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是神奇的东西,你揭开那层或好或怀的面纱,总会有意料不到的发现,那是他们不想让人瞧见的,不想展示给别人的。
    正如云淑的单纯,她早年也是单纯过的,但在皇宫中多年,世家小姐见得多了,也就懂得多了。或者说她现在也是单纯的,对她无害的东西她会用单纯的最真实的模样去对他,反之,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南宫浩抢了她的亲姐姐,那让他付出一点小代价也不为过。
    照现在看来,那给那小胖子的惩罚也太过轻松了,云淑气哼哼地望着云撤,眼里写明了我讨厌他。
    云撤解释,“大姐说不是因为南宫浩。”
    “那是因为谁?难不成是这燕京留不得她?”
    “因为宁乐的父亲,也就是姐夫,他在北漠。”
    云淑不信,若是他们那名义上的姐夫长得好看也就罢了,姐姐为了他眼执意回到北漠也是人之常情,可他们南隋何人不知那北漠摄政王是什么样的人?
    他心狠手辣,面目狰狞恐怖,长得是五大三粗,一口大黄牙恶心至极,这样的人,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虽说传言向来是三人猛于虎,但她也相信无风不起浪,那北漠摄政王定然是有不好的地方,才被人传至此。
    再加上潜意识的不喜欢,云淑愈发觉得北漠摄政王不好,很是不好,极其不好。
    她不信,摇头撇嘴,“我看呐,就是因为南宫浩,就是他逼着大姐回北漠,大姐那么喜欢他,肯定是样样都依着他来。”
    “那你想如何?”云撤太了解云淑了,既然她认定是南宫浩的原因才让大姐要离开,那么,她必然会有所行动。
    果不然,云淑眼睛发着贼亮的光,招手唤他靠近,嘴靠在他的耳边一顿细语。
    云撤先是不赞同地摇摇头,随后勉强答应,等两人商量完,眼里皆是冒着难以遮掩的兴奋的光。
    翌日,清晨,厨娘淘了米,手上的水珠欲落未落,在一惊呼声中,猛然一个打起落,厨娘一甩手,手干了,脚步也匆忙起来。
    声音是从南面的小门传来的,厨娘几大步走过去,隔了一扇小门,探着身子问外面的人怎么了。
    外面回话的人是个年轻的小丫鬟,她声音压得比头边坠落的枝丫还低,一双眼隐含担忧,“听说是那个院里的小客人不见了,就是白白胖胖的,叫南宫浩的。”
    厨娘惊讶地睁大了双眼。她记得那小客人,白白胖胖很是机灵可爱,他饿得快,时常饿了跑她这儿来要吃的,久而久之,也熟悉了脸,遇见她还会甜甜的打声招呼。
    这么机灵讨喜的人儿,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楚月端坐上方,同是怒问,“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下人们噤若寒蝉,低着头不敢回答。
    楚月面色气得发白,狠狠瞪着下面的人,嘴唇紧抿。
    不过一夜的功夫,昨晚他还看过宁乐才去睡觉,她今早去看了他的床铺,整洁没有丝毫褶皱,这说明他昨夜连床都没有上,也就是昨夜就消失了,可现在才有人来跟她讲,说小公子不见了?
