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世人没什么机会得见这样一位第六境大宗师的凄惨境遇,前些时候的王越虽说也是三两剑便被那位剑仙斩杀,之后落下山崖之后尸骨无存,可那也是死后的事情,可现如今这个年轻宗师尚未死,却已经是一副凄凉的光景,他的左肩肩膀被书院掌教画孤心用野草根划出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且里面气机游荡,更显的可怖,鲜血从肩膀流出,流淌在地上,却并非是鲜红,反倒是与泥土沾染之后,成就了一种暗红色。至于那一身青衣,更是到处是缺口,持剑的年轻大宗师一身修为十去八九,前些时候因为叶长亭一道剑意才得以入得第六境的年轻人此刻似乎已经站在了第六境与第五境的门槛上,说不好什么时候就要往后退上一步,这位才登临天下十人的年轻宗师要是就在这些光景之后便重新掉落回尘土中,可就不知道何年何日才能再度踏足那个境界了,再说了,这江湖上历来关于破境之后再跌境的事情便不多,可零星几件,也不过是第三第四境的寻常武夫,这武道一途,历来是进一步不易,退后一步容易的很,跌境一事可不是什么小事,现如今要是叶如晦便当真是从第六境跌下来,能不能再登上去便很是难说了。
    叶如晦颤抖着再握紧那柄古剑,抬头看向那个好似还是一脸平静的书院掌教,轻轻一笑,一剑挥出,又是一道青气袭来,浩浩荡荡宛如青龙出水,世间剑士之中,还有他这般飘逸的,可实在是不多,江湖中叶如晦尚未踏足第六境时便有一个剑道宗师排名,说起来这也是稀奇,就算是在当初李青莲一人便是一座剑林的光景,这江湖中也不曾把这些剑道宗师单拎出来组成一份榜单,可兴许是这叶长亭太过于出彩,这才导致了这破天荒头一次的光景,榜单之上,位于榜首的自然是叶长亭一人,这位剑仙上榜评语不多,总归是一个一剑便盖过整座剑林便行,第二位便是那东越武夫夏秋,这位有些惧妻的剑道大宗师所走之路其实与剑道都已经渐行渐远,只是境界修为摆在此地,也算不得差,至于后面那位本是帝师王越,只不过青城山挑衅剑仙叶长亭一事让他身死道消,被移除之后改由冷寒水添补,这位南唐剑道大宗师,破而后立,剑道一路没遇上叶长亭之前还算是顺风顺水,可一旦遇上这个剑道天才,便显得有些凄惨了,光是那次北匈被他追杀千里,便足以成为江湖武夫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再说这陵安城街道上的一次两位剑道宗师对峙,冷寒水连剑都未曾拔出,让众人觉着叶长亭的厉害之外,更显得这位南唐剑道大家的悲情,只不过北海练剑,冷寒水得以踏过叶长亭的这个心魔,走进第六境,说到底都不容易,如今在叶长亭离尘世而去,叶如晦尚未踏足第六境的前提下,江湖剑道魁首之争,几乎就是冷寒水与夏秋两人之争,叶如晦上榜之初仅仅是在当世的几位剑道宗师之中排到了倒数第二的位置,倒数第一正是那位被他击败过的北地剑圣辛白味,在他前面则是剑阁掌教余留白,只不过在叶长亭登天之后,夏秋成为这榜单第一,冷寒水屈居次席之时,叶如晦排进了前三甲,成为了这世间有数的三位剑道大宗师之一,剑道魁首之争也当真是把他加入到了其中,只不过这个年轻人好似喜欢作死,才有了这名头,便来挑衅这位书院掌教,在首榜上排名极其靠前,正是第三,可当时的天下第一和第二,一个已经圆寂,一个早已经登天。
    他岂不就是这天下第一?
