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被先皇所贬,其实人人心知肚明父亲是遭人诽谤含冤莫白的。人人都以为太后会忌惮此事,可正因为有了这桩事,假如当今圣上格外垂怜沈氏的话,父亲定会感恩戴德,对今上忠心耿耿。
    “……归德将军功勋卓著,是这朝上唯一能与朔王相抗衡的。所以太后这一举是要防备朔王殿下,而不是要抬举楚月。”李毓说完,只听得冷笑了几声,“可惜这丫头福薄,只能是死在宫里了,谁叫她太过聪慧又嚣张,早晚会碍着咱们主子的路。与其日后等她羽翼丰满,不若早早就除去,免得将来棘手。”
    “可是,这样一来,岂不坏了太后娘娘的大事?”薛蓉的见识竟不比李毓,有了这般担忧。
    李毓渐渐有了风头,笑着道:“姑姑宽心,太后只是想给沈氏一个恩典罢了,并非看中楚月。再说了,咱们这样做也是帮了太后一把才对。姑姑想想看,楚月失足落水死在宫里,太后就有了机会安抚归德将军,这样一来,沈氏重回帝京也是指日可待,岂不就是帮了太后一个大忙吗?到时候,谁还管楚月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可是我瞧这几日卫家小子时常去水潭边,他若是说出去可怎么是好?”薛蓉没了主意。
    “他只是想看看楚月的尸首浮起来没有,却不想你我也是在这里等着这一刻。姑姑莫要忘了,咱们可以让楚月死,为什么不可以让他也永远闭嘴呢?”
    “嗬——”楚月抽了口冷气,这两个老虔婆,实在是太过恶毒了。不,李毓还年轻得很,她不是老虔婆,她是毒妇,是毒妇!
    “……不过说来也奇怪,都这么些日子了,怎还不见那妮子的尸首?”
    “或许是天太冷,在水底下冻住了。且再等等吧,说不定天一暖和,她就浮上来了。咳咳……雪大了,姑姑还是快回吧。”
    悉悉索索的轧雪声随风远去,楚月却在原地动弹不得。
    华清宫——是再不能去了。那么孔丹青,她是否也知道这些?或许,也参与了这一切。她实在不敢想象,原来自己入宫竟都是人为所致。她没有如她们的意愿死去,那么将来——她不敢想象,若是自己在宫里孤立无援的话,会不会再重演那夜的事情,彻彻底底沦为一具冰冷的尸体。
    她的手脚都凉透了,不得已抱起双臂自己取暖,可是无论怎么样揉搓,始终无法让自己暖和起来。心底不停地闪烁着一个念头,难道要她再回仙居台吗?文妃,她又岂是个可以交心的人?
    正犹疑不定时,忽而有人为她掸落肩头的雪花,略微疼惜道:“你这样不爱惜你自己,日后可怎么是好?”
    她猛然惊魂,不由得向后退去。只是被一面大石挡住,她退无可退。
    “你在怕我?”那人惊愕。
    楚月抬头望去,果见君颜如故,可她已再也不敢相认了。
    “这样大的风雪,殿下怎会来这偏僻之地。”她淡淡道,向他福身,“我要回去了,殿下自便。”
    杨杨曼靖立即捉住她的手臂:“你要回哪儿去?”
    “自然是殿下将我送到哪儿,我便回哪儿了。”她冷淡地说道,欲挣开朔王的手,他却抓得更紧。
    “殿下——”楚月回眸,“我是今届采女,尊卑有别,还是请殿下快快放手罢!”
    说到了杨杨曼靖的伤怀之处,他的手终于松了。“筝儿,那夜我是正好看到你落水的。因急着救你,便错放过了对你不轨之人。我这几日徘徊此处,就是想为你报了这一仇,不想却会遇上你。”
    楚月本欲远去,听到他这样说,心底便酸涩极了。她忍着泪水,背身向他又施一礼:“多谢殿下救命之恩,楚月只能来世再报了。”
    “十一月二十采女入宫殿选,届时我也会在。太后说我到了这个年纪不该再是孑然一人了,便打点着要从采女当中为我挑选一位王妃。我希望——那个人是你。皇上不喜女子穿绿色的,所以你当日务必不要穿绿衣。”杨杨曼靖目光一片清朗,盯着楚月的玉背字字诚恳。
    楚月心内一动,茫然地转过身去:“你……你不是将玉髓都还给我了吗?”
