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他们是来保护你的对么?”南宫浩放下手里的玩意,双手拄着下巴,一副萌态。
    一语成箴,楚月觉得小胖子有时聪明得过分。
    她点点头,又继续查看行囊中的东西,行囊中零零散散装了许多东西,最主要的是一袋沉沉的碎银子,这是他们去南隋必不能少的东西。
    银子她准备得很充分,若是抛开一切意外,他们去南隋其绰绰有余。
    可意外是存在的,当下她就不得不认清一个现实,他们必须得就近在镇上住下,她产期将近,纵使她身体底子好,也再经不起折腾。
    所以当务之急,她得趁快找个院子租住几月,等孩子生下来过了百日,才敢继续赶路。
    楚月将自己的想法同小胖子说了,小胖子很是同意地点头,他偷瞥了眼楚月大大的肚子,没敢说他平日里瞧着她做些稍微大点的动作,便是提心吊胆吓出一身冷汗。
    若是能安歇下来将小妹妹或小弟弟生下来,那是极好的。
    不过——
    “那我们让他们继续跟着我们好么?”小胖子很是担忧董太后的人,他从小跟着董太后长大,隐隐也知道她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怕是现在已经在筹划怎么追杀他们了。
    楚月系好布带,打了个死结将行囊放到床尾,然后起身坐到南宫冥身旁,温声问他,“你为何如此相信他们就不会害我们呢?”
    小胖子糯糯地开口,满是得意,“我记得他的声音,就是你叫羽公子那位。”
    楚月服,原来是知道那是南宫冥身边的人啊,他觉得摄政王不会千里迢迢地追杀他,是以才认为那是他派来保护他们的人。
    楚月不知他的想法对不对,只能祈祷但愿如此。
    夜深,万家灯火灭,客栈二楼一扇门前,一人背靠门席地而坐,腰间佩剑,神色沉沉,在夜幕里仿若一樽活死人,坚守在那,守护着谁。
    清早,屋内有轻微的响声发出,门外坐着的人嚯地睁开眼,淡定地起身拍拍身后的灰,镇定自若地推开另一扇门走进去,消失在廊间。
    随后不久,吱呀一声门开了,走出来一味衣着朴素的女子,容貌俊秀,肤色白皙,她隔着楼与店小二说话,叫了几样吃食。
    店小二很快将吃食端了上来,却犹豫着不走,半晌才在楚月安静的表情下,揣摩着说话,“敢问夫人何时生产,我们也好早做准备。”
    做准备指的当然不是替她找产婆什么的,而是掐准日子要让她离开。要知女人生产就像是在鬼门关走了一趟,你有命去,不一定有命回来。
    他们客栈南来北往做生意接待客官的,最忌讳的便是发生什么不吉利的事情。
    楚月淡漠地回道,“何时生产你无需知道,我们今日用过午饭便会走,不会让你们为难。”
    店小二羞讷地摸摸头,不想楚月如此直接,只能连声说着对不起退下。
    他匆匆下楼,客栈老板便急急走上去,“可问清楚了?”
    “她没说。”
    客栈老板怒其不争地瞪了他眼,欲转身再去问,店小二连忙又道,“但她今日用完午饭便会走!”
    停住了脚步,客栈老板轻叹一声,一笔长久的买卖就这么没了,不过走了也好,免得出了什么意外他还脱不了干系。
    客栈老板总算是放稳了一颗心,二楼住房里,楚月却是有些焦躁。
    她挺着个大肚子确实不方便,但要寻个地方落脚,又不得不自己去问,初入这儿,委托旁人也是信不过的。
    可她不经累,不想腹中的孩子有任何意外,连日来的奔波劳累已经出现了不适,再过度劳累,无疑是在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想了许久,楚月紧抿着唇,推开房门,敲响了对面人的门。
    她五指半握拳,笃笃笃敲了没两声,房里传来脚步声,房门被打开,正是昨日跟了他们整整一日的琴宝与另一女子。
    琴宝开门见是她,瞬间笑开了花,乐呵呵地问道,“夫人有什么事么?”
