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语有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却是个道理。
    阜宁城中,一半以上官员与山匪有所勾结,私受不少的好处,而在剿匪之时便紧闭城门,阜宁城成了一封闭的地,涉事官员想逃也无路可逃。
    如今,就是瓮中捉鳖。
    官员一家一家的查,搜出来的东西还真让人心惊,从其中一些书信看来,阜宁城官员竟有造反之嫌。
    而金银珠宝,天下奇珍更是不在少数,羽公子看得双眼发亮,无疑,又是一笔财富。
    选了几样好看稀有的宝贝,羽公子放在楚月面前,颇有些得意。
    他撑开折扇,得意道,“你瞧,这些都是好物什,我见着好看便特意替你寻了出来,怎样?”他眉头一挑,得意的模样让楚月忍不住轻笑几声。
    “来,我让你看看,究竟什么才是好的。”她转身行至屏风后,不一会儿端出一个楠木盒子,暗香浮来,他却担心起她受伤的肩部。
    盒子上了小锁,可见是十分珍惜了,楚月摆弄了许久,盒子才被打开,他探着脑袋望去,瞬时忍不住黑脸。
    他们摄政王,不知何时起,也会以权谋私了。
    楚月笑着将盒子关上,见他吃了瘪又忍不住去安慰,“无事,你将这些宝贝留着,以后若是遇见心仪的姑娘,也可送予她作聘礼。”
    羽公子沉默不语,只是将那几个精巧金贵的玩意收起,出了门,又随意丢给一旁的侍卫,全然无了笑脸。
    她有个比他好的人护着她,能给她的东西也总比他好,他却是不长记性,遇着好的东西总要念着她。
    下了决心日后定不能再做如此蠢事。
    阜宁城大大小小的事也处理得差不多了,十几日下来,官员畏罪自尽的畏罪自尽,试图逃脱的皆被压入大牢,一时间不少官位悬空。
    阜宁城没有涉事的管事便急着向摄政王送礼,谁知连摄政王家的门也进不去,只是被告知,官位过不了几日,自然会有人前来补上。
    官员们这才歇了心思。
    待到回京之日,加快行程,十几辆刑车赶在天亮之前入了汴京城门。开门的侍卫一张脸精神得很,听说是摄政王抓了犯人回来,眼睛瞪得老大。
    这一看可不得了,犯人竟多达十几人,由摄政王亲自压送的自当都是重刑犯人,却不想有如此之多,摄政王果真凶猛。
    于是第二日,京中又沸沸扬扬流传起摄政王新的丰功伟绩。等着些传言流入楚月的耳中时,已然成了摄政王冲冠一怒为红颜,怒擒三千贼人,杀无数。
    楚月还没来得及好好消化这颇为神化的传言,宫中的董太后已然坐不住了,一道懿旨将她宣入宫中。
    楚月见着董太后,难免又想起南隋的董贵妃,同是性董,这脾性还真有些相似。
    董太后尖酸的脸故作温柔贤惠,牵着她的手在御花园中慢慢走着,时不时那尖利的护甲还要亲切地往她脸上蹭蹭。
    那护甲冰凉尖利,楚月有些胆寒,默不作声地抽出手,远了她两步。
    董太后手中一空,微怔后抚着发髻笑道,“摄政王妃想来与哀家差不多年纪,哀家见着你也亲厚,便唤你一声裳而如何?”
    御花园正值冬日,景致虽算不上凋零垂败,也没甚好的,楚月虚虚打量一眼,便是规矩地道,“能得太后喜爱,是楚月的荣幸,不过……”
    她微一停顿,面有难色,犹豫道,“太后您们北漠可真真是厉害极了,竟然八岁便能产下孩子,在我们南隋却是不可能的。”
    八岁便生孩子?纵是奇观又如何接在这儿说?