    “自然是要还你。我从云南平安归来,正是我履行承诺之时,我要你戴着它入我大安宫。筝儿,你莫非以为是我食言了?”杨杨曼靖错愕。
    楚月哑然失笑,整个人若秋寒之中的梧桐树枝瑟瑟发抖。
    “太晚了——你说得太晚了!”她忍不住落下眼泪,狠狠从袖中取出玉髓的碎片塞进杨杨曼靖的掌心,“现下你我都是身不由己的人,这宫里——太可怕,不是你我想怎么做就能怎么做的。做你的王妃固然好,却一样朝不保夕日日如履薄冰。既然如此,我宁愿是在这宫里,起码父亲需要我的时候,我还能够尽尽力。杨曼靖哥哥,我必是要为自己谋一个出路的,你我既然已经错过了彼此,就不要再各自惦念了。”说了这些话,她终于失声痛哭起来。
    她慢慢地向假山外退去,摇着头道,“也许是我的错,不够相信你,所以是我辜负了你。杨曼靖哥哥,你要知道这宫里的可怕之处,日后行事定要处处小心,这里你是不能再来了。还有——千万小心太后。”
    说完,便含着眼泪扭头奔去,再也没有回头。
    杨杨曼靖的手心,便也只剩下了那些零落的碎片,躺在掌中,比这雪,比这风,更冷。他呆滞的松开紧握的手心,任凭碎片滑落而不自觉…….
    ……
    自回仙居台后,秋初就看得她更紧了。当日回到潭边,秋初正找她找得急,若她再晚些回去,怕真要惊动文妃,那才真正没有了退路。
    只是这几日,她越发不爱讲话,即便秋初说得再多,她十句多有九句是不搭腔的。
    此时桌上摊了一堆花花绿绿的丝线,楚月膝上落了几片线脑,手中却是有一针没一针地绣着一个香包。
    昨日宫正司里有消息,称为了祝贺容妃之喜,要浣花宫里的采女们齐制香包献给容妃。仙居台自然是得了消息,文妃立即便命秋初为她送来了香料与针线,要她与采女们一样,在二十之前将香包制作出来,务必还要精细出挑。
    这是文妃打算行动的先兆,楚月心知肚明。一旦她的香包呈上去,众人便知她身处仙居台,届时即便自己再不情愿,都会被归为文妃一党,不得不与容妃对立。
    她亦递了消息给窦义台,不让他告知孔丹青自己的处境。一是不想打草惊蛇反而引来容妃的人,二是——杨杨曼靖的话,日日在她耳边萦绕。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内心深处也极渴望着,希冀着,在殿选那日太后会把自己指给朔王。
    可她同样知道,文妃不会让她等到那一日的。殿选的变数太多,万一落选,便等于她功亏一篑。故而——文妃会早早动手,将她送到众人的视线底下。
    此时此刻,她竟不知自己再回仙居台,究竟是对是错了。
    “咚咙”一声,不知是什么东西撞在了门上,倒惊醒了她,令她即刻收回了飘散的思绪。
    “什么东西?”她放下香包问道。
    秋初正理丝线,抬头道:“我去瞧瞧。”说起那日,秋初的的确确是追着卫重幕去了,只是卫重幕身上有功夫,几下就跟丢了,这才作罢。后来秋初每每想起此事,不疑心楚月,反倒是渐渐疑心文妃对她别有用心了。故而待楚月也比之前亲近了许多,不过也再不敢让她轻易出门去。
    “是蹴球。”她笑着捡起滚到门槛下的彩色蹴球,拿在手里摇了几下,那蹴球便发出阵阵清脆的铃铛声。
    有小太监循着声音找过来:“哎哟,在这儿呢,大皇子可真厉害,一下就踢到了天暖阁。”
    楚月抬眼望去,见是一名锦衣束宝石额带的幼儿露着白牙跑来,便知是文妃的儿子,大皇子杨冕。她起身与秋初一同出去,向杨冕行礼:“给大皇子纳福。”
    杨冕的一双黑眼睛滴溜溜在楚月身上转了几个来回,问秋初道:“咦,这是哪里来的姐姐,好生漂亮。”
    秋初不好回答,也不知如何回答,往楚月看了一眼。楚月便道:“奴婢只是仙居台的宫女罢了,大皇子谬赞。”
    “宫女?我怎么没见过?”杨冕好奇地打量她,“不对不对——是有些面熟,像——像三弟的母亲端木选侍……”
    “嘘!”秋初急得想去捂这小祖宗的嘴,“三皇子的母亲久居寒冰殿,日日足不出户,大皇子哪里见过她。定是认错了!”
