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外人在陵安待久了,便会发现一个极其有趣的现象,便是这座城里的人仿佛对于外地人没有任何一点偏见,无论是大楚哪个地方的人,在这座城里,总是会得到一样的待遇。
    苑老大人今日未能去参加早朝,给出的原因是偶感风寒,身体不适,为此散朝之后皇帝陛下赐下了不少好东西,而也有不少朝中大人在散朝之后跟在苑庄身后,想从这位尚书大人口中得到一些老大人的消息,只不过早已经得到过自家老祖宗嘱咐的苑庄哪里敢多说,下朝之后只是匆忙回府,可回府之后要不了几刻钟,便被老大人轰了出来,反倒是让他去找一人。
    苑庄站在府门外,有些失神,踌躇半天之后还是没敢忤逆老祖宗的意思,缓步上轿去往陵安某处找人。
    苑府之中,眼瞅着精气神便不如之前的苑老大人躺在一把竹椅上,身旁有一方小桌,上面有一碗清粥和一碟小菜。
    至于身旁,便只有那位老友晋南衣。
    这位第六境的大宗师,这些年来,看着苑老大人一天天老去,而他则还是那个样子,不曾怎么变过,如果有他不说,谁又能看出这位面容一直同普通中年文士没有什么区别的刀道大宗师其实早已经过了花甲之年,比苑老大人小不了多少。
    老大人视线浑浊,神态迷离,偶尔睁眼看向院门外,也是片刻便闭上眼睛,看起来这个样子不像是偶感风寒,倒像是日薄西山。
    晋南衣腰间悬的有一柄短刀,是名刀浮名,以往倒是不出名,只是当日在陵安城外和刀圣一战之后,名头便忽然传了出去,这些时日更是被传的神乎其神,许多不相信这位大宗师能和楼知寒打了个平手的江湖武夫便都将功绩归在这柄刀身上,好在这位大宗师也不是那种非要让天下人都非要认同他的性子,因此这些时日倒也没做出什么其他举动,只是跟着去青城山看过一次叶长亭登山之后便再度返回陵安,这些日子便一直待在陵安,不曾到处走动过,原因其实并不难猜,只是他这位老友要死了。
    人总归得一死,世上无人可以不死,就算是像苑老大人这般大人物,也会死。武夫在武道上走的越远,死的会越迟,可像苑老大人这般的普通人,自然死的会早一些,只不过比起来其余的普通人,这个老人活的已经够长了,长到他看着神龙年间那些一起进入朝堂的老家伙都已经早离开了人世,长到在现在的朝堂上,只有他一位老臣能够在资历上死死压住宰辅大人,可即便如此,到了现在,他也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尽头,快要走完了他最后的一段路了。
    有管事在一旁候了很久,觉着老大人的那碗清粥应该是凉了,便想着来问问是不是要换一碗,可被晋南衣挥手阻拦,管事没有坚持,苑庄早已经传下话来,说是这府邸之中,凡是老大人和这位先生说的话都不必多言,只要照做便是了。
    服侍了苑庄很长一段时间的管事点点头,自顾自走远了些。
    晋南衣来到苑老大人身旁,轻声说道:“你让小庄去找苑文庭,是想着交代后事了,当真是不管苑家的那几个年轻人如何去想?”
    老大人没有搭话,很长时间之后才睁开那双眼睛,貌似有些无神的看向府门口,沙哑道:“年轻人的想法,向来不是我能操控的,至于我死后这苑家到底会如何去,我虽说有些安排,但也不能保证如此,小庄现在还能听我这老祖宗几句话,就是不知道这以后能不能按照我的吩咐去做,前些时日我做的那些安排,现在忽然有些后悔了,说是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这个大半截身子都已经埋在黄土里的老东西,真的想太多也没啥用,现在我只是想见见那年轻人,看看这小子能不能撑起苑家,能是幸事,不能便是天命。”
    晋南衣忽然笑道:“你也信天命了?”
    老大人叹了口气,轻声道:“原本是不信的,可这些时日我的种种手段总是被那高老头一点点抽丝剥茧化去,就好似一拳打在空气上那般无力,原来那些手段都是我应对那些老头子的,现在我成了老头子,居然也应付不过这老小子了,所谓的后浪推前浪,便是如此,非是我黔驴技穷,实在是这老小子放在神龙年间,也能成为佼佼者啊。”
    对于大楚那个出过无数名臣的神龙年间,无论是在朝堂上看来还是在大楚百姓来看,都是一个极其璀璨的时代,老大人入朝之时虽说已经是神龙年间最后的那几年,可也是亲眼见证过那些注定要名留青史的前辈的。
    没有见过那个时代的人说的话没什么可信力,可若是苑老大人说出这句话,倒是有八九分可信了。
    晋南衣没去插话,只是看着这个老人。
    老大人神色平淡的开口道:“我对当今局势有过最坏的考虑,因此无论如今和那老小子博弈到了何种地步,倒是都没有出乎我的预料,只是这盘棋摆在我面前,我想着落子,对面那位可一点都不急,他只想着等我死,这种无理手在旁人看来自然是有多无赖便有多无赖了,可设身处地一想,倒是一点都没错,只不过输的这么憋屈,我不太高兴。”
    晋南衣忽然转身离去,只因为那府门外有个年轻人缓步而来。
    苑庄留在了府门外,老祖宗说过,领回来人便让他在这里等着,他对于这等好似要托孤一般的举动,一点大意不得。晋南衣则是很好心的走过府门外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提醒道:“今日死不了。”
    苑庄如释重负,感激的朝着晋南衣点了点头。
    府邸之中,浑身墨香的年轻人苑文庭走到自家这个只是听过名头,却是不曾见过面的老祖宗身旁蹲下,一点不见外的喊了一声老祖宗。
    苑老大人笑了笑,“文庭,很好。”
    这个几乎从外被苑家正眼看过的庶出子弟温声道:“文庭听说老祖宗要见我,便赶来了。”
    苑老大人轻声道:“叫你来,自然是有话要给你说,老祖宗虽说和高深不对付,可也没是那种水火不容的关系,你在疏谏阁任职,倒也没什么大碍,今日来见我,那老头子不会多心的。”
    苑文庭点了点头,仔细聆听老祖宗接下来的话。
    两人接下来说的话,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苑文庭这才踏出了府邸。
    他在府门口见到了那个名义上的父亲,没有多说,只是行过一礼便自顾自离去。
    等到苑庄进入府邸之时,只看到躺在竹椅上睡着了的老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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