    董太后微微蹙眉,随后笑着掩饰过去,再次抚着她的手故作惊讶,“哦,裳儿是在何处见着,哀家也从未听说过呢。”
    楚月一听便是笑,捂着嘴道,“太后您可别与我开玩笑了,这人不就是您吗?怎么还问楚月在何处见着。”
    瞬时,董太后面色铁青。
    楚月却似不知,继续道,“太后与楚月今年同岁,皆是十八,而皇上年十,如此算下来,可不就是您八岁时便有了圣上。”
    周围的宫人憋住不敢笑,只听董太后沉默许久后才缓声道,“是哀家误导你了,不过听哀家身旁的婢子说你看起来与哀家同岁,便是以为你我一般年纪了。”
    她说得坦坦然,她却分明见着她眼角几条清晰的皱纹,楚月笑笑,闭了腔不再说话。心里却暗道,哪个不想眼睛颠倒黑白的,真是眼神不好。
    不过,眼神不好的人是极少数的,待回了太后宫中,不多会儿小皇帝便与摄政王一起也出现在太后宫中,小皇帝向太后行了礼便急忙抖着肚子上的横肉跑向楚月。
    “婶婶无需多礼。”他牵起楚月的手,笑得两只眼睛都眯成了条缝。
    又揩油似的蹭了蹭楚月的手,忍不住感慨,“婶婶可是朕唯三最最亲近长辈,日后可得常常进宫来看望朕。”
    已经用膳的时辰了,太后一边安排宫人布膳,一边打趣似的说着,“哀家与摄政王陪了你十年,怎么如今却比不上见了几面的婶婶?”
    小皇帝一本正经地摇着头,拉着楚月在他身旁坐下,“母后您这就不明白了,您与摄政王老了,朕怎么可日日劳烦你们。”
    一个老字,直戳两人心窝,小皇帝这意思,岂不是就楚月比他们年轻许多。
    董太后今日才说过她与楚月瞧起来差不多年纪的话,此刻真真是打脸难堪了。
    她勉力笑着,轻拍了下小皇帝的后背,笑着道,“小皇帝还真是爱胡乱说话。”
    楚月此刻全身舒畅,本就比那太后年轻许多,却偏偏耐不过她脸厚,如今有人说出了明摆着的事情,无疑是好极了。
    用膳时,董太后似乎对小皇帝格外宠溺,净挑些油腻的荤菜在他碗中,楚月有些看不下去,却没资格发话。
    倒是南宫冥看不下去,稍一停筷蹙眉看着小皇帝,小皇帝便满嘴油花的抬起头来。
    “摄政王……”他很是委屈,眼里也有了泪意。
    南宫冥怒其不争,厉声道,“心疾犯时疼痛难忍,哭着说再也不动荤,现在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你碗里的那些都不是荤菜!”
    小皇帝十岁了,谁真真对他好,他虽说不出来怎样分辨,却也是知道的。可他贪口腹之欲,怎么也忍不住不去动嘴。
    他三年前还是个健康的小皇帝,可是摄政王离开了他,扔他在这狼穴之地,才受了这老巫婆的迫害,生生将他养成个大胖子。
    小皇帝愈想愈委屈,小孩心性,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偌大的宫殿,一时间只听得见小皇帝的嚎啕大哭之声,宫女低眉顺眼地立在一旁,不敢动作。
    董太后很是难堪,往日里摄政王不在时也没见小皇帝闹过,怎么偏偏在摄政王在她宫中时,要做出如此撒泼的模样。
    董太后恨不能找东西塞了他的嘴,却也只是想想,他是皇上,纵然她是他的母亲,也不可对他无礼。
    她只得拿着手帕替小皇帝擦着眼泪,不停地安慰着,“皇上莫要哭了,摄政王也是心忧你的身体,才对你发了火……”
    小皇帝不听,心想摄政王都知道担忧我的身体,你怎么还要喂我吃那些荤肉。