    若不是天机阁还未修改榜单,仍旧将叶长亭放在第一,将他放在第二,他这位新天下第一哪里还像如今这般。
    倒是奇了怪了,这些年江湖的风头都被叶长亭一个人抢尽了,到了现如今他离世之后,居然都无什么人去关注这江湖的新魁首。
    画孤心这个天下第一做的还真是憋屈。
    这位书院掌教,入第六境的时间之长,恐怕在这江湖上,也只有书院那个老头子和他能够相提并论了,只是那老头子一向不为江湖所知,反倒是这位书院掌教便当真算是这资历最老的一批人。
    现如今这个世间最年轻的剑道大宗师挑衅画孤心的事情好像真要落下帷幕了。
    好似这江湖上的天下第一,从未败与人手过,就连当日意气风发的叶长亭遇上极苦老和尚,不也是被打的大口吐血么?
    画孤心看向这个好似疯狗一般的年轻人,冷声喝道:“叶如晦,若再不退去,不但境界难保,可能性命也难保了,你到底是为谁要这本书,须知当日书院那个老头子来要我这本《灵府经》,我都不曾借出,你这一小辈,既然知道此事无果,为何还要胡搅蛮缠,江湖上愿意静下心来与你讲道理的人不多,我也是看在那老头子的脸面上,只不过你若是还要执迷不悟,我便要痛下杀手了。”
    叶如晦摇摇头,看向这位新天下第一,其实来之前谁都知道他打不过这位在叶长亭之后的新天下第一,就连他自己都知道,可有些事情叶如晦总觉着自己该做上一做,不管能不能成。
    代价惨重。
    叶如晦抬头看天,有些无奈的说道:“小叔,先借你的一两剑用着,等赶明儿我创下剑招之后,便不用你的了。”
    说完之后,他横剑在胸片刻,很快起了一个剑式,身旁剑意盎然,剑气四起,剑身上更是青气十足,当初在东越之时,叶长亭便教给他过这几剑,世人不知道叶长亭有无自创剑招,反正这位剑仙用剑杀人之时也没什么人见到过,可有幸见过的又死得不能再死了,这几剑便是他自己所创,威力自然不必多说,当日那位第六境大宗师顾春雨便是死在了这几剑下。
    叶如晦一剑递出,这便风起云涌,剑气肆掠,画孤心透过剑气看来,似乎还看到了一位白衣仗剑的隐约人影,他怒声道:“叶如晦,你两叔侄,从来都不知好歹!”
    这边剑气卷起风云,成就一片极为不凡的景象,陵安城外却有一男一女携手入城,这才短短不过一两月光景的时间,又在世间转悠了一圈的李长风和叶残妆两人再度回到这座大楚都城,才一入城,李长风便往城南望去,看到那一片明显是以剑气成就的异象之后,若有所思,叶残妆懒洋洋瞥过一眼,在街角买了一串糖葫芦,咬下一颗之后看向远处,轻声道:“不用多想,肯定是那小子无疑,只不过那姓叶的年轻人刚刚升天,这个更年轻的小子还真是不消停。”
    李长风抬起头看着半空,眼神有些复杂,其实当时叶长亭在天门外御剑十万柄之时他便想着上天与他一起,只不过站在摘星楼上,看着那满天青气之时,偏偏又想起这身旁的女子,于心不忍,他痴迷武道不假,可还真不是那种为了武道修为便能够抛下一切的男人,身旁这女子陪他度过了无数个春秋,说舍了便舍了,还真是舍不得。
    只不过好在那叶长亭足够惊艳,光是一己之力便让那天门破碎,原本依着他李长风来看,就算是叶长亭登天一战,那天门最多后退数丈,哪里还想过有天门破碎的一日,光是这一点,这江湖数百年来谁才是真世间无敌,李长风便不愿意和叶长亭争,这位年轻人,早已让李长风都钦佩不已。
    叶残妆见李长风站立不语,便推了推了他,问道:“要不要去看看?”