    呵,真是恪尽职守。
    屋里气氛压抑,患了咳嗽的老张憋着气,一声不敢出,不大一会儿,朝晖夫人领着丫鬟匆匆赶来,僵持的局面才被打破。
    朝晖夫人让下人都先下去不要在这碍眼,她赶走了下人,这才坐到楚月身边,缓声安慰,“你不要急,我问过守门的下人,他们说从昨晚到今早都不曾看见生人出没,而我们将军府的人也是最懂规矩的,他们不会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所以说不定只是孩子贪玩,跑哪去玩忘了回来呢,要知我们府可不小。”
    楚月苦笑,领了朝晖夫人的情却不认同的话,南宫浩绝不会是贪玩忘了时间的人,定然是出了什么意外,而这意外,可能是外来的贼人,可能是南宫冥的人,也可能是董太后的人……
    而如今,她所能做的,也只有让人四处搜寻,府里将军府的人在找,而羽公子和琴宝已经往府外去搜寻,只愿,有一个好结果吧。
    朝晖夫人见楚月面色发苦,眉间是散不开的担忧,伸手柔和地覆在她的手背上,继续安慰,“你别急,我回去就怕你将军派兵将扩大范围搜索,这燕京虽大,也没有将军找不到的人。”
    楚月微微点头,比起不切实际的干话更容易让人接受的是看得见的行动。
    两人在府中静待结果。
    午时来人回报,府中确定找不到南宫浩,人手全部放出,在城中搜寻。
    又两个时辰后,消息传来,城中也找不到人,一半人出城寻找,留下另一半人继续在城中搜寻。
    晚间,仍旧没有找到。
    一日紧绷着情绪,楚月精神已经不好,她去了南宫浩的屋子,他消失得离奇,说不见就不见了,没有先兆,也没有留下的可疑,就像是他自己悄无声息的离开。
    她愁绪郁结,身边的丫鬟便劝她四处走走,夜间的将军府宁静,景致又美,倒是个散心的地方。
    她们静静走着,穿过南宫浩的屋子,绕过一条小道,放眼望去一片乌黑,微微侧身,却见有隐隐的光亮,楚月顿了顿,眉心微蹙。身后提灯的人见她停下脚步,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见是自己知道的地方,便在一旁低声解释。
    “那是厨房后门,有亮光的地方应该是一间废置的屋子,平常少有人去。”说完,她自己也觉得奇怪起来,凝眉疑惑,“而且这个时辰怎么会亮着灯呢。”
    两人心生疑惑,楚月心底更是有一种欲破土而出的想法,因着这想法,半是期待,半是愤怒。
    顺着小道而去,到了小道尽头处再过一架小桥,便能见那亮着的小屋了。
    小屋与厨房一体,用栅栏围成一圈,丫鬟打开栅栏,还未进去站稳,突听一声巨响,像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她心一抖,害怕地转身看向楚月,只见向来淡定的云姑娘已是面色铁青,冷冷地吐出几字,“进去看看。”
    厚软的泥土粘满了鞋底,一坨坨厚重地让人仿佛被地狱拉拽,走到梯坎处丫鬟嫌弃地蹭了蹭脚,轻松许多后,才小跑几步跟上楚月。
    废置的小屋许久未曾使用,门把上的木闩落满了灰,一上手就是一层厚厚的细软,丫鬟捂着鼻子拿下木闩,轻轻推开门,吱呀一声,满屋的灰呛得人直打喷嚏。
    楚月以帕捂鼻,慢慢打量着这间屋子。屋子不大,乱七八糟地摆放着废弃的厨具,屋子里似乎没人,门闩也是落上的,屋内的灰尘不曾作假,但灯却是亮着的。
    楚月愈发疑惑,视线的移动愈发缓慢。废弃的东西不少,杂七杂八也不止厨房里的东西。
    灶台、碗柜、竹席、大桶、筷子、残碗……还有木板!
    她扫过角落处的木板,视线停滞,她向着木板走去,脚尖抬起放下间灰尘四起,溅起迷雾似的的屏障,她愈发近了,脚步声愈发明显了,化作咚咚咚的心跳声,让人心惊胆颤。
    突然,她停下脚步,猛地向后一退,站定,不再移动。
    丫鬟拍拍自己的胸膛,被楚月的动作吓得够呛,等楚月站定后,颤声问道,“云姑娘,可是发现了什么?”
