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形多变,不可捉摸,因而产生数。数者,物之量化,据乃依据。所以数据作为依据,最有说服力。”
    曹继武说完,将桌子上的一本簿子,推给耿介,“曹某这里,做了一部《水田纲要》,一亩地施肥多少,播种多少,间苗多少,产量多少等等,你都要亲自试验,并将数据,一一记录在案。如果有不足之处,你要补充上去。”
    耿介虽然当世大儒,但哪里会知道数据?因此《水田纲要》上的一列列数字,让他极为困惑。
    大儒不懂数字,曹继武知道解释了也没用,于是对他说道:“数你虽看不懂,但字你一定懂得。你到了田间,老百姓会告诉你,是什么意思。”
    耿介闻言,不再迟疑,将《水田纲要》揣了起来。
    交代完了《水田纲要》,曹继武又将一幅图递给了范承谟。
    大儒范承谟,哪里懂得图纸?他一脸懵逼地看着曹继武。
    “有收无收在于水,收多收少在于肥。”
    金月生郑重对范承谟道:“长沙府各州县,往年的水渠,早已破败不可用。这是师兄根据地势,重新设计的水渠网。不过农田水利,这是一件浩大的工程,因此必须有你布政使,亲督不可。”
    这幅《长沙府塘渠网图》,是曹继武用西洋制图法,画出来的。西洋制图法,采用大量的数字、线条和比例等等制图技法,其精确度,远远高过用传统手法画出的图纸。
    范承谟看了半天,仍然一脸懵逼:“这哪里有水渠模样,全是线条。”
    金日乐闻言,脚尖一指:“这个吴油子能看懂。”
    大儒顾炎武,曾经跟曹继武学过西洋图纸。他凑过来一看,图纸画的甚是精妙,赞不绝口。经顾炎武大致一说,范承谟大致明白了些。
    范乘辽望着秘密麻麻的线条,很是不解:“这长沙府到处是水,为什么还要修这么复杂的塘渠?”
    在场的北方人氏,也都很疑惑,金日乐不耐烦地叫道:“你们这帮旱鸭子,洞庭八百里,湘江两千多里,都是水,能直接往田里放吗?”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
    长沙府这里,都是水田,和北方旱田截然不同。范乘辽等北方人氏不知道,不足为奇。南方水虽然多,但多是江河野水,不能直接往田里灌,否则将会连同庄稼,一并被冲走。
    所以要用水渠,将野水引入水塘,再由水塘引入水田。旱时,水塘能够将水存起来,涝时,又能将田中多余的水,引入江河流走。所以水塘对于水田而言,起着旱涝保收的作用,因此非常重要。
    经顾炎武一番解释,范承谟兄弟、耿介等北方人,皆恍然大悟。
    范承谟忽然疑惑:“这么大工程,得要耗费多少民力?”
    金月生闻言,微微一笑:“一人三丈,四十万人,民力绰绰有余了。”
    曹继武收缴大明藩王的良田,百姓要想得到,可不是白送的。想要得到一亩良田,就得替官府修三丈水渠。四十万亩良田,换取一百二十万丈水渠,对长沙府的农田水利渠网,已经足够了。
    范承谟追问:“那又要多久才能完成?”
    金日乐笑了:“往常的经验,老百姓都拿官府的告示当屁话。因此,我们哥仨一旦离开长沙城,他们一定会怕你们变卦。所以为了尽快把田地弄到手,他们一定更加卖力气。不出两个月,水网就能建成。到时候你再出点钱,小修小补,基本上就差不多了。”
    范承谟闻言,吃了定心丸。
    然而王夫之又不高兴了,冲三兄弟骂道:“你们三个化孙伢子,朱家的地,本就是百姓的,如今还给他们,那也是天经地义。可是你们却变着戏法,让他们白出力气,真不要脸!”
    顾炎武闻言,也来指责曹继武:“王兄说的没错,百姓的地,还给百姓就是了,你们却忽悠他们白出力,这也太不应该了!”
    “不错!”
    耿介可逮住一次扬眉吐气的机会,“官府要这么多地,也没什么用,最终还是要还给百姓。既然这样,就不如直接还给他们,也落个好名声。可是你们这么一来,百姓不但不感激你们,反而会恨你们入骨。”
    “哎呀!你们这帮拱嘴的家伙,懂个屁啊!”
    金日乐不耐烦地叫道,“天下这么大,有没有不干活白吃饭的?”
