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第一排枪手应声扣动了扳机,铜制弹头呼啸着飞向迎面而来的甘州士兵,除了人的大脑,马有水实在找不出能快过子弹的物事,如果用一眨眼来形容,那简直是对子弹速度的亵渎。
    也许甘州士兵听到了枪声,也许他们没听到,在二百步的距离上,他们绝不会射击,更不会担心对方的火器会伤着自己,没准他们正在嘲笑西宁软蛋军,在这么远的距离上,就吓得放枪壮胆。
    这样的事情在他们身上也曾发生过,不过,那是他们第一次上战场的事,难道西宁军都是新兵?
    “叮…………嗞……”
    弹头射中明光铠,这些声音西宁军可能听不到,但对于甘州军来说,将来回想起来,可谓刻骨铭心,如果他们有回想的机会。
    只要不是与明光铠的鳞片发生正碰,子弹都能斜斜地切入肌肉,而寻着缝隙的那些子弹,更是深深钻入肌肉里,深可入骨。
    “啊……妈……啪……”
    脑袋、胸口中弹的士兵,只能发出一个最简单的单音节汉字,而那些非致命伤的士兵,哭天喊地之余,也是随大流,重重的摔倒在地面上。
    甘州军像是中了魔法,冲在最前面的数十士兵,突然集体摔倒,绝大部分士兵口中还有气,他们早就扔下了手中的刀枪,双手捂住某处滴血的创口,在刀山枪口上翻滚号呼。
    后面的士兵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为了不踩着同伴,被迫收住脚,前面已经没有了下脚的地方。
    剩余的甘州士兵已经在二百步开外,第二排枪手一时不知要不要射击,直到马有水再次发出射击的命令。
    “砰,砰,砰……”
    所有的枪手完成一轮射击后,躺在地上的甘州士兵,已经超过三成。
    “西宁军有魔法……”
    “妈呀,快跑……”
    到了此时,甘州士兵才明白,同伴们不是跌倒,也不是遭遇了深坑,他们遇上了火器,是伤亡了,这么远的距离,他们平日连想都不敢想,这时候,什么军容、军纪、军律都不管用了,生命是自己的,在死亡面前,他们不约而同选择了撤退。
    甘州士兵并没有接到撤退的军令,他们是主动撤退,转身就跑,这是自发行动,完全没有了前进时的从容淡定。
    他们也许是不愿看到血腥,尤其是同伴的血,他们宁愿将后背留给他们的敌人。
    马有水见甘州军想要逃跑,扯着嗓子大叫:“射击,射死这些逃兵!”
    在机械面前,人的两条腿终究是血肉之躯的一部分,如果再让鲜血破体而出,那剩下的肌肉,即便有骨骼的帮衬,士兵们也只有呼天呛地的份了。
    又是两轮射击,地面上忽地堆起无数的沙丘——都是血肉之躯,活着的,刚刚死去的,只有极少数士兵逃出了西宁步枪的射程。
    那边刘云水打出旗语:追不追?
    李自成目测了一下,不过二三十士兵逃了回去,真要出动骑兵,还够不上马料钱,便果断地让传令兵打出旗语:不追!却是让传令兵给李过属下的二百步兵传令:打扫战场!
    甘州军毕竟是汉人,只有伤重估计难以活命的士兵,才会被补上一刀,早早去见天主,免得继续在人间受苦,希望耶和华看在他们是汉人的份上,就不要计较他们的愚昧了,毕竟人死为大。
    万一下辈子还投人胎,最好睁大眼选择西宁军。
    轻伤兵都被拉到一边,只简单缚了手脚,至于流血的伤口,西宁士兵挨个给他们包扎,不过他们不是医生护士,也不一定有足够的时间,如果甘州军再要涌过来,他们只能归列,任由这些伤兵继续流血了。
    前面的道路已经被清理出来,李自成不知道甘州军还会不会进攻,不管如何,都得给他们进攻的机会,只要他们不在乎伤亡。
    在甘州军阵的最后,总兵杨肇基正在听取逃兵的汇报,逃兵的话语尚未说完,他已经怒不可遏,“胡说,你们都是胡说,你们一定是贪生怕死,推卸责任,西宁军怎可能有这么厉害的火器?二百步?绝对不可能!”
    他飞起一脚,将那名离得最近的士兵踢翻,“拿下,统统拿下!你们这些人渣!”
    但静下心来,杨肇基一思量,士兵的话也不全错,这才半泡尿的时间,五百余士兵,只剩下二三十,而对方……隔着二百步,己方的士兵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对方应该没有没有伤亡。
    难怪李自成有恃无恐,将自己两次派出的使者,完全当做空气,甚至还扣下了他的宝贝战马,杨肇基倒吸一口凉气!