    但哭着毕竟是耗费精力,他抹抹泪,两手伸向楚月,“婶婶,你给朕夹菜。”
    意思是不想在董太后身边了,楚月看着他伸出双手要抱的姿势,有点为难,她,实在是抱不动。
    是以,她改抱为牵,牵起他的一只手,让他坐在她的另一旁,再过去就是南宫冥了。
    小皇帝被牵了手,又忍不住泪眼朦胧,不得不认清一个事实,在这皇宫之中,他胖得也仅有摄政王能抱起了。
    小皇帝对摄政王还是心存畏惧的,便下意识靠近楚月,宫女新呈上一个碗,楚月便往里面挑些鱼肉青菜。
    其实太后宫中的膳食,显然是花了一番心思的,按常理来说,宫中不该有青菜豆腐这样清汤寡水不沾油腥的菜品上桌,但在太后的桌上,又确确实实有这些。
    显然,这是有人故意安排的。
    只可惜啊,楚月暗中瞟了眼小皇帝那一身地肥肉,忍不住感慨,还是这般胖。
    小皇帝胖了便不能剧烈运动,所以摄政王带着他出去散步消失,唯留下楚月一人在太后宫中不尴不尬地坐着。
    摄政王走了,董太后脸上的表情也清淡许多,至少不会笑得眼里眉梢皆是荡漾的春意。
    她双手搭在两边的护垫上,有宫女在为她描画指甲。鎏金香炉在一旁升起缭缭绕绕的青烟,紫木屏风后,琴声悠扬婉转。
    她不言,楚月也不语。
    直至她十指裹上纯白娟布,她才缓缓问起话来。
    “你觉得摄政王如何?”也不见裳儿了,估计她自己也嫌恶心。
    楚月淡淡一笑,几乎不用思索,“摄政王很好,待楚月也很好。”
    董太后面色微沉,又问,“府中下人待你如何,可不能因着你从南隋而来,便欺负于你。”
    楚月道,“府中下人也是极好,楚月有不对之处也是包容,从未道过楚月半句是非。”
    太后似乎对这样的答案很不满,沉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见着摄政王对你好,却不知他在外面的风流韵事,府中下人不在你面前言是非,又怎知他们会不会在背后戳着你的脊梁骨。”
    太后想得倒是极多,楚月摊手并不介意,“摄政王待楚月如何,楚月心里清楚,而府中下人,他们既然敬重摄政王,自然也会敬重楚月,太后您无需担忧。”
    是以,太后也不要再动什么歪心思,你年岁青葱时摄政王都瞧不起你,怎么会因为你多长了几条皱纹就对你青睐有加。
    太后宫中的茶不是很好喝,楚月尝了几口便不张嘴,太后也不愿意搭理她,和善温婉的面孔不知收进了哪个地方。
    时不时冷言冷语几句,楚月也觉无关痛痒,直至估摸时辰摄政王与小皇帝快回来了,太后才命宫人奉上新鲜的茶点。
    小皇帝咋咋呼呼地回来了,还未进殿门便能听见他催促的声音,楚月坐定,心底安然。太后又再次咧来了笑脸,眼里都是慢慢温柔。
    小皇帝玩得满头大汗,太后便亲自替他揩着汗,而楚月,难得粘人的往南宫冥身前靠去,仰起头璨然一笑。
    他抬手摸摸她的脸,亲昵之意自然而然流露出来,他不是不知道她的小心思,但他乐得配合,看她欣喜的小模样。
    楚月再回头看董太后,果真是一张脸气得铁青,楚月愈发欢心起来。
    一欢心,总得有所表示,她握紧南宫冥的手,有意侧开身子,董太后便看得更加清晰了些,男人与女人的手,有着天壤之别,却又和谐地交握一起,生出别样的美感。
    董太后胸腔处涌起难言的压抑之情,酸酸涩涩,却又无可奈何,她收了手帕,十年所求的人,直至今日也不肯多看她一眼。