    李长风站立片刻,点了点头。
    两人携手往城南而去。
    走过陵安城时,正好碰到了那个牵着苍老女子的青衣文士,李长风目不斜视的与他擦肩而过,只是走过数步之后忽然开口道:“要想更进一步,出陵安。”
    晋南衣蓦然转头,后者脚步不停,李长风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开口说上这么一句,或许是见过叶长亭那般举动之后,让他对这世间有了些其他的感情?
    当年他练武之时,可从未有过这般想法,到踏入第七境之后便更是如此,除去一直念念不忘的那座山和叶残妆,尘世中其余事情从未放在过心上,现如今如何却变了。
    叶残妆拉着李长风走过两条街道,看到了一副青衣女子背着红衣女子在街道上狂奔的景象,这让叶残妆有些好奇,她轻声道:“那小姑娘不就是那姓叶的小子心尖尖上的女子吗?”
    李长风点头,想起了前些时候在摘星楼上看到的光景,当日他便知道这女子时日无多,只是没有开口,现如今看来,这女子还真是日薄西山了,可既然是叶如晦心心念念的女子,这又为何不见他在身旁,反倒是还在与人缠斗?
    李长风不去多想,只是平静道:“这女娃心力早衰,不是病,又练武透支了几年命数,现如今有这份光景已非药石可医。”
    叶残妆既然也是第七境的人物,自然是眼力不差,只是相对于李长风对这世间的薄情,她反倒是要更放不下一些,她有些可惜的说道:“那小姑娘可是才这般年纪,真就没救了?”
    李长风摇摇头,不曾多言。
    走过数步之后,李长风忽然问道:“残妆,你们女子喜欢的男子究竟是何种样子?”
    后者莞尔一笑,“不就是你这样的。”
    李长风有些严肃的看向叶残妆,后者这才柔声道:“男子性子太多,要说喜欢什么样倒也说不准,只是有一点,既然爱上女子便全心全意便对了,其余的也求不得。”
    李长风点点头,心情大好,不再说话,牵着女子来到城南。
    在远处看着那个现如今已经是凄惨光景的年轻人。
    叶残妆皱眉不语,李长风看向那位现如今名义上的天下第一,低声笑道:“倒是有些意思。”
    叶残妆有些看不懂。
    李长风看着那边叶如晦生出一道参天剑罡狠狠砸向画孤心,虽说最后并未功成,但到底也是让这位书院掌教后退数步,之后片刻,叶如晦一剑抛出,更是借满天落叶都为剑,齐齐射向画孤心,甭管建功多少,但气势十足。
    李长风笑道:“怪不得这江湖上的不少人都想着练剑,这般唬人的本事还真是看起来赏心悦目。”
    叶残妆想起来多年之前的一件往事,低声笑道:“当初入门之时,掌门便问你要不要学剑,可是你自己说的你一双手便足以,哪里需要这些外物,现如今怎么又羡慕起来这使剑的后生了?”
    李长风淡然一笑,不置可否。他这个人的看法可不都是对的呀,他以为练武的真谛是不借外物,可叶长亭一人一剑便可以用几十年光景走完他一数百年都未必能走完的路,这般便倒是人让他这看法都有些错误,只不过后来他才明了,这要证大道,可并非只有一条,路很多,自己走自己的一条不就行了?
    叶残妆和李长风的这番交谈,虽说时间不长,但很快前面那位的无数剑都被破去,画孤心一掌拍出之时,那个已经是一身伤的年轻人此刻还真是倒飞出去,站立不稳。
    李长风皱着眉。
    叶残妆这才问道:“怎么,今天要出手?”
    李长风点点头,“叶长亭为天下武人开辟出来一条通天大道,自然也算是为我开的,这眼睁睁看着他侄子死在尘世,到底还是有些于心不忍,要是以后还有机会得见叶长亭,那也实在无颜以对了。”
    叶残妆笑了笑,看向这个男子。
    后者一步跨出,尚未出声,便看到有一道青色身影快速掠过。
    身后背着的红衣女子已经是昏迷不醒。
    柳青驻足,看向那个青衣男子,冷声道:“叶如晦,你再不来见她,只怕这辈子都再见不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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