    众人闻言,皆很不高兴。
    金月生扫了众人一眼:“百姓无能,土地被朱家抢了去。然而朱家倒了,还是因为他们无能,竟然抢不过一群烂豆子。大清把朱家干了,百姓不感激、我们把烂豆子干了,百姓还不感激。似这等不知恩情的家伙,你们有什么脸面替他们说话?”
    金日乐点头:“土地是我们从烂豆子手里夺来的,给与不给,那是我们的自由,你们又有什么资格,来说三道四?我们把土地还给他们,顺便让他们干点活。不想要地,就不要干活。这多简单的事,你们瞎嚷嚷什么?”
    金月生开骂了:“你们这帮道德婊子,真他娘的一副猪嘴,到处虾球子乱拱。朱元璋抢地的时候,你们干什么去了?你们不但连个屁也不敢放,反而舔着老朱家的屁股,一起跟着欺负老百姓。”
    金日乐接着来:“大清把朱家干了,烂豆子得势了,你们同样不敢吱声。朱元璋和烂豆子,都把刀架着,有谁胆敢放屁就剁了谁。所以你们这帮嘴皮子,都不敢瞎嚷嚷。是不是也想让我们,把刀架在你们脖子上?”
    众人被二金一顿骂,都不敢抬头。
    曹继武拦退了二金,郑重叮嘱右布政使司,各级官吏:
    清国官府,要对整个长沙府负责,修塘渠的目的,就是更好地将水引入田中。然而百姓和官府,站的位置不同。百姓目光短浅,他们眼里,只有自己的利益。
    尽管修渠的最终目的,是服务于百姓。尽管百姓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与自身的眼前利益相比,修渠的利益相关性不强。所以单独修渠的话,他们会偷懒耍滑,干劲不足,严重影响工程质量。
    工程质量没有保证,旱时引不来水,涝时又排不出水。这样一来,浪费了大量人力物力,最终会坑了百姓自己。如今以土地作为诱饵,激发他们的动力,保证工程的质量。
    等渠网修完了,他们也得到了田地和种子。有了质量过关的渠网,旱涝保收,对官府和百姓来说,都是皆大欢喜。
    听了曹继武的一番人性分析,布政使司各级官吏,皆点头称是,大为佩服。
    对于农业来说,最根本的两项关键,就是水和肥。解决了这两大难题,农业基本上也就没什么大的问题。
    而儒家学士,读的书虽多,但绝大多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因此他们对农业,也是一窍不通。经过曹继武的连番点拨,右布政使司的各位大员,明白了接下来的做法。
    然而范承谟还有些疑问,但说出来,害怕二金的冷嘲热讽,因此迟疑不定。
    曹继武见状,给二金递了个眼色。二金皆笑,退到一边,假装不理会众人。
    范承谟见状,壮了壮胆,对曹继武道:“历代以来,大多重农抑商,然而本使大致看了看,公子的农业政策,好像是在为商业打基础。本使学疏才浅,还请公子明示。”
    曹继武点了点头,反问道:“繁华和什么有关?”
    凡是繁华的地方,都在城镇。只有城镇才有繁华,然而城镇的人口,却不种地。因此农业兴旺,但再怎么兴旺,和繁华却搭不上关系。做官的人员,整日规规矩矩,呆在衙门里做事,这跟繁华也联系不大。
    因此范承谟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繁华,和商业有着很大的关联性。
    “只有商业兴旺,才有繁华。商业不兴,繁华二字就是扯淡。因此长沙府要想繁华,必须兴商。而农业是各业的基础,农业的关键又是水和肥,所以解决了水和肥的问题,就能基本解决农业问题。”
    曹继武着重强调,“农业兴旺,其他行业,才有兴旺的基础。趋利避害,追求好的生活,这是人的本性。因此繁华是每个人的梦想,所以长沙府的百姓,要想衣食无忧,精神富足,固农兴商,是唯一的途径。”
    众人连连点头称是。
    王夫之却不以为然,上前质疑:“商业是逐利的,大多商人见利忘义。鼓励经商,这长沙府岂不成了趋炎附势,追名逐利之城?”
    曹继武反问:“商业不旺,长沙城就是死气沉沉,你是不是想要这个结果?”
    王夫之急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商业的势头,不能盖过基本的农业。”
    “阴阳之道,每件事都有两面性。农业过旺,粮食产量大增,没有商业进行调节,多余的粮食就会烂掉。所以如果农业过于兴旺,而商业却止步不前,也不是一件好事情。农有农规,商有商规,各行各业都有规则。因此只要把控好这些规则,就能避免阳极生阴之趋势。”
    曹继武说完,转头盯着王夫之,“四书五经虽好,但那些东西,和商业不搭边,所以你拿那里的观念,来揣度商业,是不合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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