    “楚月,你陪皇帝出去逛逛,哀家有话想和摄政王说。”董太后知道自己是脸皮厚了,可她忍不住,忍不住眼睁睁看那人,将在她梦中所对她做的事,在另一个女人身上重复着,这比剜心还让人痛苦。
    小皇帝喜欢这婶婶,跑过来拉着她的手便走了。楚月是不想走的,但耐不住小皇帝那股冲劲,怕挣来就会让他受伤。
    出了太后宫门,小皇帝却突然停住了脚,他神秘极了,牵着她躲在窗外,捅破窗户纸,两只眼睛眯得陷进肉里。
    他又招了招手,示意楚月也去看。
    楚月犹豫小会,一步三蹭地趴在窗门上,莫名有些羞涩。小皇帝却像是惯犯,看得正津津有味。
    殿内两人,气氛十分微妙。
    南宫冥仍在距殿门不愿的梨花木架旁,董太后两眼含情,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待三步远距离,她似乎还不准备停下,他蓦地开腔,“太后,请自重。”
    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般,董太后嗤笑出声,眼里却浮现泪光,自重,这十年来,自重二字便是他对她说过的最多的话。
    她停下脚步,锦衣华服,金钗凤摇,妆容一如既往的精致毫无破绽,当之无愧是北漠最最尊贵的女人。
    “摄政王,哀家哪点比不上那个女人,从哀家十五岁起,心里想的念的便只有你。可你呢?一次又一次拒绝我,现在是连看我一眼也不愿意了吗?”
    他又退后几步,眼里有些不耐烦,衣摆甩出凌厉的风,“太后,既然自称哀家,就要做好表率,你为先皇之妻,需要做的便是恪守女德,若是做出什么有辱皇家的事,无人能容忍你!”
    董太后,将自己的身份早就抛之脑后,皇宫之中,肆意妄为,不守妇德。
    所以呢,只是因为她先皇之妻的身份,他便对她冷脸相对十年?
    董太后趔趄几步,若真是因为如此,只是身份的束缚,以他的性子,会顾及这些吗?定然是不会的。究竟为何,她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她不肯去探究那个猜测是真是假,或是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一个她不愿意承认的答案。他不爱她,甚至于是厌恶她。
    她几近疯狂,虽不是第一次被他拒绝,却是每一次都不甘不愿,十年求之不得的人,有让她发疯的本领。
    她蓦地抬起头来,眼妆湿乎乎黏了一片,神色狠辣,“你说我是先皇之妻,那如何不记得楚月也是南隋皇帝之妻,你能对她做夺人妻之事,为何对一个死了丈夫的女人却不能!”
    他以为他隐瞒得好,北漠上下都无人能知这件事,可是纸包住不火,终究还不是让她知道了?
    楚月在窗外一怔,此事她不曾有意隐瞒,却也未曾向旁人提起。
    “这又如何。”殿内响起一道男声,颇为不屑地道,“董婉宁,你无法与她比。把你的那些小心思都收一收,不要以为皇宫里就你一人长了脑子。”
    她对小皇帝做的事,还真以为无人知晓,不过是不想揭穿她罢了。却一而再而三的阳奉阴违,无疑太高看自己了。
    说罢,他转身离去,唯留董太后一人呜咽痛哭。
    楚月和小皇帝还来不及离开,颇为尴尬地看着他,楚月轻咳几声道,“我们走吧。”
    而满腹的疑问还在心中不上不下,扰得人不能安宁。董太后乃小皇帝的亲生母亲,为何为故意放纵他无边际的吃喝,还专挑了容易致人肥胖的荤菜,若说是溺爱,董太后未免也愚蠢了些。