    恐觉站在屋外说话不好,她请楚月进屋说话,楚月想了想拒绝,指了指身后的门,意思是到她那儿去说。
    琴宝欣然同意,猜她是担心屋里的南宫浩。
    进屋楚月让她坐下,递了还热着的包子与豆浆给她,一边说道,“我想在这生完孩子再走,劳烦你们替我找出安静得院子,可以住个三五月的,在客栈里终究是要麻烦人。”
    其实不用楚月说,几人私下里早有安排,王爷说了,他们只需一直跟着王妃,保护她的安全,不要违背她的意愿,若看她在哪停下了,便是要在那长住一段时间,他们需得找处极好的院子,安排好最好的稳婆,以备王妃生产。
    是以昨日他们见楚月在崇城停滞下来,便着手开始准备院子和稳婆的事,现下已经是崇城最好的稳婆在环境极好的院子里待着,仆人也准备了好几个,就等着主任入住了。
    楚月感慨于他们的速度,走到床边轻轻推醒南宫冥,收拾好行囊,几人午饭也不用吃了,直接赶往他们的新住处。
    新住处是个四合院似的地方,远离热闹的集市,院里布置得干净整洁,在边上还有一深绿的藤架子,架子边上石桌石椅子,很是有情调。
    院子里的房屋大大小小加起来有二十余间,他们六人加上三个稳婆与四个仆人,住下是绰绰有余。
    稳婆与仆人住在东面一列的房屋里,羽公子琴宝四人也是西面一列,主屋留给了楚月,南宫冥则是住在紧挨着楚月屋子的偏房里。
    安顿下来,整个院子静待楚月生产。
    在等待楚月生产的这段日子里,时间便显得十分富裕了,小胖子南宫冥新认识了小朋友,成日外院门外与他们玩耍,然后才惊讶的发现,原来蜻蜓蚂蚱抓起来那么好玩,沙包丢来丢去也不觉得疼,划几条线便可以蹦蹦跳跳地玩一上午。
    琴宝就乐呵呵地看着他们玩,时不时兴致来了就高歌一曲,又或是像个孩子王一般坐在石墩子上讲着武松打虎的故事。
    在深深浅浅的嬉闹声中,他们的时间便那么过去了。
    而楚月更爱的是睡觉,稳婆说睡多了不好,她便起来在院子里走走,走得累了就停下坐在石墩子上,与羽公子品茶下棋。
    羽公子棋艺极好,楚月从未赢过,甚至连赢的迹象也从未出现过,便来玩笑道,“不若你让我一次,也好让我知道赢是一种什么的感受。”
    这话说得很是可怜了,羽公子同情她的棋艺,却是摇头说教,“胜败固然重要,但凭自己实力获胜才能真正体会到其间的乐趣。若是我让了你,你就算赢了,也赢得索然无味。”
    他当真了,楚月抬头,淡淡地看向他,在他期待的神色中,淡淡地哦了一声。
    羽公子无奈,低头看向棋盘,新的一局开始,她如前几次一番,直占中心点。
    羽公子一步一步对付得得心应手,楚月试图步步紧逼,皆被他轻而易举的应对下,她举棋不定,他气定神闲地看着她,胸有成竹。
    棋盘渐渐将要铺满,楚月费劲心力,棋盘上的局势总算是勉强看得过去,她小心翼翼又落了一子,抬头看他,不由得紧张起来。
    他一子,可定输赢。
    羽公子举棋落子,干净而利落,楚月紧紧盯着他的手,等他棋子一落,轻咳两声,故作淡然道,“羽公子,你输了。”
    再看棋盘,可不就是么?
    她费劲心里布了一场局,诱他入陷阱,然后将他一网打尽,这样的事,她做起来得心应手。有时候是有意,有时候则是无意,但往往无意更让人陷得更深。
    羽公子输了棋也是君子风度,一边捡着棋子,一边好生夸赞了她一番,楚月听得几乎飘飘然,沉甸甸的肚子似乎也轻了不少。
    蓦地,她扶住肚子,确定了某件事后,淡定地捡完棋子后,才道,“我要生了。”
    羽公子……“来人,夫人要生了!”