    竟说她长得像端木氏,那个既失宠位分又低的选侍。楚月仲怔须臾,蓦然淡笑了一下,以掩去众人的尴尬。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句揶揄:“在说谁像谁?让朕来评断评断。”
    秋初脸色一变,忙携众人迎上前,战战兢兢道:“奴婢参见皇上,皇上万福。”
    “都起来罢,朕本想去明义殿看冕儿,听说冕儿在仙居台,就跟了过来。冕儿的风寒还没有好,怎么就跑过来了?你们底下人是怎么做事的,竟也不劝着。”皇帝倏然板起脸孔,呵斥着杨冕的贴身内侍,“快自去领二十板,往后不必去明义殿伺候了。”
    皇帝爱子情深固然重要,却这样随便发落人,也太有些不近人情了。小太监不敢辩解,只得默默地谢了恩,退了下去。
    楚月知道,文妃还是快了自己一步,已经先下手为强了。既然她不肯表态,那就引皇帝过来,让她不得不表态。眼前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被皇帝忽略,那就是一辈子的忽略,要么就被皇帝中意,那便无异于孔丹青与鲁琴音,一样为人注目,平且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望着皇帝,模样清俊丰神奕奕,眉眼之处还与杨杨曼靖有几分相似。竟有些失了神,忘记行大礼。
    “往常冬令文妃总是搬至天暖阁居住,今年怎么不是如此?”皇帝问道,并未着眼于楚月,而是径自迈了进去。
    秋初不知所措,推了发呆的楚月一把。楚月猝不及防,趔趄着抬腿进殿,险些撞到杨舜聂身上。所幸杨舜聂身子轻便,一回身就把她给接住了。
    “请皇上赎罪!”楚月立即退出他怀中,惶恐行礼道。
    皇帝却不着恼,朗朗笑着:“马有失蹄人有失足,你何罪之有。”
    “我——不,奴婢——奴婢御前失仪了。”楚月低下头,心下乱麻一片。这一天来得太快,快得自己还没有将杨杨曼靖忘去,便要拾欢笑迎另一个男人。她原以为这很简单,可是事到临头才知道,即便只要微微一笑,都是这么的难。那今后,还如何同床共枕?
    她勉强自己扯起唇畔,心中却也知道,自己这笑比哭还难看。
    “你很怕朕吗?”皇帝笑吟吟地问,拣起桌上楚月正绣到一半的香包端看。
    楚月不敢起身,回道:“皇上威仪震慑天下,自然是无人不敢畏惧。”
    “你说谎,明明是被朕刚才发落了小太监之事吓的。”皇帝坐了下来,秋初忙沏上热茶,一面使眼色让人将杨冕抱了下去。
    皇帝默许了她,喝过茶后,说道:“你起来罢,地上冷。”
    楚月愣住,心底突然似被针刺了一下那般难受。这并非是厌恶什么,而是——她实在没想到皇帝会这般宽容她。
    她慢慢道了声“是”,便在皇帝那灼灼的目光之下站了起来。
    秋初亦知趣地退了下去,天暖阁中就留了杨舜聂与楚月。彼此倒也心照不宣,并没有说破什么。不过就在秋初打发人将杨冕抱下去的时候,楚月就已明白过来了。皇帝是知道文妃想做什么的,所以他心中有气。这气不好在她面前发作,因会拂了文妃的面子,所以便借着杨冕之事故意为难了那个小太监。
    气是出了,接下来,他是要享齐人之福了吗?