    楚月扯扯嘴角,似嘲讽一笑,“你瞧瞧那灯笼,挂得可真高。”
    受了楚月提醒,丫鬟这才抬眼向上望去,别说,这灯笼挂得是真高,就挂在最高房梁上,悬在上空。
    而离得灯笼不远的地方,又一扇木格窗,窗口挺大,似乎是因这屋原来是用来做菜的地方,窗口要做得大才好通气。
    丫鬟顾着去看那可疑的窗,而楚月还与那木板较着劲。
    半晌,在木板无故晃动几次后,她忍耐不住出声,“出来吧,既然要躲,就安安静静的不让人发现,你那木板都快挪位了,还真是沉得住气。”
    丫鬟也闻声走过来,定眼一看,果真有移动过的痕迹,在细密的灰尘间,那颜色较深的一道格外明显。
    然而,木板里的人比她们想象中执着,一言不发,但似乎木板里不舒服,他偶尔还要动动身子,发出肆无忌惮的声响。
    楚月嘴角一抽,有这种行事作风的,她已经猜到是谁了,还跟小时候一样,最爱耍无赖。
    想也不想的,她直接唤她出名字,“云淑,出来。”
    里面的人依旧不肯出来,楚月深吸气,几步上前用力推开木板,木板轰的一声,扬起铺天盖地的尘灰。
    “咳咳咳……”
    “你在这做什么?”
    “咳咳咳……”云淑捂着嘴继续咳嗽,一双眼睛湿漉漉的泛着水光,她可怜兮兮地望着楚月,被呛得说不出话来,
    楚月冷眼一瞧,毫不怜惜地戳穿她,“说话,不要装傻。”
    撇撇嘴,云淑放下袖子,弱弱地应了一声,“……玩。”
    “那你可真会找地方,找了这么偏僻的一个地,不从正门进要跳窗进来,还遮遮掩掩地躲着人,云淑,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她从来不会这么凶的,委屈与难过的情绪如潮水崩溃,云淑揩着眼泪,哽咽得不能说话。大姐吼她,无缘无故地吼她,就因为她可能与那小胖子的失踪有关,在大姐还未证实此事时,她便怪了她。
    她哭着反问,“那大姐想做什么!我不能在这玩么!谁规定我不能爬窗了!谁又规定我不能躲在木板后面了!”
    两姐妹僵持着,楚月心里着急所以说了重话,而云淑心思敏感,受不了楚月待别人比她与云撤更好,现下两人谁也不觉自己有错。
    最终还是楚月先示软,她吐了口闷气,极力冷静下来,缓和了语气,“好,你想做什么都行,现在大姐只想问你一句话,南宫浩的失踪和你们有没有关系?”
    云淑使劲擦了把眼泪,别开头,语气不善,“你若觉得有关系那便是有关系了,我千百句也解释不清楚,你若觉得与我无关,那不需我说什么,你自然也是相信我的。”
    小姑娘嘴巴灵巧,最会为自己辩解,楚月眉头跳动,若不是自己亲妹子,真想一棍打出去,与她讲什么的道理。
    但是不行,她告诉自己,这是自己的亲妹,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若真让她伤着半分,她自己反倒是后悔,所以要冷静,冷静。
    “云淑,只要你说,姐姐便相信你。”她微低下身子,替云淑揩了眼角的泪,看她委屈的模样,说不心疼也是假的。
    云淑倔强的面色松动,她抽抽鼻子,望着楚月放缓了态度,“我没害他,云撤也没害他。”
    楚月笑笑,心底的大石落下。
    “好,姐姐知道了,我们快回去吧,天色不早了。”
    云淑低低应了声,她的手被楚月握着,暖暖的,细软的触感,她忍不住陷在这样的温柔之中,她们顺着原路回去,楚月一边走着一边跟她讲了许多事。
    她讲摄政王南宫冥的事,云淑惊奇,竟然会有这么骁勇善战又心狠手辣的人,他的眼里似乎只有大局之观,从不为现实而拘束。
    还有南宫冥,身世可怜,居然是北漠前任皇帝,还是个没有实权的小皇帝,现下还被人追杀着,真是可怜。
    楚月走过的地方多,讲的故事多是自己亲身经历,就像他们遇到的那位女儿身的假姑爷,还有会弹琴的小摊贩,在表像之下探知得到的东西,往往比直接看到的更有趣些。
    将云淑送回了歇息的地方,楚月出了门,收起脸上的笑容。
    “去刚刚的地方。”
    丫鬟应了声,又喊上两名护院,几人又回到刚才出来的地方。到了废置的屋里,环视一周与他们刚离开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两样,楚月四处摸寻,眉头越皱越紧。
    屋里的东西看起来都是寻常无异,但隐隐又透出不寻常的气息,她摸寻了一圈,并未发现异常。
    她蹲在灶台前,双手在灶壁上四处移动,她又扣手敲了敲,直觉有什么不对,却又说不上不对的地方。
    她起身问身旁的人,“你们可了解厨房,或是认识熟悉厨房的人?”