    随后看向楚月,“不是还未满十月么?”
    楚月无语地斜了他一眼,这是她能控制知道的事么?
    阵痛发作,她疼得已是头上冒汗,羽公子一嗓子吼出来,邻里街坊的都听得清楚,稳婆最先从屋里跑出来,随后是玩的花头花脸的南宫冥和琴宝。
    稳婆扶着她的身子在院子里走了几圈,等她疼得不行了,才将她扶上床榻。
    门轰然合上,屋里传来低低浅浅地痛呼声,南宫浩双眼一红,心头难受得紧。
    婶婶是最不爱喊疼的,他从未见她哭过,就算是眼眶红了也不曾掉下眼泪,更别说张嘴喊疼。
    可见她现在是真的疼得不行了,南宫浩突然害怕起来,那么疼怎么忍过去呢?
    琴宝找来准备好的人参递进去,稳婆接过让楚月含在嘴里,然后净了手在她身下探了探,宫口已经开到三指。
    其实这户人家将孕妇侍候得极好,样样都是不缺不少的,是以孕妇生产时也不用遭太大的罪。
    楚月不知稳婆心里的想法,她只觉得痛,腹部绞痛得如人在里面翻搅,随后又是不由得一乐,可不就是有人在里面打滚。
    屋里屋外的人,各自有不同的心情。
    从晌午时发作,一直到夜色深沉,屋里的血水一盆又一盆地往外端,南宫浩看着那血水忍住不哭,他知道婶婶没事,女子生产都是这样的,熬过来就好了,所以他不能哭,这不吉利。
    直至凌晨,屋里突然传来哇哇的大哭声,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新生儿,用她的啼哭声告诉人人们,她来了。
    三月后,天大寒,一粉扑扑的婴孩在襁褓中蹬着腿,小手胡乱抓着,一旁的男孩儿便连忙抓住她的手道,“宁乐乖,宁乐不要乱打架,不然婶婶回来又要骂人了哦~”
    这话琴宝一听只觉十分熟悉,撇嘴道,“浩浩乖,浩浩不要打架,不然你婶婶回来又要骂人了~”
    南宫浩小心翼翼地放下了妹妹的手,转头很是不满,双手放在背后,小脸很是严肃,“宝姨,我没有打架,你不能说我。”
    琴宝大笑,从桌边走过来掐了掐他的小脸,“真是可爱!”
    南宫浩撇撇嘴,他已经不是孩子了,他已经是妹妹的哥哥乐,怎么还有人说他可爱呢,特别是宝姨,可能是年纪大了的缘故,他三番五次地提醒了她不能说他可爱,她却总也记不住。
    不过看在她年纪大的份上,南宫冥摸摸被她掐过的脸,决定不与她计较。
    毕竟他已经长大,是做哥哥的人了,不是么?
    想到此,他故作老成地摇摇头,看向琴宝眼里透出包容,又颇有怒其不争地意味。
    霜雪纷飞,在夜里积淀起一层厚厚的雪,偶有北风刮起,如刀片子一般行着凌迟的刑法。
    雪地中,一人披着秋香色斗篷,斗篷边缘是一圈雪白的狐狸毛,让人不由得生出一阵暖意。斗篷连着的帽子遮住了她大半的脸,但也可窥见其好颜色。
    她推开门,并未急着进到里面去,而是脱下斗篷挂在一旁的梨花木架上,等着身体暖个了才笑意盈盈地走进去。
    屋里的人一个趴在摇篮边上看着蓝里的婴孩,一个坐在桌边翘着二郎腿磕瓜子,见楚月来了,连忙放下腿,端端正正地坐着,再笑嘻嘻地喊了声夫人。
    南宫冥听见声音连忙回头,见果是楚月回来了,面色一喜。
    也顾不得妹妹了,他跑过去环住她的腰身,不满道,“婶婶怎么现在才回来,妹妹都等你等急了。”
    楚月摸摸他的头,哪里不明白真正等急的人是他呢,她半弯着腰道,“浩浩是十二岁的孩子了,现在可以帮着婶婶照顾妹妹了,但你首先要照顾好自己,不能一直依赖着婶婶是不是?”