    “想什么?”车马晃荡,楚月蓦地抬头,正对上他面色淡淡,眉眼狭长,却无半点女气。
    “我是在想,董太后对小皇帝的态度实在有些奇怪。”表面上是样样都关心爱护着,却无疑将小皇帝往无能地路上推去。
    以至于楚月怀疑,董太后该不会是想让他登上皇位,而她,成为他的皇后。
    这种漫无边际的瞎想楚月也只是在心里想想,并未说出,确却是种下一颗种子,总是怀疑,总是猜测。
    南宫冥静默不语,对于此事,他能在董太后面前坦然指出,却不愿与她说半分。
    楚月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他们南宫家的事,与她何干?她只是他的王妃罢了。
    不知为何,明明是最亲近的关系,她却觉得,与淮秀院时比起来,他们离得更远,不是山长水远,而是隔阂重重。
    这种隔阂想起纱雾,堵得人闷,她不知道长久下去,她能忍受多久。如今,她不敢将心底最真实的话说于他听,而如今想来,他是从未将心底话说于她听。
    其实,她错了,他从未骗过她,只是该说的话没说罢了,才使她眼前迷了雾。
    她别过头,不愿再与他说话,就算他毅然拒绝了董太后。
    南宫冥也不知道他又起了什么脾气,一时间也有些恼怒,她要置气便置气吧。
    一时间,同一马车,中间的掌宽的空隙却是如楚河汉界一般,遥不可及。
    回了府中,楚月独自回了她的青宁院。
    青宁院中什么也没有,只是孤零零一座院子,楚月想起,她这是第二次来这座院子,这座名存实亡的院子。
    因着南宫冥的原因,自新婚夜后,楚月便一直住在他的院子里,青宁院还是大管家明云按规矩给她布置的,听说还因此挨了南宫冥的骂。
    可如今,这青宁院却是她唯一能来的地方。
    绯月不在,楚月清净许多。青宁院虽无丫鬟侍候,床榻家具却是一样不缺。地热没有烧起,楚月有些冷,窝在被子不知道自己在与他僵持些什么,却也放不下面子,再回到他的院子里。
    冬寒未消,却是极冷了。
    毕竟是在乡下长大,楚月也不是没有受过这种冷,忍一忍倒也昏昏欲睡了,朦胧间,她看见熟悉的脸,在熟悉的场景里,做着熟悉的事,他替她倒茶,会将她抱在怀中,会偷偷亲她……
    最终梦碎,淮秀院中的阎护院破碎幻化,成了北漠的摄政王南宫冥。
    此时她却不知,王府里已经是乱成了一团糟。
    “王妃呢。”语调冰凉,与屋外的雪一般,冻得人刺骨。
    他昨夜在书房里待了一夜,一早起来倒是不给他什么好消息,好好一个大活人能从王府里消失。
    冷戾的双眼扫过众人,他冷冷道,“找,都给我去找,找不回你们提头来见。”
    众人连忙应下,如鸟散般向四周走去,一声声唤着。
    羽公子也没了心思摇折扇,话语有几分别样的味道,“北漠,对你我而言故土,对她却是异地,既然娶了她,为何不好好待她。”
    从前的楚月是什么模样,而如今又是什么模样,羽公子不忍去回忆比较,他会觉得自己也是个刽子手,生生斩了她的自信淡然。
    南宫冥双手负背,倚窗而立,眉眼如霜。北漠是他的故土,却不是她的故土,所以,她才一直不愿与他好好相处,他知道她心中有结,只想着假以时日,她会懂他的苦心。
    却等不及了。
    他不怕她躲在王府哪处于他置气,只怕她出了府,甚至是出了城。就算她出城能回南隋也是好的,可是……那帮人能容忍她活着回去么?