    一护卫走出,微微紧张,“奴才认识一人,自从立府以来,便一直待在厨房,对厨房再熟悉不过。”
    护卫口中的人,是一位厨娘,约摸四五十岁的模样,正是今早在小门前打听现在妇人。
    恐是出来的急,她头上盘着的蓝白碎花头巾有些褶皱,神色也有几分匆忙,此刻站在几人面前忐忑地搅着手。
    厨娘心里是紧张的,她一在厨房里洗碗做杂活的,哪见过什么贵人主子呢,今日面前这位,她打眼一瞧便知是有泼天富贵,与他们寻常人全然不同的大贵人,样貌端得也是极好,特别是那通身的气派,似要将人比入尘埃里。
    忐忑间,只见那位美人张了红唇,语气平缓,神色自若,“你是王厨娘吧,可熟悉这后厨房?”
    王厨娘连忙点点头,忍不住心里喜滋滋的,这位夫人真会说话,她哪算得上是厨娘,不过是一干杂活的,称呼她厨娘真是高看她了。而且夫人性子也好,一点不会故意端着架子,有些夸张的遇着他们这些下人还得皱眉不悦,哪像这位夫人一般眉目和顺。
    王厨娘直觉寻常这也好那也好,回答起话来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老妇最了解的便是这厨房了,这厨房灶里的第一把火还是我添的呢!”
    楚月笑笑,神色更加柔和,“那便麻烦看看这灶台,可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厨娘当仁不让走了过去,伸手在灶中便是一顿摸索。
    她说自己最了解的便是厨房这话不假,王厨娘打小便帮家里干烧火添柴的活,长大嫁了人更是全盘接手,灶哪儿有不好用的地方了,也是她自己动手修修,日子久了,了解的东西也就多了。
    就如这灶,显然是有问题的。
    她起身走到楚月面前,下意识将两只黑黢黢的手藏在身后,脸上有微得意的笑容,“夫人猜得不错,那口灶确实与寻常的灶不同。”
    楚月依旧淡定,顺着她的话问,“有什么不同?”
    厨娘自信坦然,嘴角噙着笑意,对于灶台之事也能侃侃而谈,“灶台下是空的,若是实的,敲起来的声音会有不同。想来是有人用了一层隔板做了障眼法,他做得逼真,你若不用手敲敲,还真难以察觉出来。”
    她没有说的是,就算一般人用手敲了,也不一定能发觉出问题,隔板做得实沉,敲起来的感觉与寻常灶无异,但她耳朵灵敏,又知手感,所以才能发觉。
    楚月也只厨娘自然有旁人不会的法子,她没有加以多问,只是赏了厨娘十两银子。
    两名护院来楚月的示意下揭开隔板,楚月探头一看,隔板之下果然别有洞天。
    他们顺着楼梯架下去,入目之处是一地窖模样的洞,存放着各种各样的食物,楚月虚虚扫了一眼,直接将视线落到一口大缸上。
    那口缸足有两臂宽,半人高,缸身庞大,能遮住的东西不少,只是就像瓮中捉鳖,这不大的地方,他们总能看见他们的,就算再这看不见,绕个圈子也能看见,更何况还有一只蠢蠢欲动的黑鞋,时不时还要蹭出来让人眼前一亮。
    楚月懒得过去,站在原地直接开口,“云撤,把南宫浩带出来吧,你是在玩捉迷藏的游戏还是什么?”
