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架简陋马车从梧州出发,缓缓前往陵安,半月功夫,离着陵安已经没有多少路程。马车上一男一女,男的充当马夫赶车,女的则悠闲的待在车厢里不发一言,这副场景和当日叶长亭驾车入陵安时如出一辙,只是叶长亭是这世上举世皆知的剑道宗师,无人可敌的天下第一人,而赶车的这位中年男人的名头,可是一点都及不上那位剑仙了,其实要数一数这个中年男人一辈子做过的那些事情,拿几件出来,也能狠狠让世人震惊一次,就拿最近他做的那件事来说,若是被人知晓,肯定会很快成为江湖上人尽皆知的大人物。
    原因无他,只是他去过东越,杀了一个叫极苦的老和尚。
    那位活过不知道多少岁月的老和尚死在了这样一个比他活的还要长的男人手里,算不上冤枉。
    这位毕竟才是叶长亭登临第七境之前实实在在的天下第一,唯一一位敢于登天讨要天意的世间武夫。
    他已经整整无敌了人间五百年!
    车厢里那位面容姣好的女子此刻正靠在车厢壁小睡,她和那位如今天下瞩目的剑仙同姓,甚至境界也是相当,只不过打起架来,只怕也接不下几剑,实际上来说,当年她和李长风双双踏足第七境之时并非是靠她一人之力,反而有李长风的帮忙,虽说最后险之又险踏进了那道门槛,可也因此让她这第七境并非那么纯正,除了捡起了一个和李长风一样的无尽寿数,其余的都溜走了不知道多少,若是一般武夫有如此遭遇,定然会悔恨终生,不过叶残妆却没那么沮丧,甚至这些年下来还过得不错,她对那般举世无敌的境界不上心,自然便省去了许多烦恼。
    马车简陋,但兴许是走的慢的缘故,走在路上却一点都不颠簸,李长风那张面容普通的脸上古井无波,只用听车厢里女子的呼吸声便知道她是否醒来,其实原本他也长得算是玉树临风,虽说及不上叶长亭那般,但也是胜过世间大部分男子,只是这些年下来,没有去刻意在意长相的他,有些变化倒也正常。
    只不过有这份修为,大抵长得再丑也无甚大碍。
    走出数里之后,李长风松开缰绳,任由马儿自己缓行,自己则是从身旁拿出一本泛黄书籍,人活的长一些,大抵便时间便要比常人多出一些,因此这数百年之中,除去在探索如何更进一步之外,李长风还走过不少路,看过不少风景,可以毫不客气的说,他比这世上绝大部分人懂的都要多些,在武道上,若是说叶长亭在登山之后已经让他觉得他是不可力敌绝世武夫,他便是这世上学问最深,武学最驳杂的武道宗师。因此在这武道之上,若说有李长风看不透的人或者是事物,或许只有同为第七境的叶长亭,这个年轻人,他一直都不曾真正的看透过。
    看不透是一回事,去不去看便是另外一回事。
    李长风想不到的一件事是那个年轻人不过才踏足第七境这几日便已经把他猜测了许多年的事情看得差不多了,这一点,怎么来看,都要比他厉害,只是现如今便有一个问题摆在他前面,他没看清那件事,因此这些年便没有做出什么举动,那年轻人看得差不多了,而后便来了陵安。
    他有些诧异,更多的是不解。
    李长风还想想点什么,可思绪还没有打开,车厢中便传来一道声音。
    “长风,到陵安了?”
    李长风点了点头,轻声道:“只是现在不急,咱们再慢些,走快了也只能是看着,没什么意义。”
    叶残妆伸了伸懒腰,之后便干脆靠着李长风背后,这名不知道活了多少岁月的女子慵懒道:“长风,这一路走来,时快时慢的,是因为你也看不清?”
    李长风面色淡然的开口说道:“其实当日在青城山上他选择没有站在那道金光之中时便已经注定了他会有这般举动,只是我怎么觉着他要是想通这一点,至少也得百年之后,没想到这才几个月,他便想通了我花了整整五百年才想通的东西,这世上的武夫说他是百年难遇的天才,倒是一点没有错,这般天资,就算是放在数百年前,一样能够力压诸多高手,成为这天下第一。”
    叶残妆笑道:“那你是承认打不过他咯?”
