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杨肇基纠结的同时,李自成也没闲着,刘云水、李过、马有水三部的士兵,都在等待军令。他见甘州军一时没有行动的迹象,便让传令兵召来刘云水与李过。
    刘云水刚刚跃下战马,便迫不及待道:“大人,甘州军吓傻了,我们要不要用骑兵冲一冲?”
    “进攻自然是要进攻。”李自成又招过李过,对他二人耳语几句。
    刘云水立即瞠目结舌不解道:“大人,甘州军都是步兵,为何不用骑兵冲阵?若是将他们分割……包抄……”
    “甘州军阵外都是钢铁大车,用你的战马冲一下试试?”李自成把眼一瞪,正色道:“执行命令!”
    “是,大人!”刘云水吓得一伸舌头,生生将后面要说的话吞咽下去,向李自成行了礼,与李过各自归于本部。
    霎时,西宁军左右两翼骑兵催动,马蹄带起的扬沙,足足飘到半空,从甘州城头远观,半空中忽地起了无数道蘑菇状的云沙。
    甘州士兵赶紧将钢铁架的大车阻在四周,士兵都溜到核心,也许见惯了蒙古骑兵,对刘云水、李过两部的数百骑兵,他们并不看在眼里。
    不过他们还是张弓搭箭,或是操起鸟铳、三眼铳等火器,一旦西宁骑兵靠近,这些远程打击利器,将毫不留情地招呼他们。
    待到西宁骑兵进到一百五十步左右,阵中的甘州士兵才蹲下身子,只露出半个脑袋,不过,他们很快就发现,下蹲是多余的,完全是白白消耗能量,西宁骑兵的手中,只有明晃晃的长枪短刀,根本没有弓箭,甚至腰间都没有箭壶,肩背上也没有弯弓。
    “难道他们要冲阵?”杨肇基心中暗喜,将护在大车外面的士兵,全部撤回阵中,专等西宁骑兵前来冲击阵型。
    但他很快就失望了,西宁骑兵并不准备冲阵,而是放缓马速,在百步外完全停了下来。
    杨肇基心中打个激灵,冷汗都出来了,西宁骑兵这是要断他回城的后路!
    而且他们待在百步之外,甘州军的火器、弓箭根本够不着。
    难道自己的一切都在对方的算计之中?
    西宁骑兵被甘州军的钢铁大车所阻,并没有贸然发动进攻,但甘州军都是步兵,只能依靠大车阵与他们对峙,步兵本身的移动极慢,若是被骑兵尾随,绝难退回甘州城。
    骑兵的机动性,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大人,西宁步兵过来了!”
    杨肇基扭头一看,正面战场的西宁步兵,正缓缓向前移动,这一片土地虽然荒漠较多,但地形极为开阔、平整,西宁步兵几乎阵型不变,向前平推过来的。
    此时整个西宁军的阵势,像一个巨大的三角形,两侧的骑兵,困住甘州军左右两翼,并且向前延伸、合拢,阻断了甘州军的回城之路,中路的步兵枪手,保持着战斗的姿势,缓缓向甘州军挤压过来,而李过部留下的两百步兵,这时却护卫在枪手们的两侧。
    杨肇基的身子,就像是夏日正在工作的空调,体内发冷,体表出汗。
    李自成并不知道,杨肇基已经被吓得冷热不调,他撇开马有水,亲自指挥枪手们向前平移,也就一支烟的时间,枪手们已经在甘州军面前停了下来,保持着二百步的距离。
    该来的总是会来!
    杨肇基知道,甘州军已经被包围了,虽然西宁军的人数只是与他们相当,也许这个大车阵……它并不是万能的,它只能对付蒙古骑兵。
    但他并没有退缩,甘州军很快分出一部,将箭头和枪口对准西宁军的这支步兵,只要他们进入射程,杨肇基相信,西宁军也是人,一样会流血,一样会伤亡。
    现在西宁步兵压上来,正好可以近距离看看他们的火器,也许并不像逃兵们所说的那样可怕。
    “砰,砰,砰……”
    第一排枪手齐射后,第二排枪手并没有继续选择齐射,为了节约子弹,李自成让他们改齐射为点射,如果有谁露头,立刻会有铜制弹头招呼过去。
    铜质弹头撞击在钢铁挡板上,发出清越的撞击声,这种声音,对双方都不是好事。
    甘州军早就不敢露头,乌龟似的藏在挡板后面,如果挡板被击穿,他们将再无藏身之地,完全沦为西宁军的靶子;而每一次子弹打在挡板上,西宁士兵则感觉,他们是在浪费宝贵的子弹。
    “大人,看看这儿!”
    杨肇基和士兵一样,也是藏在钢铁挡板后面,他顺着士兵手指的方向一看,不禁吓了一跳,挡板被子弹击中的地方,已经严重凹进一个缺口,几欲穿透,如果再有一发子弹击在同一点,挡板就会被穿透。
    “马撇的西宁火器,怎地比蒙古人的弓箭还要厉害?”