    缸后的人沉默了会儿,最终慢慢挪出来,果不然正是云撤与南宫浩两人。
    出来的两人看上去都不怎么好,云撤一脸丧然,没有做坏事被发现的恐惧心虚,只有面对失败的不甘。
    而南宫浩被白布捆住嘴,只剩一双大眼睁得圆圆的,兴奋地冲她摇头摆脑,像是只得救的小犬。
    不知为何,楚月觉得他瘦了,好像经过一天一夜的折腾,他身上的肥肉也随之去了几斤。
    真正是心疼这少年的,楚月面上不显,心底已经想好了如何做一桌好吃的给他压压惊,补补身子。
    再看看云撤,楚月神色微冷,不愿给他好脸色。
    云淑任性,他也跟着任性,南宫浩好歹还是她身边的人,他们都能肆无忌惮的下手,丝毫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天晚她不欲再折腾,让身边的丫鬟将找到南宫浩的消息告知朝晖夫人夫人俩,而自己带着南宫浩回去。至于云撤,楚月相信他生活了几年的地方,他自然找得到路。
    “后悔么?”不知何时,云淑也回到这儿,等楚月一走,她从暗中走出,撇嘴问道。
    云撤摇摇头,双眉已初见凌厉,他望着楚月离开的方向,神色微凉,“有何好后悔的,好歹让我们知道在她心里到底谁才是最重要的。”
    “道她并未责骂我们,就算我们做了坏事。”有的人,你舍不得讨厌她,便有千百种理由为她开脱,云淑觉得,楚月于他们便是这样的人。因为舍不得真的不要她,所以他们一次又一次试探她,就算失望了也会找理由安慰自己。
    云撤冷呵一声,不置可否。
    另一边回去的路上,南宫浩摘了捆住他的绳索布带,整个人又有了活力。
    “婶婶,他们会生气么?”
    月光姣姣,衬得人面庞温柔,南宫浩望着她,不懂看似温柔的人,为何会冷淡自己的亲弟,他稍矮她一头,说话时不得不仰着脖子,愈发让人怜爱。
    楚月笑着摇头,到底是说不知道还是不会,也无人清楚。
    她摸摸他的头,换了个话题,“说说你怎么被他们坑的吧。”
    如此严肃的事她却用如此轻松的口气说出,南宫浩不高兴了,不甘不愿地解释着。
    原来昨晚南宫浩出了楚月的屋后,他懒便走了小路,谁知刚过一半,便遇见了云撤。
    两人打了招呼他正准备继续走,云撤却邀请他下围棋。他当时心底便是千百个不愿意,且不说大晚上的不愿意,就拿他实在不精常闹笑话的棋艺说,他也是绝对不会去下的。
    但楚月婶婶的弟弟就是楚月婶婶的弟弟,与寻常人就是不同,在他十几次的拒绝下仍然坚持着张开口,发出了第二十次的邀请。
    他困呐,困得不想与他纠缠,与其一直僵持着,他想还不如答应了他,下一盘就走。
    是以他跟着云撤到了他的屋里,下了一局又一局,最难以言齿的是——他下到后来居然对围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但有时胜总握于一方之手,而另一方久居败者之位,如此久了,总会有点脾气。
    正如南宫浩,在十三局连败后,彻底激起了他的胜负欲,两人一黑一白斗了个天昏地暗,毫无意外的,南宫浩败了一整夜。
    云撤下棋很有技术,往往棋局结束时,他只比南宫浩多一两子,如此就给了南宫浩一种错觉,他可以赢,差一点就能赢了,在这种差一点的诱惑下,南宫浩坚持了一夜。
    坚持了一夜,也败了一夜的南宫浩,顶着两黑眼圈,在听到天亮公鸡的打鸣声后,这才猛地放下棋子,反应过来自己该回去了,若不然得让婶婶担心。
    而他到最后也没赢过云撤。
    他提出改日再战,云撤欣然应允,还给他倒了杯茶,南宫浩的戒备心一直未放在云撤身上,接过就是一饮而尽,然后……再睁眼就成了被捆住的胖子。
    他委委屈屈地说了一大通,楚月听得是一阵头痛,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张嘴就是一顿教训,“让你长点心、长点心,云撤那是故意让你棋给你几分甜头,结果你呢,就被这几分甜头吊了整整一夜?”
