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秦王府。
    秦王朱谊漶心神不宁,刚刚从半山腰采摘的芽尖茶,也是索然无味,陕西北部的盗贼越闹越凶,而朝廷基本上束手无策,听说连卫所的士兵也有加入盗贼的一方,局势越发不可收拾。
    虽然盗贼们暂时没有威胁到西安城,但像王嘉胤、点灯子、李老柴、一条龙、扫地王、红军友、可天飞、刘道江、闯王等,一个个都给自己取了字号,显然没有将朝廷放在眼里,任其发展下去,陕西重镇西安,迟早会成为这些盗贼的目标。
    原本在固原、延绥等军镇的打压下,盗贼们还有所收敛,没曾想鞑子入塞,两镇强兵赶赴京师勤王,令盗贼再次猖獗起来。
    朱谊漶轻轻叹口气,颓然倒在椅子上,看来朝廷是暂时指望不上!
    为了自保,他不惜银钱,购买了数千斤生铁,准备打造兵器铠甲,无论如何,也要保证西安城和秦王府不失。
    虽然盗贼尚未骚扰西安,但他有一种直觉,富饶的西安肯定被盗贼们盯上了,动手只是时间的问题。
    作为秦王,无论生死,没有朝廷的旨意,绝对不能离开西安,也就是说,他不能像朝廷的官员们一样,关键时刻可以弃城而逃,一旦西安城破,等待他的,只能是家破身死,而且从当年第一代秦王就藩西安开始,镇守西安就是秦王府的重要职责。
    西安城内虽然郡王不少,可这些二等王爷们,一个个除了欺男霸女、醉生梦死之外,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管,不知道他们要脑子何用。
    他原本希望直接购买兵器铠甲,以军镇中那些见钱眼开的废物军官们,一定会求之不得,但随即否定了,这样的目标太大,紫禁城里的那位,据说疑心甚重,一旦被锦衣卫盯上,就是不死也要褪层皮。
    朱谊漶心急如焚,以他的意思,应该与城内的守将王根子商讨一下西安城的防守之法,偏偏他是王爷,不能结交外臣,不能干涉城内的事务,这样的禁令,将他死死禁锢起来,养猪似的关在笼子里。
    既有守土之责,又无调兵之权,他简直比猪还无奈。
    更要命的是,他为了自保而购买生铁的事,最近在城内闹得沸沸扬扬,一些居心不良的人,竟然污蔑他有不臣之心。
    且不说他已经年过五十,早已丧失了年轻时的锐气,以眼下大明的江河日下、风雨飘摇的局势,便是打着灯笼让他去北京登基,他也没兴致接下这块烫手的山芋。
    偏偏造谣的人打在他的七寸上,让他不能安生,他除了彻查散步谣言者,便是静观事变,也许过段时间,谣言将不攻自破,毕竟他根本没有这些乱七八招的想法,更不会有相关的行动。
    “这世道,就是自保,也是如此艰难!”朱谊漶坐立不住,皱皱眉站起身,在室内踱着方步,却是苦无良策,造谣的人像是人间蒸发似的,根本没有留下任何讯息,“也许是府内的仆佣传出去的,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
    “王爷,奴才发现了这个!”大管家朱二和行色匆匆,在室内四处打量着,见只有朱谊漶一人,方才从怀内掏出一块铜制方形腰牌。
    “锦衣卫?”朱谊漶心内吃了一惊,面上却是没有任何微澜。
    锦衣卫的地位虽然大不如前,自崇祯登基,几乎风光不再,但依然是天子的耳目,主要是监督各地的官员、宗室,如果与王府搭上关系,绝对没有好事,换句话说,如果有好事,上门的绝对不是锦衣卫。
    朱谊漶只是扫了眼腰牌,随即收回目光,淡淡地道:“这是哪来的?”
    “王爷,这是奴才在王府东侧别院外拾得的,”朱二和低眉顺目,虽然掌管着府中的钱粮,但在正主子秦王面前,他从来不敢直起腰身。
    今天拾到锦衣卫腰牌的时候,他的心里“咯噔”一下,来不及细想,稍稍处理下,便赶紧面见王爷。
    “东侧别院?”朱谊漶吓了一跳,一把揪住朱二和的衣领,恨不得舀口水吞了他,“你说什么,王府内怎么会出现锦衣卫的腰牌?”
    “咳……咳……”朱二和几乎喘不过气来,王爷一向稳重,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今天却如此失态,他虽然隐隐知道这不是小事,却没想到王爷也是如此吃惊,“王爷……奴才实在不知道!”