    南宫冥委屈地点点头,突然觉得长大也不是一件好事,若是以前,婶婶定然会安慰他,将他搂在怀里。
    楚月轻叹一声,在他委屈的表情下终是软了口气,“但婶婶喜欢你赖着我。”
    南宫冥这才露出笑脸,又跑到摇篮前陪着他的宁乐妹妹玩耍。
    琴宝倒了杯茶递上,楚月接过坐在桌前,浅呷一口,放下茶盏说起了正事。
    “我去看了朱家的大姑爷,听口音确实也是是南隋人,而且……”她至今也觉得不可思议,“确实小姑爷也是女子。”
    朱家的小姑爷是个女子,实在是令人惊讶至极,但朱家上下瞒得好,城中无人知晓,他们能知道,还是那日朱家小姑爷自己撞进门来。
    却是撞进来的,衣裳上染了一身的血,咚的一声砸在他们门上,琴宝开门,他便直直撞了进来。
    琴宝见他一身的血实在碍眼,便将他拖进去扒了衣裳准备大发慈悲给他上点药,不曾想这衣服扒开,他陡然就变成了她。
    琴宝惊讶了小会儿,又淡定地替她上了药,她虽然看上去伤势严重,实则只是些皮外伤,碍不得什么事。
    是以当她醒来后琴宝便下了逐客令,不想那人还赖着不肯走了,在琴宝拔剑威胁下,才哭着与他们讲了些事。
    原来她啊,正是朱家小姑爷,瑞彩。他们兄妹二人是从冬齐逃命过来的南隋人,兄长是个行兵打仗的,因不幸被俘,所以她趁夜冒险救兄,坐着事先准备马车回到南隋兵营。
    两人身上皆受了重伤,为了逃命上了马车便催着马车夫赶快离开,不曾想到了半路才发现,那并不是自己事先准备好的马车,要去的地方也不是南隋兵营,而是赶往了北漠崇城。
    马车夫是东齐人,两人为免再生事故,便顺其自然到了崇城,等下了车她便女扮男装以方便行事。
    在两人准备再寻方法回到南隋时,她兄长在街上却一眼看中了朱家大小姐,又听人说她无人敢取,便自发聘了媒人上府里求亲。
    朱老爷欢喜地在前厅接待他们,事情似乎进行得很顺利,朱老爷也不嫌弃自家兄长穷,给了他五百两银子供他准备聘礼。
    就在两兄妹欣喜之时,不曾想朱老爷猛地跪下,求她娶了他的小女儿。
    她当即澄清了误会,告知她也是女儿身份,朱老爷却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死死抱住她的大腿不肯放,还哭嚎着说什么就是因为你的女儿身什么的。
    两人当时没做多想,又因朱老爷说只是做戏让城中人不笑话自己女儿,等风头过去便放她离开,她为了兄长才勉强答应。
    谁知这风头是过去了,她却一直没得离开。
    她冒然带伤闯进来也是因为试图偷偷逃走,被府里的下人追赶殴打所至。
    楚月听得直皱眉,“南隋与东齐开战?”
    她不过是再北漠待了两年,怎么世事变化得如此之快。
    瑞彩点点头,问道,“夫人也是南隋吧?”
    她虽是在问,其实心里已经肯定,正是知道这位主子样的夫人是南隋人,她才说出了她与她兄长的身份。
    楚月说是,却仍旧道,“但你伤已好,我们这儿也不是专做好事的地方,朱府的人我们已经替你挡了几日,现在还是随他们回去解释清楚吧。”
    瑞彩一听,神色恐惧,刚欲下跪恳求,却被人拎着衣领扔了出去。
    院门外守了几个下人,还有一身形雄壮的女子,见她被扔了出来,连忙担忧地凑上前来,刚扶她起了一半,又怒极她的不告而别,嚯地松手,摔得她龇牙咧嘴地喊疼。
    瞧她呼惨的模样,终是不忍,又伸手将她扶起,亲了亲她的发髻,沧然道,“我们回去。”
    事情过了几日,却并没有结束。
    楚月记着他们南隋人的身份,又因她说南隋与东齐交战,那日并未问清楚,如今他们即将赶往东齐,却是要好好了解一番。
    是以她上府拜访了朱家的两位姑爷与小姐,试图了解更多的情况,也证实了瑞彩的话并无半句虚言。
    琴宝好奇,问她,“那瑞彩呢?家里的娘子可有打她?”
