扼杀,好重新回到正统的佛门弟子该有的境界上来。
    ……
    自从寂空开始自分善体恶体之后,其实已经有很久都不曾见过打打杀杀要生要死之类的事情了,就算有那么一两次,其目标也是冲着天魔女或者魔神分身这种与佛门势不两立的存在去的。
    但是普通凡人这样的存在,对寂空而言,更意味着需要被自己出手拯救度化的所谓芸芸众生,是需要以最大的耐心和最充足的善意来对待的,更是绝对不能轻易地说出“杀”这个字眼的……
    如果那些小怪物还能起作用的话,寂空一定会很干脆地命令那些小怪物们将他这些阴暗的念头吞吃干净,然后他就会毫不犹豫义无反顾地找上那位朱老爷朱半贤,对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令其生出恻隐之心,放那群小叫花子一条生路,继而自己便会想方设法地去劝服那些小叫花子,让他们能够改过向善,能够放下手里那剔骨尖刀,转而开始念诵“阿弥陀佛”……
    可惜这一回那能够吞吃恶念的小怪物无法活跃,所以寂空便只能靠着自己的能耐克服,并强逼自己去完成那一系列让自己心不甘情不愿,但却又都是不得不去完成的,能够让自己坚守正道的事情。
    于是又一日之后,寂空就这样在万般忐忑之中,来到了朱府的大门外头,并向眼前的那名护院说明了来历:“小的孔季,前来拜访朱老爷,以当面谢过相助之义。”
    ……
    拜见,自我介绍,表达感谢,以及一些东扯西拉的寒暄之后,寂空终于说明了来意:“能否暂时放过那群小叫花子,让我尝试一下能否将他们劝导向善?”
    “放过他们?”朱半贤呵呵呵的表情微微一僵,脸色顿时就沉了下去,“你知道那群小叫花子们都干了多少作孽的事情了么?放过他们……谁来放过我,谁来放过这个岛上那些老老实实干活做生意的百姓?”
    “呃……”寂空被朱半贤吓住了。
    朱半贤见寂空张着嘴一副惊呆了的样子,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解释道:“这群小叫花子背后牵扯的麻烦可大了去了,他们决定打劫你,可不只是被金银迷了眼所以一时之间头脑发热,他们的背后,还有另外的人在指点。”
    “如果是这样的话,岂不是更不应该将他们处死了?”寂空反问道。
    “哪有那么容易,你知道这群小孩子背后的人都是谁么?”朱半贤的眉头深深皱起,“说来话长啊……”
    而后,在朱半贤的叙述之中,寂空知道了朱家的商队在海上航行之时遇到海盗后的种种惨剧,知道了他隔壁老王的儿子正是在一次与海盗的纷争之中葬身海底,知道了这群海盗时不时会登陆打劫一番抢些补给和女人,然后将怀孕了的女人随意丢弃在各个海岛之上……
    这些女人因为是被海盗丢下来的,所以很难被那些与海盗有深仇大恨的岛民们接纳,但是出于一些善心,朱半贤还是将藤街那一块区域划出,供给那些女人们居住。
    “白天是满地的乱跑的小叫花子小流氓,晚上则是妓馆林立。”朱半贤盯着寂空,促狭地笑了两声,“小兄弟你往藤街去的时机可不太对啊。”
    寂空的脸憋得通红,却无话可以反驳,只能继续听着朱半贤说着有关那藤街的种种。
    在朱半贤的描述中,那群女人在藤街靠着皮肉生意生存下来之后,在一段时间里也的确是让这岛上热闹了不少,来来往往的商贩有很多都会想要前往放松一下,反正也花不了几个钱,所以朱半贤和城主便也就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那样的女人,你不让她们做那些生意,她们能做什么呢?又该怎样才能活下去呢?”朱半贤说到此事的时候,是一脸“我是在做善事”的悲悯表情。
    寂空觉得此事有些不妥,但是一时之间,却也找不到什么特别好的反驳的话语。
    “然而,数年过后,我却发现,原来我的一片好心,竟是被那群女人,还有他们生下来的那群小兔崽子们,当做了驴肝肺。”朱半贤想到此节,脸上露出了愠怒之色。
    然后朱半贤便开始大倒苦水,说那些女人是如何的白眼狼,非但不感谢这岛上居民的收留之恩,反而觉得自己的命苦和不幸全是这些人的过错,反而对当年抓走她们的海盗感恩戴德,于是那群小孩子在这样的环境之中长大,其无赖无耻的程度根本没法教化,更可恶的是,不管朱半贤想要做些什么,哪怕是抓住了那群偷鸡摸狗的小鬼想要教育一番,那些女人们都会嚎啕大哭,披头散发满地打滚,好像朱半贤是在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一样,这个时候便会有很多不明真相的人出面来劝说自己,说那群孤儿寡母的也是可怜,不好太过紧逼。
    “不能让他们从藤街离开,读些书识些字,做些正经工作么?”寂空听得有些心虚,因为他觉得朱半贤所说的“不明真相就跳出来求情”的人,指的正是自己。
    “你以为我没努力过?”朱半贤翻了个白眼,“可是他们偷鸡摸狗的习性已经深入骨髓,成为本能了,别人好心给了一份活计让他们送下货物跑下腿,然后他们半路上就连人带货一起消失了,等到找到人的时候,那些货物多半早就被换成钱财,挥霍一空了。”
    “这种事情来个几回后,谁还敢求着他们干活?”朱半贤反问,寂空只能再次沉默。
    而朱半贤抱怨到了现在,方才终于准备开始说正题一样,板着脸,一字一句:“你以为那群小叫花子进你家里打劫只是被钱财迷花了眼所以一时冲动吗?你把他们想得太单纯了——你道他们手里的刀都是从哪里来的?咱这岛上可没那么多屠夫,就算有,也没那么多一模一样的剔骨尖刀。”
    “据我调查的消息,那群海盗似乎是打算将势力再扩张一番,所以记起了那些被他们丢在各个岛屿上的‘孤儿寡母’了。”朱半贤重重地哼了两声,“我审过了那群小子,已经能够确定——正是那群海盗找上了他们,给了他们兵器,鼓动他们开始打家劫舍,据说是打劫来的财富越多,加入之后起始的地位就越高,如果真能干出什么大事来,直接赏一条船都有可能。”
    “啊?”寂空没想到自己被打劫这件事的背后居然还有这么多隐秘,于是求情的话语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所以我才打算好好地杀鸡儆猴一番。”朱半贤沉声道,“老王不知内情,以为我只是想吓吓藤街的那群混混,顺便替你出口气,事实上,我是打算借着此事来鼓动起岛上居民的战意,并且好好敲打一下藤街背后的那群海盗——敢打咱的主意,可是要付出血的代价的。”
    “如果此事能够成功,应当是能以最小的代价震慑住那群海盗,让他们不敢再轻举妄动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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