    朱谊漶恨恨地松开朱二和的衣领,将他向外一推,朱二和一个趔趄,险些在门槛上绊倒,他摇摇晃晃站起身,缩在墙角一言不敢发。
    朱谊漶在室内来回踱步,时而皱起眉头,时而将倒背着的右手移到身前,不知觉握紧拳头,时而轻轻摇着头,全身明显松弛下来。
    良久,他抬起头,目光里满是阴郁,“立即在府内彻查,有谁见过锦衣卫入府。”
    “王爷,奴才已经初步查询过,王府内并无人见过锦衣卫,”朱二和“只怕……”
    “只怕什么?说!”朱谊漶有些烦躁,也就丧失了往日的冷静,语气明显不善。
    朱二和在王府服务了大半辈子,特别是当上大管家之后,与王爷的关系更加亲密,对于王爷的恼怒,倒是不以为意,知道他正烦躁着,“王爷,奴才思量,只怕有两种可能,一是有人故意示警,另外一种可能,便是锦衣卫入府查探,不慎落下的……”
    朱谊漶心中最后一丝希望都破灭了,无论哪种可能,都说明王府被锦衣卫盯上了,虽然朱二和分析的结果对王府极为不利,但却是最为合理。
    他先是看了眼朱二和,随即将目光投向窗外,空旷的后院里,目光所及之处,只有几株枯木在风中摇摆,无奈地被春风戏耍着。
    “锦衣卫一定是听信了谣言,这帮蠢货!”
    “王爷……”
    “这么重要的腰牌,怎么可能随意丢失,”朱谊漶收回目光,颓然倒在椅子上,“一定是有人示警!”
    “王爷,要不要向指挥使查证一下?”
    “别费这个心了,他们岂肯承认?”朱谊漶摇摇头,面上现出无奈之色,额头上的皱纹更加深刻了,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岁,“但是,讯息恐怕已经传入京师了。”
    “王爷,现在怎么办?”
    朱谊漶绝然道:“让世子在城内放出风声,王府有生铁出售,但价格比市面上高出三成。”
    “王爷,这样的价格,恐怕难以出手吧?”
    朱谊漶神秘地一笑,道:“这是对外放风,等到出售的时候,临时再议定价格,出手要快,还要大动干戈,弄得全城皆知。”
    他自有算计,大明的王爷,因为不能离开封地,不能结交外臣,不能从事任何工作,但他们有权利活下去,在自己的封地上,做什么都成,强抢民女、贪赃枉法、倒卖货物等等,只要不参与谋反大逆,封地就是独立的王国,赚些银子让日子过得体面一些,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随着王府人口的增加,但禄米的数量不变,王府的生计也会陷入艰难,所以各个王府都会设法弄些银子贴补,只要不是太出格,朝廷一般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也没多少不开眼的言官大臣与这些王爷们过不去。
    秦王府将生铁囤积起来,再加价三成出售,摆明是为了银子,就算锦衣卫将讯息弄到皇帝面前,也不过是轻责几句,算不得大碍。
    “王爷,奴才明白了,奴才这就去知会世子。”
    “二和,着人盯住买家,哪怕是卖给蒙古人,也不要卖给北方的盗贼。”
    “是,王爷!”朱二和恭恭敬敬地给朱谊漶叩了头,方才起身离开了。
    西城一家不起眼的酒馆,吴二毛正和兄弟们用餐,听到王府出售生铁的事,顿时咧开大嘴,“上官兄,真是好手段。”
    “掌门过奖,”上官嗣羽将口中的羊肉吐下,笑道:“兄弟没有别的本事,这翻墙穿院的事,乃是拿手绝活!”
    “这次回去,大哥恐怕又要破费给赏银了,来,哥敬你一个!”
    “掌门客气!”上官嗣羽将半盏老酒闷下,眨巴着嘴,道:“都是兄弟们的功劳,我只是在掌门的指挥下跑跑腿!”
    “上官兄不用客气,今日之事,你是头功,”吴二毛压低声音道:“穆东主已经到了西安,下面没我们什么事了,我们只管喝酒!”他唤过正在大口出肉,好似一百年没吃过的黑蛋,“即可给大哥传讯:鱼儿已经上钩。”
    “是,掌门!”黑蛋抢着将肉骨头啃干净,又将粘在手上的肉汁舔净,方才恋恋不舍地出去了。
    生铁乃是战略物资,为了阻止大量流入蒙古,朝廷一向禁止民间私买私卖,但以秦王府的深厚底蕴,还是有办法脱手的,买卖进行得异常顺利,不到半日,数千斤生铁,就被抢购一空。
    朱二和立即回报朱谊漶,“王爷,购买生铁的,一共有五人,分别运往成都、汉中、洛阳、太原和西宁,可能是担心路上不安全,并没有生铁流向北方。”
    “那就好,”朱谊漶倒背着双手,背对着朱二和,“有陌生的买主吗?”
    朱二和小心道:“没有,都是在西安城内有商铺、经营多年的熟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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