    他握紧微颤栗的手,不敢细思。
    所以……若是她回来了,定要将她死死看住,最好打断她的腿,让她逃无可逃,就乖乖地待在他的身边。
    “羽,记住自己的身份。”他淡淡道,并不看他,羽公子却有一种被揭穿龌龊的心思的难堪。
    是啊,他是他的属下,他没有资格,他喉结鼓动,终是道,“属下知罪。”
    再抬头,却见他匆匆离去,连斗篷都未披上,羽放下手,心下已经猜测道,他,恐怕是知道她在何处。
    奔至青宁院,砰的剧烈响声,两扇门作废倒下,他几步行至床榻前,去掀帷幔的手有些颤抖。
    帷幔掀开,边角的轻纱垂落,朦朦胧遮掩了床榻中人的脸,却也能从空隙中看见,青丝如墨,散乱在锦绣鸳鸯褥子上。
    他垂下手臂,紧绷的肌肉蓦地松懈,以至于他抱起她也成了种困难。
    肌肤相触,她灼热的肌肤透过衣衫滚滚似着了火,不及多想,抱起她离开。
    白雪皑皑,所有的颜色都如浓墨重彩般,张扬着自己的独特,红墙青瓦,在百年间蕴育出它的韵味。
    楚月再睁眼,槛窗半开,她抬眼看去,便是如此别致的景,喉咙有些干,她轻咳几声,便看见绯月端着茶水过来。
    绯月扶她坐起,楚月接过茶盏饮尽,她抬眼望去,不是在青宁院,大抵也猜到是她夜里染了风寒,至于谁将她送来,她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
    绯月又从桌上端来一眼药,冷热正好,楚月皱眉喝下,依旧一言不发,绯月接过碗,抿抿唇却是没有离开。
    “王妃,王爷待您如何,奴婢们都看在眼里,也许王爷之前有对您不起,可事到如今,您又何必与王爷怄气,不过是给您自己徒增烦恼罢了。”
    楚月眉眼冷清,垂眼瞥了她,轻飘飘道,“所以,我应该附和他,让他开心,然后让自己的日子也好过些吗?”
    楚月不是什么小事都会记着的人,昨夜也不是一时赌气,可绯月这番自以为是的话,实在不入她的耳。
    绯月一时无言,想了想道,“奴婢侍候您的时间不长,虽不能说了解您的性格,却也知您不是任性无知的人,先前的话,奴婢给您赔不是,任您责罚。”
    她觉得,王妃可能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所以换了种态度,低头诚恳至极。
    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楚月突然觉得什么脾气也没了,她无奈笑道,“我与你们王爷之间,万不像你们想的那么简单。又或许各人处的位置不同,你能设身处地考虑他的难处,却不能真切地替我着想。”
    “所以,不要觉得有谁对不起谁。”她挥挥手,似乎累了,绯月退下,却在想着她的话。
    是不是他们摄政王府中的人,都下意识护着自家王爷,所以要求王妃不应该吵,不应该闹,不应该给王爷添麻烦。
    而王妃从南隋而来,身边本就没有亲近之人,如此想开,竟有一种他们摄政王府没有好好待她的感觉。
    绯月一怔,随即拍拍自己的脑袋,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她端起碗离开,而后脚变有人踏进屋中。
    楚月抬眼,唇角微扬,“怎么,没见过人生病的样子?”
    “活该,自找的。”毫不客气,羽公子摇着他那柄折扇将她打量个彻底。
    生病的人确实不同,也没有心情与他斗嘴了,而是冷冷瞧了他眼,又闭上眼假眠。
    他一急,忙敲了敲她的肩膀,楚月蓦地睁眼,睨了他眼。
    “有话就说。”看来今日是没个安静了,楚月身上还穿着昨日的衣裳,径直起身寻了件披风搭上,坐在路边暖着手。
    他到她的面前坐下,犹豫许久,终于开了口。
    “你不要觉得我啰嗦。”他试图铺垫,楚月淡淡接道,“觉得啰嗦的话就不要说。”
    他一顿,厚着脸皮继续道,“你与王爷究竟是怎么回事,在阜宁时还愿意为他挡箭,怎么回了汴京倒是生了矛盾。”
    楚月复杂地看他一眼,低头不言。