    楚月好笑,不答反问,“你觉得能进敌方军营救回兄长的女子,是普通妇人能殴打的?”
    琴宝想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但她提及自家娘子时的恐惧也不像作假啊。
    难道是朱家小姐的御夫之术了得,能将瑞彩这般的女子也降服得妥妥帖帖?
    楚月一句话打破了她所有的设想,“朱家二小姐是男子身份。”
    “啊……呃……嗯……”琴宝一时无言。
    好端端的男子为何要用女子的身份活着?楚月与琴宝都不知道,但外人的事,又与他们何干呢?
    他们不是仗剑走江湖的潇洒剑客,也没那么多好打抱不平的心思,更多时候,他们想着的都是少惹麻烦,保全自己。
    就像是瑞彩一事,不管与她成亲的人是男是女,他们都不会去管,也不会说她与女子成了亲,他们便要帮她一把,将她救出。
    所以琴宝不问他待瑞彩好不好,只是知道了是他便寡然没了兴趣。
    一开春,冰雪还未散化完,楚月准备往东齐赶去。
    但她似乎不准备将所有的人都带走,或者是有可能得话,她一人也不想带,但有些人是赶不走的,就像是羽公子,就像是琴宝。
    夜色中楚月看不清他们的脸上的神情,只是那两人直挺挺地立在马车前,楚月想再好看的脸也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
    淡淡一声,她漠然让车夫停下马车,拦马耍赖的两人面上一喜,不用招呼就厚着脸皮蹿上车来,用力过猛之下将车夫挤得趔趄一下,车夫憨厚地笑笑,也不介意。
    马车宽敞,多了两人也不嫌逼仄,羽公子和琴宝二人上了马车一改刚刚的凶猛之势,规规矩矩地找了空位置坐下,头正腰直地目不斜视。
    南宫浩还是很喜欢琴宝的,看出两人的……拘谨,作为一个善良的小朋友,他主动开口替他们解围,“琴宝姨你们也是要去东齐么?那还真是巧了!”
    琴宝瞬时眼珠一亮,转向南宫浩双目哀怨,“为什么要悄悄走呢?”
    南宫浩干笑着用手挠挠头,不知所措地看向楚月。他哪知道为什么要悄悄走啊,在他看来,琴宝姨与羽叔叔虽说是摄政王的人,但一直以来都是保护着他们,从未做过半点伤害他们的事。
    所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楚月婶婶要半夜里偷偷带着他和妹妹溜走,将他们留在沙河镇上。
    楚月无视南宫浩的眼神,怀里的宁乐睡得正香,她淡淡看可琴宝一眼,琴宝心虚地眨眨眼,低下了头。
    好,她不说话,不能打扰小郡主好好休息。
    是以在一个眼神之下,马车内安静无声,晃晃荡荡地在深夜里前行。到了后半夜,南宫浩困得一颠一颠地往下垂着脑袋,在楚月轻抬下巴示意后,羽公子起身换到南宫浩身旁坐下,将他抱在怀里。
    楚月注视着两人的动作,见他将南宫浩抱在怀里,欲言又止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嘴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天将两时宁乐的啼哭声打破了马车的寂静,霎时昏昏欲睡的几个大人都清醒过来,南宫浩揉着眼睛,也从羽公子怀里坐了起来。
    宁乐饿了,楚月扶额有些无奈。
    马车上不方便,她事前便做了许多准备,其中自然包括将宁乐喂得饱饱的。