    她气得步伐加快,南宫浩上前跑了几步才堪堪跟上,脚还未站稳,又听她继续说道,“还有那杯茶,你都要走了他为什么还给你茶,你若是多长个心眼也不会中了他们的计。”
    南宫浩点点头,嘟囔着嘴却是不服,“谁知道他们心眼那么多,就算我多长了个,也算不上他们啊。”
    他倒是不忌讳云淑云撤与她什么关系,有什么话就直接说,他们心眼就是比常人多了几个,南宫浩一点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
    楚月一时语塞,但人找到了就好,还好这只是云淑云撤的小把戏,她真正怕的是带走南宫浩的是旁人。
    转眼到了院里,楚月吩咐身边的人送他回去,南宫浩不满地嚷着自己不小了,不需要人送,但又耐不住楚月的不容商量。
    他在小道上,四周皆是阴密的高树,白白胖胖的,长得却是极好,他知道耐不住楚月的吩咐后,抬眼直直看向她,明明是在月光之下,两旁还有婆娑的阴影,却隐约能让人看清他眼里的水光。
    他说,“我不会让人再欺负我的,除了你,谁也不行。”
    他还说,“以后换我来保护你。”
    楚月笑笑,他会做到的,他从来就与常人不同,他将来一定会站在高峰,俯视众人。
    她点点头,那头的南宫浩嘴角抑制不住弯起,下一瞬又极力扯平,他沉稳地转身,迈着尚且年幼的步伐向自己的归处走去,厚实的背影愈来愈远。
    第二日,不大院里挤满了人,顾将军、朝晖夫人、羽公子、琴宝自己云淑云撤等人接在场,诸人分东西两面对坐,神情各异,皆是一言不发。
    南宫浩站在楚月的身边,不愠不怒,丝毫看不出是兴师问罪的人,他对面是云淑云撤两人,云撤性子还算沉稳,云淑却是耐不住的,眼皮子上下一翻,已经给了他好几个白眼。
    “云淑。”小动作被人发现,楚月唤了声她的姓名,语气不满。
    云淑抿抿唇,乖巧地低下头,只留给众人挺翘的鼻尖。
    有人开了口,场面也就打开了,朝晖夫人笑笑,全然不将此事当作多严重,在她看来,这不过是孩子之间的玩耍,开了一个过分点的游戏,并无什么大碍。
    她吩咐人上了茶,抬起茶盏间嘴角含笑,“我说啊,大家都别绷着脸,也不是什么大事,云撤云淑向小公子道个歉吧。”
    不待众人反应,云淑率先开口,半福身歉意十足,“云淑在这给小公子赔不是了,望小公子见谅。”
    南宫浩大度地摆摆手表示自己不介意,“云淑姐姐言重了,就如朝晖夫人所说,不过是玩耍罢了,并无大碍。”
    云淑抬头望向楚月,楚月笑容浅浅,似乎就此揭过。
    皱了皱眉,云淑不敢相信,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她道歉,南宫浩原谅,似乎按着所期待的方向在发展,但与他们所预想的却不同。
    他应该愤怒,觉得屈辱,崩溃撒泼。
    云淑僵着脸,许久才扯开笑应了声谢谢,朝晖夫人也笑容满面,她最不喜将府中的事闹成什么复杂的阴谋论,他们十几岁的孩子又有什么阴谋好谋划呢,所以能用一两句话解决的事,绝不会大动干戈,现在着番场景,在她看来就是皆大欢喜。
    皆大欢喜一场后,朝晖夫人回去睡了一场好觉,但觉一醒,便被告知她是空欢喜一场。
    “什么!撤少爷被人打了!”