    他觉得有戏,又接着道,“我跟了王爷有十年,他是什么冷情的性子,我很清楚。你可以恼他隐瞒你在先,却不能否认他是喜爱你至极。”
    世间本有许多事便是说不清楚的,所以在理智解决不了的事情面前,何不随性而为,由着自己心中所愿得那般。
    “如今,与其说是你觉得淮秀院中的阎护院不再,还不如说是你给自己缠下一个心结,下意识你不愿意去接受王爷。”
    所以,他对她好,她笑着应下,他对她稍有不好,她便发作,阴晴不定,让人无法琢磨。这一切的根源,是她没有将他放进心里,所以拒绝去理解、包容、交流。
    楚月手微顿,竟也无法反驳。
    “你们让我缓缓,我知道该如何做。”她不需要每个人都去教她该如何做,她只是心里难受,难受她不能亲自看着云依与凤苍步步堕入深渊。
    重生一世,那是她的执念,甚至想过用一辈子去做地一件事,如今却不得不半途停手。
    所以她要缓缓,缓得她能平复下心里的不甘。
    羽公子点点头,临出门忍不住回头道,“我想你好,所以不会害你,相信我。”
    让她与王爷和好如初,是他能想到的对她最好的方法。王爷的性子,是不容忍有背叛与反抗存在的,他常常在担忧,若是她真有哪一日触了王爷的底线,该是何等令人胆战心惊的事。
    好在,王爷对她,格外宽容一些,
    楚月依旧低头,只是淡淡应了句,“我知道。”
    地热烧得好,炉子也是暖烘烘的,昨夜又下了场大雪,路上的青砖已被掩盖,她手轻轻抚着膝盖处的污渍,不知再想些什么。
    许久,直至绯月过来询问吃什么,楚月从怔神中回过来,她又看了眼膝盖,才问道,“王爷在哪?”
    绯月一喜,可怜道,“王爷还在书房中呢,这一日也没吃些什么东西。”
    “嗯。”楚月点点头,“那就装在食盒中,我给他送去。”
    绯月笑着应下,两腮飞着粉嫩的红,不大会儿时间拎着食盒回来,两腮的粉红被吹成醉人的深红。
    楚月接过食盒,背后绯月灼人的目光有些烫人,似乎,她要去做的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她加快了脚步,雪地湿滑,极易摔倒,又放缓了脚步。
    主院离书房很近,楚月并未用多少时间,到了门口,却觉举起的手有千斤重,怎么也敲不下去。
    屋外的风雪吹着刺人,楚月摸了摸自己的脸,一咬牙,在门上敲了三下。
    不多会儿,吱呀一声,门开了,两人相对而立,不到三尺的距离,能将对方打量的清清楚楚。
    他面色也不怎好,单手负在背后,发丝有些凌乱,与他极其不符,而衣裳是崭新的,没有受过雨雪,干净而平滑。
    楚月突然觉得,认真是一件极累的事。
    所以她淡淡一笑,将繁杂的往事笑过,问他,“疼么?”
    他也笑,笑得弧度很小,小气的只勾了一个唇角,摇摇头,“不疼。”
    “我给你带了膳食。”她提起手中的食盒向他示意,笑得眉眼弯弯,这一次,是真正原谅了。
    他接过食盒将她拉进书房,替她抖去斗篷上的雪粒儿,手速虽然很快,也不妨碍她看见一闪而过的红。
    楚月坐在书案前,好整以暇地伸出手,“我看看,伤的怎么样。”她衣裳上都有沾有污渍,他必定是在雪地中摔了一跤,可他好面子,定然不会让旁人知晓,也不会让别人替他处理伤口。
    她猜得不错,南宫冥伸出受伤的手,放于她的掌心,赫然刮破了一块皮,却没有做处理。
    楚月皱眉,伸出纤细的手指按了按,南宫冥也不喊疼,只是任由她而为。
    这身的神经可能格外粗了些,楚月放弃让他感受这种疼,从怀中掏出一瓶药。
    她自猜着他摔了跤,便不受控制般将上次受箭伤时留下的药带上。
    瓷瓶小罐的药,戴了红色帽子,楚月拔了小红布,按这他手的边缘,细细为他擦着药。
    一边还不停地说着,“伤口虽小,也不能不重视,伤风感染了是极不好的。”她十指皆是纤细白嫩,与他粗大的指节不,与他掌中薄茧也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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