    但三月大的孩子还是懵懵然不知世事,半点不会忍耐的,饿了哭,困了哭,冷了哭,热了也哭,但凡是难受了不让她舒坦了,她总得用哭得天地皆为之震动的气势唤起你的注意力,告诉你她难受了。
    楚月摸了摸她哭得胀红的小脸,着急得难受,她对马车外的车夫喊道,“师傅,还有多久到下一个镇子?或者是村子也行,有个歇脚的地方便可。”
    马车外很快传来车夫的声音,他刻意放低了声量,怕自己的粗嗓门惊着孩子。
    车夫是跑惯这段路的,沙河镇靠近北漠与边境,是以在沙河镇之外,唯一正经落脚的地方就是东齐边境的镇子了,算算时间,至少也还有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楚月等得及,可宁乐等不及了,她犹豫着要不要下车找个隐蔽的地方喂奶,可春寒料峭,寒风凛冽,寒气进了婴孩腹中又恐生病。
    耳边的哭声愈发刺人,楚月只得让马车夫停了下来,再将车上一大一小两个男人赶了出去,在琴宝时不时的偷瞧一眼中,淡定地掀开月白上袄。
    闻着奶香味,宁乐闭着眼睛往吃食那使劲凑,待找到自己熟悉的位置,急不可耐地张嘴含住,发出啧啧声。
    过了好一会儿,宁乐才满足地松开了嘴,而眼睛又软软地闭上,小嘴边上还留着一些奶渍。
    不过……马车内也留下了一股浓浓的奶香味,萦绕在人鼻端,轻轻一嗅,便是整个脑子里都充满了这股奶香味。
    羽公子尴尬地低头不语,但纵使不语,嘴巴没了作用鼻子还是好使着,奶味并没有因为他的沉默而变得浅谈,反倒是在千百种味道里,他于这马车之内,只能闻见她的味道。
    他欲开窗,怕他们冷。
    他欲焚香,怕她们不适。
    他欲离开,怕她心生尴尬。
    是以他不言不语装作不闻不知,他低头沉默掩饰内心局促,他埋脸不见藏了他红脸又红眼。
    一夜的行程漫漫,天际边露出昏黄的一条宽带,山水遥遥,那昏黄一带渐渐蔓延占据大片的天空,马车停在镇子外头,夕阳的光洒了满满一车。
    到了,终于到了,他们终于离开北漠,到了东齐。
    “婶婶,为什么豆腐脑里要放糖呢?”
    “不知道。”
    “婶婶,那有个漂亮的小姑娘!”
    “妹妹更漂亮。”
    “婶婶,我想牵她的手!”
    “不行,男女授受不亲。”
    ……
    南宫浩委屈地瘪了嘴,胖乎乎的指头缓缓抬起,转身,背后,指中目标,“那为什么他们可以牵?”
    他的嗓音软趴趴的讨人喜爱,委屈起来有一股糯糯的腔调,楚月心软了软,看向所谓的他们。
    那两只手像是着了火般,在楚月极淡的一个眼神之下,极快地分开了手。
    “你别误会……”他急着想要解释,身旁的琴宝戳戳他的腰,他皱眉低头去看,琴宝耸耸肩,两眼干净无谓。
    他似想到了什么,改口道,“你别介意……”
    楚月笑笑转回了身,男女情事,她有甚好介意的?再说真要管,他们也不是她的人,发红包拉姻缘这事也轮不着她去做。
    街边热闹,楚月抱着孩子却是极其不方便的,便匆匆逛了一条街,找了处客栈歇下。
    为了安全起见,南宫浩和羽公子一屋,楚月母子俩与琴宝一屋,他们不久住,还要一路往北赶,可能歇脚也最多也不过一两日的时间,便也没再做其他打算,就这么将就着了。
    简单收拾好行李,几人也不下楼,直接叫了菜让店小二端上来,在南宫浩和羽公子屋里端起饭碗、动起筷子。
    可简单一顿饭也能生出不少事来,例如,楚月面前的两人,眉来眼去得实在不能太腻歪。
    在两双木筷子又一次撞上时,楚月忍不住轻叹一声,无奈抬头,“要不趁早将你俩亲事定下?”