    楚月心中苦笑,难道她真要沦落成一个舔着脸送上门去的风流荡妇?文妃好狠毒的手段,这样一来,自己不但会被逼得不得不与之同流合污,更会因为这样偷偷摸摸地被宠幸,而永远比别的宫嫔低一等,也不能妄想有一天爬到文妃头上,令她难堪。
    谁说这宫里人比花娇,女子多苦,这分明——分明是西域的曼陀罗,苦的是毒计太多罢?
    她的目光幽幽,虚无又飘渺。皇帝看了她许久,不知琢磨了些什么,问她道:“你叫什么?”
    “奴婢……奴婢楚月。”发觉皇帝唤她,楚月收回目光,淡淡道。
    “楚月……”杨舜聂喃喃道,眼里似乎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便隐了过去, “名字不错,可是钟情于抚琴?”
    楚月被杨舜聂瞧得浑身不自在,只得低下头瞧着自己的绣花鞋尖儿,“启禀皇上,奴婢- -略通一二……”
    “哦?”杨舜聂看似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里的白玉扳指,脑海里却是不自觉的浮现那个挥之不去的纤弱身影……
    当年,他尚是皇子之际,便与那端木氏两情相悦,端木氏出身虽低微,但生性纯良,如花美眷且又极尽体贴,不久端木氏便为他诞下三皇子。二人正你侬我侬之际,杨舜聂正打算册封于端木氏,却在一次宫宴之后亲眼目睹了她与侍卫正欲做那苟且之事。
    杨舜聂大怒,提剑便将那侍卫头颅削去。事后虽查明端木氏是被人下药所致,且那侍卫亦并未得逞,但下药之人却一直未曾查出,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杨舜聂念及三皇子年幼,不忍让其失去母亲,亦是顾念多年恩爱情分,未曾对端木氏痛下杀手。但从此却再未临幸于她,并将她关到与冷宫无异的寒冰殿,勒令终其一生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往事历历在目,如今伊人已是戴罪之身,苟延残喘。而自己却从未能鼓起勇气,去那寒冰殿看上那么一眼,哪怕一眼,也好啊!
    杨舜聂轻轻叹了一口气,眼里的不舍慢慢的倾泻而出。
    说不悔,是假的。
    只是他身为一国之君,金口玉言。
    怎可为了儿女私情而乱了分寸?
    只是,自己无情至此,让伊人伤心的同时,也可怜了自己那有母亲却等同于没母亲的孩子。
    都说自古最是无情帝王家,可又有谁知道身为帝王的众多无奈之处?
    每每思及此事,杨舜聂总是痛彻心扉。皇家人最重视脸面,虽那端木氏并未失身,可他自己却是迈不过那道坎……
    “皇上?可需要奴婢为您泡茶?”楚月见皇帝兀自出神半天未曾回神,却又不敢擅自打扰以免触怒龙颜,寻思半天才想起这试探的办法。
    “朕不渴,来,你过来。”杨舜聂朝着楚月轻轻招手。
    听见皇帝示意要自己过去,楚月不免心头一颤。难道……他真是瞧上自己了吗?心里犹豫着,脚上却是不敢怠慢,颤颤悠悠的来到杨舜聂面前站定。
    “抬起头来。”杨舜聂凝视着面前埋首低头的美人儿,心潮不禁再次澎湃了起来,仿佛再次回到当年的少年轻狂。
    “是,皇上。”楚月定了定心神,不卑不亢的抬起了头,说话间早已换上一副神态自若的表情。
    杨舜聂不由得看得出了神,樱桃小嘴不点而朱,肤若凝脂,身段匀称,这才是真真正的六宫粉黛无颜色啊!
    “像,真像!”只是面貌虽像,性格却未必,杨舜聂瞧这女子虽是惧怕自己,但骨子里似乎有一种天生的傲气,任凭是他这一国之主的气势似乎也无法凌驾于她之上。
    “皇上,您是说我像谁?”楚月明知故问,站在面前的皇帝长相无疑是俊俏的,风流倜傥,脾性瞧着也很是温顺的模样,若是楚月从未遇见过那个让她心仪的杨杨曼靖,或许,此刻她也会被他迷惑。
    “当然是像皇上最心爱的女人端木氏了!”