    朝晖夫人抚着胸膛,脸色气得发青,身旁的丫鬟虚虚打量了眼,只觉夫人此时与她家乡中吃多了青菜叶子的老乡颇为相像。
    她默默将两者对比了一番,嘴上却是极会说话的,嘴皮子利索地安慰被气青了脸的夫人,“听传消息的下人说是府里那位小公子打得,想必是少爷让着他才吃了亏,但总也吃不了什么大亏的。”
    朝晖夫人哪儿听得进取心这些,两条腿迈得只看得见影子,丫鬟说了两句话就喘着气跟不上,索性住了嘴努力跟上她。
    朝晖夫人是个护短的,她所有的脾性里,护短尤其让人记忆深刻。
    犹记当初顾将军因张扬的行事作风惹了岳父大人不悦,岳父大人自恃身份不与他计较,但岳父大人门生众多,有知道此事的人便起了教训姑爷来讨好岳父大人的心思。
    那人年龄相貌如何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在顾将军被拦街的妇人臭骂一顿后,第二日在闹市面前惊险一赤身裸体的男人,鼻青脸肿得看不清模样,隐约有人根据其声音,推测出他正是朝晖夫人父亲的门下的学生。
    至于他得罪了谁,以至于落到如此地步,一时间无人可知。
    后来才有人从捅出真想,原来那街头裸身的男人犯了不小的错,居然买通妇人将顾将军拦街一顿臭骂,朝晖夫人自然不服,给他点教训也是理所当然。
    正因此事,朝晖夫人悍妇名声越传越响亮,其护短的性子也为京中人皆知,为求自保,别说朝晖夫人护着的人,就连朝晖夫人门前的花草也无人敢践踏。
    此次云撤少爷被一小客人打了,就算那小公子有云夫人护着,怕也是不能清晰推脱责任,朝晖夫人定然会给云撤少爷找回面子。
    朝晖夫人气势冲冲来到两人打架的湖边,不瞧还好,一瞧见云撤脸上的青肿,胸膛上下起伏不能平静。
    捂着嘴疼得吸气的云撤,一旁红着眼的云淑,还有那一脸得意的小胖子,三人都湿涝涝像从水中爬出来一般,形成一副具极冲撞感的画面。
    她跟着红了眼眶,几步到了云撤面前,水光浮现,云撤云淑在她府上待了这么多年,她早就把他们当亲人一般看待,处处护着爱着,何曾让他们受过这样的委屈,被人打了,居然还是被个小胖子打了,朝晖夫人一时不能接受。
    她冷哼一声,扫向南宫浩,疾言厉色怒问,“云夫人可曾来了,让她好好看看自己的亲弟是被什么人打的!”
    周遭的下人面露难色,也不知该不该接这话,朝晖夫人的话听起来是在问他们,可看起来却像是在针对那位小客人啊。
    你瞧瞧我,我瞧瞧他,他看看天的,众人互相推诿,无人敢出来答话。
    饶是南宫浩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也觉得有几分难受,在偌大的环境中,唯他一人与他们对峙,似乎天地间再无他可存在的地方。
    但纵使如此,他也一身傲然。
    他微扬着下巴,替下人答了话,“婶婶要照顾着宁乐妹妹,既然是我的事,我自己解决便可,喊人来诉委屈算得什么好本事。”
    云撤一听,抡起袖子又要冲过来。谁喊人了,明明是好事的下人自作主张叫来了朝晖夫人与他何干!
    年轻气盛时的少年最容不得人说他没本事,胀红一张脸想打得他收回刚才的话。
    朝晖夫人蹙眉阻止,让下人将云撤带到一边,正在此时,一道女声突然传出,与剑拔弩张的氛围全然不同的是,她语气淡淡,隐约还夹着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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