    “打不过就打不过吧,这说出来也没啥丢人的,这样一位足以力压前后江湖数百年的剑仙,打不过也实在是正常,只是若不是知道他要去做那等大事,我还真想和他打上一场。”
    李长风收书入怀,重新拿起缰绳。
    巍峨陵安城门便在眼前。
    入城之时,李长风舍弃了那架马车,下车之后,背起叶残妆,走入陵安。
    这幅场景,倒是让不少人侧目。
    李长风背着这个已经朝夕相处大约五百来年的女子走出一段路程,在守城士卒的注视下走进陵安,踏上由无数石板铺就的街道,这才说道:“残妆,这一次,我会出手,憋了五百年,有些东西憋不住了。”
    原本只是安静趴在他背上的那女子忽然瞪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身下的这个男人,李长风像是知道这女子的神态,只是轻声道:“也不必如此,叶长亭这样一介后辈都敢如此行事,我这个早已经身处人世间最巅峰的前辈要是不出一次手,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叶残妆有些恼怒的拍了拍他身下的这个男子,恼怒道:“李长风,你真的是活腻歪了?”
    若是旁人说出这句话,自然会引申出其他的意思,可这句话在叶残妆嘴里说出来,便当真只有它本来的含义,她问的就是李长风是不是活腻了。
    李长风脚步不停,他不在意叶残妆直呼他的名字,也不在意叶残妆问出这样一句话,倒是对叶残妆的情绪有片刻失神。
    叶残妆冷声道:“李长风,你总归不是才入江湖的愣头青,该是知道这一次不是小打小闹。”
    李长风平静道:“小打小闹还不值得我出手。”
    叶残妆一时间哑口无言,这数百年来,李长风第一次想着要去做一件事,竟然便是连她都劝不动。
    两人穿过一条街道,来到一处小巷前,有个腰间悬剑的年轻人早已经等候在此处。
    那年轻人身后还牵着一女子。
    不等李长风开口,年轻人便笑着道:“咱们见过。”
    李长风站立无语,叶残妆倒是有些惊讶,当日他们夫妇两人虽说是见过这个年轻人,可事后也抹去了这年轻人的记忆,按道理来说,他一日没有达到第七境,一日便不应该想起来,可为何便想起了?
    李长风平静道:“见没见过都不重要,我这辈子见过的人太多,也不是人人都记得住。”
    年轻人点点头,只是问了一句,“先生是来见小叔的?”
    李长风摇头,“我知道叶长亭不见我,因此我这次来也不是为了见他的,只是有一句话,想告诉他。”
    年轻人笑着点头,等着李长风的那句话。
    李长风看向远方,轻声道:“告诉叶长亭,若是信的过李长风,这一次便把后背交给李长风便是了。”
    年轻人神情有些恍惚,眼前这两位便是小叔嘴里的那两位第七境高手,可他究竟是要做何等大事,还要这样的高手搭手?
    他尚未开口,李长风背着叶残妆便转身离去,只是片刻便已经不见踪迹。
    年轻人抬头看向天际之时,只觉着这天空好似有些暗了。
    乌云密布,是要下大雨了?
    陵安一角,有一座高楼,存世时间已经不可考究,整体不知道用何种木材造就,虽说存世时间太长,可也没见着什么毁坏的迹象,平日里登楼观景的百姓不少,外地人来陵安,大多也会来此一观,今日亦是如此,只是当头顶开始乌云密布之后,这观景的百姓便纷纷下楼,不在这高楼上待着,按照老人们的说法,这雷雨天站的越高,被雷劈到的机会便要高出不少。
    可有百姓们下楼,却偏偏又有一个老人登楼,他在这阴云密布的天气中独自上楼,丝毫不惧所谓的雷雨。
    来到顶端之后,老人在楼阁上站定,俯瞰陵安全城,有些失神。
    他这一辈子在观星台待得时间太长,做过的事情也不算是少,可从没有过站的这么高。
    古人曾言尝跂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见。大约说的便是这般道理。
    他低声喃喃道:“叶长亭,你当真以为老夫只有那般能耐,只能弄出不低于第七境的一剑?”
    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后,来人身份已经昭然若揭,这便是观星台的那位太常大人,也是他当日帮王越弄出了那一剑。
    太常大人站在楼阁上,看向陵安,双手微微上仰,整座陵安有些肉眼不可见,五颜六色的气体升空。
    在远端,更是有一股青气开始照耀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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