    一声娇叱从门外传来,只见一个明媚如花的美妇人摇曳生姿的从门外走了进来。
    楚月有那么一瞬间的呆滞,女子看着约莫有二十来岁的模样,打扮得体更显雍容华贵,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妩媚。
    “臣妾参见皇上,不知道皇上驾临,未曾相迎,望皇上赎罪……”女子对着杨舜聂微微福身,面带无辜状。
    果然是演技十足,如此看来,此女便是文妃。
    “爱妃,免礼。来来来,让朕好生悄悄,几日未见,朕的爱妃可还安好?”杨舜聂微微一笑,便一把将文妃那不盈一握的柳腰拥入怀中,一手托起那妆容细致的粉脸仔细端详着。
    “皇上……这……沈采女还在呢,您……”文妃亦似真似假的娇羞模样,倒是让一旁的楚月率先羞红了脸。
    楚月低下头,心下却思绪万千,皇帝就是皇帝,即使在她面前做出这种暧昧行为,她也不能表现出任何不满,只能努力适应这种环境。
    杨舜聂斜睨了一眼楚月,脸上表情并未出现一丝变化,“无妨,沈采女早晚得经历这些。”
    文妃欲擒故纵的从杨舜聂怀中挣脱,心里纵使对他独宠容妃深有怨言,脸上亦不敢表露一分,身为皇家女人,善妒是必然的,但还得学会善于隐藏。
    “皇上,您看这沈采女长得如何?”文妃优雅的转头望着正低头不语的楚月,轻声细语的问道。
    “能入得了爱妃这双慧眼的女子,自然是美貌无双的。但朕却认为,沈采女跟爱妃比起来,还是稍逊一筹。”
    文妃闻言轻轻的捶打了一下杨舜聂,“皇上,您又笑话臣妾,臣妾都已是几个皇子公主的母妃了,早已人老珠黄,哪里能比这些正是豆蔻年华的采女相比……”
    文妃说这话的时候,眼角余光还不忘扫向旁边一直低头的楚月,但愿此女能为自己所用吧,否则…..
    也不知道是否感受到文妃身上的寒意,楚月没来由的一阵颤栗,瞬间感觉自己此刻犹如一直待宰的羔羊般无助。
    文妃脸上虽挂满笑意,心下确实怨恨的。她恨所有跟她抢夺皇上的女人,特别是那个容妃,出身远远不如自己,却能得到皇上的宠爱,凭借的不就是比自己年轻貌美么?
    包括眼前这个沈采女,她同样也恨她,恨她一出现就夺走了皇上的注意力。尽管皇帝在这里表现的对自己很宠爱,但越是这样,就越代表他在意沈采女,因为他平时并没有对自己如此热情。
    很好,如此一来,不就正中自己下怀么?
    文妃笑意盈盈,上前拉起楚月的衣袖,“沈采女,你且抬起头来,不必如此拘束,我与皇上此刻不过在此闲话家常,无妨的。”
    “娘娘,奴婢还是退下吧,以免打扰到娘娘和皇上的雅兴。”楚月绞尽脑汁,可算是想着了一个可以借故离开的借口。
    “不,你错了,沈采女。要说打扰,也是本宫打扰了你和皇上的雅兴。”文妃话锋一转,立刻就直奔主题。
    楚月心下顿觉不妙,此刻……竟是无法逃过去了吗?
    “娘娘……奴婢不敢!奴婢只是采女,不敢僭越,求娘娘赎罪。”楚月表现得瑟瑟发抖,心里却恨得牙痒痒,纵然自己早晚有一天必须躺在面前这个男人的龙榻之上,也不该是她文妃来干预啊?
    而文妃并没有再与楚月多言,只是转向杨舜聂,“皇上,既然沈采女正合皇上的意,臣妾便不再叨扰了,请皇上今晚就在臣妾殿中歇下吧,也好让沈采女好好服侍您,臣妾这就去准备。”说罢朝着皇帝微微福身,转身便想离去。
    只是她刚走出门口,身后便传来了皇帝的惊呼:“沈采女,你怎么了?来人,快传太医!”