    更让他气愤的是,战斗尚未结束,西宁军竟敢当面打扫战场,收割伤兵,完全是拿甘州军,拿他杨肇基……
    怎么办?要不要继续进攻?
    在西宁军面前,在所有的甘州军面前,他这个总兵官难道能忍受如此的羞辱?
    不能,绝对不能。
    而且,如果不能打败西宁军,活捉李自成,那岳士权的折子……
    杨肇基的右手抚着刀柄,准备让全军压上去,即使不能抢回伤兵和死亡士兵的尸体,至少也要让李自成看到,甘州军并非他想象的那般孱弱,任人鱼肉。
    他的右手一直挺在刀柄上,但钢刀并没有拔出来。
    杨肇基忽地明白了,李自成扣下他的战马,一句话也不说,便将传令兵打回,表面上是不愿搭理他,实质就是为了激怒他,让他在愤怒之下,派出士兵进攻,不,是送死。
    他已经中了李自成的圈套,可惜了那五百士兵。
    好你个李自成,竟敢玩阴的,老夫偏偏不上当。
    如果自己并不进攻,依靠百两钢铁大车,西宁军又能奈我何?即便你有骑兵——这些大车,这个大车阵就是为蒙古骑兵准备的,西宁军那数百骑兵,又算得了什么?
    只能这样了!杨肇基似乎一下子找到了对付西宁军的罩门,只要己方不进攻,西宁军就不会有机会,大车阵在蒙古人面前,从来都不落下风,难道李自成还能强过蒙古人?
    谁进攻谁就处于不利的境地,这样的战争……杨肇基幽幽地叹口气,不过这样也好,西宁军直逼甘州,现在的甘州军,乃是防守的一方,如果形式对防守有利,甘州一时半会就不会出现危险!
    西宁军远道而来,粮草定然难以为继,尤其是要穿过六月都可能飞雪的大斗拔谷,就是比消耗,也要将西宁军耗死伤。
    在正面战场上,杨肇基第一次看不到胜利的希望。
    以前哪怕是面对鞑子的骑兵,他都从来没有退却过,甚至只有三百家丁,就敢和鞑子的骑兵硬杠,可如今……
    他忽地打了个寒颤,如果就这么耗下去,固然可以耗死西宁军,但岳士权的限令……只有五日的时间,西宁军能坚持五日吗?
    西宁军是突袭甘州,甘州一时不察,他对西宁军了解不多,甚至西宁军有没有援军,粮草能维持多长时间等这些重大的敌情,都是一无所知。
    还有西宁军的火器。
    为何一夜之间,西宁军的火器如此逆天?
    无论逃回的士兵说得是否正确,他可是亲眼看到,甘州士兵手中的鸟铳、双眼铳甚至三眼铳都是未放一枪,显然在射程之外。
    西宁军,李自成,一时让他看不透。
    西宁是甘州的属地,如今……杨肇基后悔起来,为何总是待在甘州?如果能早些去西宁视察一番,发现一些端倪,也好将这种火器扼杀在摇篮之中,当然,能为甘州所用就更好了。
    如果说他上次后悔没有视察西宁,主要是因为西宁出现了兵变,而这一次的后悔,主要就在于西宁军的那种火器了。
    对面的西宁军岿然不动,无论是步兵还是骑兵,杨肇基紧缩眉头,这些西宁兵,怎地如此雄壮?不是指他们的身体,而是他们的军姿。
    杨肇基以前对甘州军的军姿相当沾沾自喜,,甚至要压过京军一头,但与西宁军相比,那可是大大的下乘,刚才自己并没有下达撤军的命令,而士兵们竟然自发地逃回来,这两者之间的差距……
    他隐隐有一种预感,就是僵持下去,结果对甘州军也未必有利。
    现在怎么办?
    冲上去是死,等待又有多种可能发生,还有岳士权限定的时间,就像绳索一般套在他的脖子上,但杨肇基最担心的,还是有自己意想不到的情形会出现。
    对面的西宁军并没有发动攻击的迹象,难道他们在等待自己进攻?
    杨肇基决定不上当。
    如果以伤亡五百人的代价,换取自己对西宁军的清醒认识,阻止西宁军向前推进的势头,至少战局不坏,杨肇基已经说服了自己。
    不过,接下来怎么办?如何才能打败西宁军?
    总不能永远在寒风中耗着,也许西宁军能耗得起,但甘州的士兵绝对耗不过三日。
    “马撇的,天底下哪儿冒出了李自成?”
    杨肇基刚刚骂完,虽即感觉眼前有什么东西晃动,他用手揉了揉双眼,不错,是西宁军,西宁军的确在动了。
    他顿时亢奋起来,冲着传令兵大吼道:“结阵,稳住阵角,西宁骑兵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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