    两人一缩手,低头吃着白饭,不敢说话。
    楚月扫了眼缩头乌龟似的两人,这才满意点点头,夹了一筷子青菜到南宫浩碗里,无视他申诉的眼神。
    南宫浩吞下口青菜,嘟囔着嘴去看他身旁的小妹妹。
    宁乐躺在摇篮里,红绒碎花绸垫在她身下,一身银红云纹小棉袄,衬着她莹白如玉的肤色,愈发显得粉嫩可爱,她年纪小,平日里嗜睡,此刻脆弱的眼皮子也合着,小嘴抿得紧。
    他对亲事不亲事的不感兴趣,但对小妹妹的热情倒是一如既往,看她粉粉的小脸蛋,睡着时安静可爱,醒来后圆溜溜的眼睛便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等她看累了,眼皮子一耷拉,又转溜着眼珠子去寻楚月。
    他对此是失落的,但小小的失落败在他对宁乐的喜爱下,她不喜看他,他便转来转去绕到她的眼前,俯下身子逗她笑。
    她一笑,他便乐得龇牙咧嘴,宁乐一看,笑得更开了。
    现在吃着饭,南宫浩也忘不了宁乐。
    “婶婶。”他探出食指小心翼翼地戳了她粉嫩的小脸,一边问道,“我们能在这留多久呢?”
    人小,担心的事可一点不少。
    “嗯?”楚月停下筷子,目光一顿,他的手指还放在宁乐脸上,“你想留在这?”
    南宫浩抿抿嘴,犹豫了会儿,重重地点头,“妹妹还小,我怕她半路感染了风寒。”
    楚月微滞,惊讶于他竟然能想到这种细节,现下天寒,她心中也不是没有挣扎过。即急着赶往南隋又担心路程太赶他与宁乐不适应。
    如今她的担忧还未明显显现出来,他却早早提了出来。
    一时桌上安静,几人放下碗筷,不得不开始思索这问题。
    他们如今到了东齐边境,离北漠愈远,离太后的危险便愈远,按理说能放缓脚步,边走边歇慢慢到南隋,也能照顾到南宫浩与宁乐。但自知晓南隋与东齐已经开战,楚月心念南隋战况,自然想早日见到某些人,如此一来不得不加快速度,而南宫浩与宁乐也难以顾及。
    就算这一路楚月事事考虑周全,难免有做得不好的地方。
    楚月想了想,问道他们,“你们觉得呢?”
    羽公子与琴宝相似一看,眼里闪过挣扎,许久,琴宝冷静道,“将宁乐小郡主送回汴京。”
    楚月眉眼一沉,瞬时冰冷。
    见状羽公子缓和道,“其实也不用非要如此。”
    楚月这才缓和了神色,“我们可在这多歇息几日,若是不行,那便再多留些日子,但宁乐,不可能离开我。”
    她的神色坚定不容人质疑拒绝,琴宝张嘴还欲说什么,羽公子轻咳一声,接过话来,“三月后天气便应转暖,天寒也应就是这几日了,在这多留几日也好。”
    听能多留几日,南宫浩小小的忧虑顿时消失散尽,咧嘴一笑,低头碰了碰她的小额头,像个打架胜利的小将军。
    饭后,楚月将宁乐留给南宫浩和羽公子看顾,起身往对面的客栈房间走去,身后的琴宝绷紧唇跟上。
    出门在外有许多不便,他们带的衣裳不多,楚月几套衣裳换来换去穿了许久,琴宝看着她在窗前站立,临窗而望。她今日穿着那身她最爱的缃色长裙,颜色微暗,却是瑕不掩瑜。
    “你不服我?”
    琴宝一怔,不服是从来没有的。
    “王妃有自己的想法主意,做任何事琴宝都未曾有过不服。”她说得顺从尊敬,姿态放得低,半点没有懈怠。
    楚月笑笑,双眼微眯,窗下车水马龙,似乎今日正逢赶集,早早便有摊贩支起了摊子,身影忙碌,在清晨的雾光里隐约摆动。
    她清亮的嗓音缓缓响起,一些从窗外扩散逃离,琴宝听得却格外清晰,“我要走,他肯放,我从未有对不起他。”
    她顿了顿,再开口嗓音哽咽,“他的性子也从不容人对不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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