    文妃闻言赶紧折了回去,只见楚月人事不省的躺在杨舜聂的怀里,便转头吩咐门口的侍女去传太医。
    不一会儿,便见到窦义台神色慌张的提着他那医用檀木箱子匆匆而来。
    文妃见到太医已来,不禁松了一口气,“窦太医,沈采女就交给你了。”
    此时杨舜聂已经将楚月安置在软塌之上,他担忧的望着床上昏迷不醒的美人儿,也不知是真的担心她,还是……只是把他当做那个她来担心?
    “陛下,我们去外面候着吧,让窦太医为她诊治即可。”文妃看着皇帝那担心的模样,心头未免又是一阵酸楚,对一个刚刚认识的采女,他都可以如此关心,可唯独对她这个相处了多年的枕边人,却是视而不见。
    “也罢,那朕就去外面候着,窦义台,一定要查清楚她所患何疾!”杨舜聂不怒自威的说道。
    “微臣遵旨!”
    即便是你不说,我也会好好诊治她的,何必多此一举呢?窦义台在心里抗议道。
    听着文妃和杨舜聂离去的脚步声,楚月松了一口气,她缓缓的睁开眼睛,对上窦义台那惊讶的眼神。
    楚月伸出玉指轻点朱唇,“嘘……义台哥哥,这次你一定要帮帮我。”
    窦义台眉头微皱,在没有弄清楚楚月为何装晕之前,他只能默默倾听。
    之后便是楚月伏在窦义台耳边一阵耳语,窦义台似懂非懂的点着头。
    “义台哥哥,事情就是这样,你看……”楚月睁着无辜的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窦义台。
    “你!这可是欺君之罪啊!是谁给了你如此大的胆子,还要我来陪着你一块欺君!”窦义台虽然气极,可是对这个自小就心仪的女子,他也无法做到不闻不问,为今之计,只能帮着她一块瞒着皇帝了。“也罢,这次便顺了你意,但你万万要记住,下次莫要如此胆大妄为了。”
    “义台哥哥,难道你忍心看着我去侍寝吗?”楚月眨巴着大眼睛,泫然欲泣的反问道。
    “你……”窦义台不禁扪心自问,他自然是不想让楚月妹妹去侍寝的,尽管,他不是她心里的那个人,他也是希望她可以幸福的。
    “义台哥哥,楚月就知道你对楚月最好了。您绝对不会见死不救的对不对?”楚月小嘴一嘟,竟撒娇了起来。也就是窦义台,是跟她打小一块长大的玩伴,才有幸能见到她如此模样。
    “好了,好了,就依着你。赶快躺好吧,我自会出去外面跟陛下禀明的。你啊!”窦义台伸出手指宠溺的戳了戳楚月的额头,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楚月闻言乖乖的躺了回去,闭上了眼睛继续装睡。
    而窦义台则来到了外间向皇帝复命,“启禀皇上,沈采女她是之前在失足掉下冰湖之时受到寒气侵袭,寒症复发,才导致晕倒,臣已经为沈采女施行了针灸,片刻便可转醒。”
    “寒症?严重吗?”杨舜聂听闻楚月得了寒症,不免更加担忧了,他转身望向身旁的文妃,“还有大冷天的她跑去冰湖做什么?就那么不小心掉入了冰湖?”
    文妃被杨舜聂瞧得一阵心慌,“启禀皇上,臣妾也不知沈采女为何会掉入冰湖,只是侍女无意发现她被扔在冰湖的草丛之中,臣妾才自作主张将她救起……”
    见杨舜聂没有继续追问,文妃不禁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杨舜聂闻言紧皱的眉头放松了不少,“嗯,文妃天性纯善,朕定当嘉奖于你。太医,此症可能治愈?”
    “启禀皇上,此症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只要日后调理得当,定会康复的,只是采女她身体太过于虚弱,尚且需要注意一些日常事宜,特别是……”窦义台说到这里却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杨舜聂不禁更加急切了,“说,特别是什么?”