    杨肇基并不知道,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在百步的距离上,如果两发子弹击中同一点,比奥运会射击比赛上连续打中十环的难度,还要大上一些,至少距离上要远得多。
    他的身子从空调变成了火炉,他隐隐觉得,自己已经周身发烫,幸好汗水带走了部分热量,但是被寒风一吹,又凉透了整个身心。
    就像是打摆子的人,他现在基本上搞不清自己是冷是热,只感觉周身的体温有些不对劲。
    “马撇的西宁军,怎的造出如此犀利的火器?”甘州军虽然有火器,却是无法射击,西宁军远在它们的射程之外,杨肇基绝望之余,这才发现刚才错怪逃兵了,看来他是白挨了一脚,因为他没有因害怕而撒谎。
    谩骂从来不能解决问题,能解决问题的,是实力与勇气。
    既然躲在大车后面也不安全,归路又被西宁起步截断,杨肇基只好拼一把,如果能击退西宁步兵,他还可以与西宁起步对峙,至少比现在这样完全被动挨打、绝无还手之力要好。
    “裘生!”
    “属下在!”裘生是一名高个子千总,相当于西宁军的千户官,他原本藏在亲兵的身后,闻言做了两次翻滚方才来到杨肇基的身边。
    杨肇基见他如此狼狈,不觉心生厌恶,但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况且自己也是缩在挡板后面,比他也好不了多少,便忍住一顿臭骂,道:“你立即带着本部士兵,突出大车阵,将这些西宁军驱散!”
    “这……是,大人。”裘生虽不情愿,但总兵大人亲自点名,他岂敢反抗,只得点起本部所有的五百士兵,自己却是躲在最后,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还能赶紧撤回来。
    五百甘州士兵,猫着腰,顶着恐惧,缓缓移开大车。
    马有水急叫道:“大人,他们要突围吗?”
    “外围都是我们的骑兵,他们又能逃到哪儿?”李自成哈哈一笑,道:“甘州军熬不住了,他们要上来送死!”
    “大人,要立即射击吗?”
    “别急,让他们进到百步的距离上!”李自成要试验步枪的另外一种战法:死亡线!
    如果敌军人数众多,轮番出击,则枪手们从心里画出一定的距离,三排枪手不间断射击,封锁着这条路线,谓之“死亡线”。
    此时敌军人数众多,枪手们基本上不用瞄准,只要将子弹朝着这条死亡线射击便成,死亡线后面的敌军,相对则是安全的,枪手们根本无暇顾及。
    但攻守双方总有个人数比,一旦超出这个范围,或者进攻的道路过于宽阔,枪手们也有可能顶不住。
    今日的甘州军,基本上被西宁步枪打趴下了,正是试验这种战法的好机会,比实战演习得到的数据更为真实。
    西宁军暂时停止射击,倒是给了裘生一线希望。
    裘生自然不会认为西宁军被他们的勇敢气势吓傻了,也许是火器故障,也许是火器的枪管发热无法连续射击,不管什么原因,现在是机会,只要兄甘州军能缠上去,论起肉搏,兄弟们绝对不在西宁军之下,至少可以和西宁军有了公平对决的机会。
    他不断催促士兵,趁着这个机会,全力靠过去。
    “砰,砰,砰……”
    西宁军终于开始出手了,这一次距离更近,士兵们已经经受过战场的考验,准头更高,第一排枪手齐射,甘州军倒下过百,死的死,伤的伤,爬的爬,叫的叫。
    百步的死亡线附近,已经没有站立的甘州士兵,第二排枪手迟疑不决,是将甘州士兵放到百步的死亡线,还是继续射击,剩余的甘州士兵都在射程之内,如果放走他们,实在太可惜了。
    不知谁反应过来了,“那个高个子军官,大人的十两赏银……”
    “砰,砰,砰……”
    李自成摇着头苦笑,自己当时为了排解士兵们的紧张情绪,没想到却是害了这些甘州士兵,就算他们退回大车阵,也是跑不掉,何必多造杀孽?
    三四轮射击后,五百甘州士兵几乎全部倒地,千总裘生的身上,更是变成了蜂窝煤,鲜血顺着明光铠的隙缝,汩汩地流出来……
    但李自成准备实践的“死亡线”战术,彻底无法实现了,两拨攻击都是全军覆没,伤亡千人,借杨肇基九个胆,他也不敢再冲击西宁军的步兵了。
    “大人,那个高个子军官,他死了……”
    “哈哈,”李自成大笑,他也有些头痛,他是死于乱枪之中,“可你们知道是谁打死的吗?”
    “这个……”何小米用手挠着后脑勺,“属下的确没看清,子弹都是一样的,又没有标志……”
    百步外都可以看到,那名军官已经死翘翘,身上肯定多处中弹,见士兵们一个个瞪着期盼的眼神,李自成实在不忍心打击他们的积极性,“第六百户人人有份,每人……半两!”
    “奥……”士兵们欢天喜地,半两银子,足足是他们一个月的军饷,虽然十两银子更为诱人,但刚才的情形,谁也不能确定那军官就是自己打死的,他们也清楚,从死得这么快来看,他肯定得到大家的重点照顾,受弹甚多。
    半两银子,可以说是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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