    “特别是暂时不能行周公之礼……”话未说完,窦义台已然是满脸羞赧之色。楚月妹妹啊,这件事我也就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皇帝听完倒是一脸的释然,“嗯,无妨。只要采女身体康健,朕是不会强迫于她的。你且去跟服侍沈采女的侍女交代完注意事宜,定要细致一些。”
    “是,微臣告退。”窦义台如蒙大赦般恭恭敬敬的退下了。
    杨舜聂听罢倒像是在嘴角扯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暧昧微笑,一只手捻着麝香串,大步流星地踏进仙居台,又像忽而想起来什么似的停住脚,转头向候在殿外的文妃道,
    “爱妃这两日侍候朕劳苦了,今日便歇息罢,朕今日晚膳在仙居台用了。”
    文妃大喜过望,皇上,他终究还是欢喜自己的,原以为杨舜聂会跟着那个楚月厮混在一起,没想到竟然依旧留下来同自己一同用晚膳,娇滴滴地答应了一声,“是。”
    却没想到,她高兴地太早了,杨舜聂的声音也透着不易察觉的欣喜,“爱妃不必多礼,只捡几个精致清淡的小菜送与朕和沈采女尝尝鲜罢了。”
    文妃没想到皇上竟然还有这么一手,只得笑意盈盈地答应着,交代秋初几个皇上平日里极爱吃的精致美馔。
    心里却是大失所望,进而阴冷冷地发狠——今日让楚月这个贱人在自己这里得到这么多的殊宠,待这枚棋子变成弃子的那一天,自己一定要让她粉身碎骨才算解了心中这口恶气。
    虽是这么想,心中未免也有一丝窃喜,这样看来,楚月获宠是意料之中了,来日若她心里还尚有一丝丝感激,自己身边便多了一粒可靠的棋子。
    秋初将刚刚文妃脸上的欣喜和失望都看了个一清二楚,嗫嚅着说到,“奴婢真是为娘娘打抱不平,这样一来,皇上的鼻子眼睛都在她身上了,她只是一介采女而已。”
    文妃听了秋初一番话,把刚刚心中的愤恨全都激起来了,为自己人老珠黄不得不为自己寻找可靠的党羽而感叹韶光飞逝,为皇上喜新厌旧贪恋姿色而黯然神伤,为自己和皇儿的未来而担忧,心中是五味杂陈,急火攻心,一口黑血“哇”地吐了出来。
    秋初被唬了一跳,忙用搀住文妃,用帕子把嘴角的血迹拭干净,焦急喊道,“来人啊,快来人啊,文妃娘娘凤体有恙。”
    原本远远跟在文妃和秋初的侍卫赶紧跑来,文妃却向秋初使了个眼色,告诫她噤声,又强打着十二分笑意说到,“你们退下吧,我和秋初嬉闹着顽呢。”
    侍卫离去,秋初欲说些什么,却被文妃死死攥住了手,文妃涂了红寇丹的指甲嵌进秋初的皮肉里,秋初惊叫出声,低头看那指甲上的寇丹猩猩如血,又如夕阳,红得可怕,文妃喘吁吁嗫嚅出一句,“若惊动了...惊动了皇上...皇上以为本宫抱恙...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侍奉皇上了...”说罢,竟两眼一闭,昏死过去。
    仙居台里,楚月闭着眼睛假寐,杨舜聂定定地望着窗棂上的梨木雕花——端木氏最喜梨木窗棂,那年他初登皇位,整修内廷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弃了宫中所有的紫檀木窗棂,皆改为清一色的梨木雕花。
    “朕给她万般宠爱,她却背着朕做出那等苟且之事,”,杨舜聂转过身,对着青丝如瀑的楚月一字一句说到,“来日,朕不许你再那般对朕。”
    楚月虽是闭着眼,耳朵却灵敏得很,杨舜聂的一字一句她都听得清楚的很,这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坐拥万顷江山,此时这字字句句却又如同泣血,在这千年如一日的大末朝殿宇,那个冕皇子口中所说,与自己极像的端木氏,究竟发生过怎样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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