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她要不要到花船上去瞧瞧,楚月摇摇头,只觉得再不想踏出摄政王府一步,这世道,真是艰辛。
    南宫冥依了他的意,上岸时楚月一不小心踩入水中,顿时尴尬得脸红。两人上了马车,他替她脱了沾水的谢,又扯下鞋袜,她缩缩脚,来自骨子里面的羞涩。
    他拍拍她的脚,那脚才乖乖地不再乱动,用干布擦拭了脚,他才将它放在坐垫上,搂着她缓缓与她解释。
    “你看,今日是你与我第一次出府,便出了这样的事,由此可知,这样的事,于我来说,是习以为常了。”他摸摸她的头,继续道,“所以现在不能将你的弟妹的婢女接来,我能护着你一人,却没有更多心思去护其他人。”
    他没有说的是,他身边从不留没有自保能力的人,纵是羽公子财富滔天,名头上挂着是天下首富,他的功夫也少有人能及。
    楚月明白是个理,但道理会说的人不少,能听懂的也不少,真正能接受的人却不多。
    她想着,你若不能护他们周全,便放我回南隋不就成了。但她没说,说了涂惹他生气。
    不过经此一遭,楚月深刻反省了自己前几日做的傻事,有些羞愧,她仿佛像个傻子般,做些愚蠢的事在惹人笑话。
    明明是两辈子算起来已然几十岁的人,怎么就忍不下这口气呢?
    痛定思痛,楚月开始新的谋划。
    她不再成日里想着出府,而是转了性子安安静静地待在房中,有时候来了兴致,去倒腾倒腾她种下蔬菜。
    在秋收的时节,她做的却是春种的事。
    可能上天感念她的真诚,不过一月,还真有小绿芽子冒出,楚月高兴坏了,让人打了壶美酒送给花匠。
    多亏是他想出保暖的法子,不然怎么生出芽子来。
    后来,蔬菜长得能吃了,楚月便亲自撷了做了盘清炒蔬菜,献宝似的端上了南宫冥的餐桌。
    仅一眼,他便发觉中间那盘格外显眼的小青菜不是自己府里厨子下的手,那卖相,那色泽,都不像。
    他夹了一小筷子,吃得没什么压力,他粗舌头,什么也能吃,所以也不觉那碟菜不好吃。顾及某人的面子,极其给脸的吃了个干净。
    饭后,笑咧嘴的某人故作冷淡地拦了他的去路,得了好还要卖卖乖,“那碟子菜真那么好吃,我见你可是吃了个干净,一点没给我留呢。”
    说是不难吃已经是给了面子,南宫冥凉凉瞥了她眼,毫不客气地道,“自己回去再炒盘尝尝,然后再说好吃二字。”
    楚月回去又亲自炒了盘,吃完后哑然,再不提此事。因为不知为何,又可能是季节不对,菜,是苦的。
    如此一来,楚月也不再试着再秋天种下种子,而是乖乖在书房中练起字来。
    她字不好,不是三两天的事,而是两辈子的事了,等她发现连绯月写得字都比她好上许多时,才猛然发觉,自己,应该练练字,以后也好充充门面。
    是以,摄政王下朝回府的时间也早了些,每次都能对楚月的字指导一番。
    “太软,没有力道。”他指了指宣纸上的字,很是瞧不上。
    楚月听进去,再下笔时使足了力,可过犹不及,狼毫自中间撕裂,惨烈地趴在纸上,留下一团墨渍。
    楚月扶额,有些羞愧。
    南宫冥看不下去了,便扔下手中的书,立于她的身后,微弯身,握住她的手。
    然后,提笔再起一字。书法,横竖勾折都讲有规矩,一笔一划,若想写得好,得是苦练许久。
    他一笔一划地教,楚月也学得认真,几日下来,进步不小。
    渐渐的,这样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便是年关将近。
    宫里设了年宴,楚月不得不去,绯月特地给她打扮了一番,水绿长裙,戴青斗篷,周边缝了纯白的狐狸毛。裙身较之斗篷要长,在脚踝处盈盈荡出波水纹来。
    耳上明月珰,沉沉如墨,发间却是讨喜的金银珠子,绣成一串链子,盘在她的发间。
    稍暗的色彩里,愈发显得她唇红齿白,眉眼干净清澈。
    南宫冥牵着她的手入了宴会的宫殿,热闹得宫殿瞬时安静下来,这是一种发自心底的尊重。
    他们的位置离上位很近,楚月不免对如今十岁的的小皇帝生了兴趣。
    不过悄悄看去,有些失望。
    是个过于壮实的孩子,也不知董太后是如何养得他这般膘肥体壮的,她敢笃定,单凭这小皇帝的体重,就能震慑四方,无人能敌。
    怪不得,这小皇帝坐的龙座也颇为大了些。
    小皇帝比体重还要震慑人的是他的脾气,他全然不顾是在百官面前,筷子一摔,双手还于胸前不肯动筷。
    而小皇帝虽小,手中也无实权,到底还是个皇帝,他甩手不动筷子,其他人也不敢动筷。
    场面瞬时尴尬起来,朝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他的,最终将目光齐齐投向董太后。
    为何不看向南宫冥,众大臣摸摸脖子,顾及小命还是不敢。
    董太后一看便不是个好招惹的角色,颧骨高,下巴尖,丹凤眼,生得便是一副厉害模样。
    她淡淡蹙眉,将筷子塞入小皇帝手中,柔声问道,“皇帝可是身体哪儿有不舒服?还是桌上的菜不符你口味?”
    小皇帝眼珠子一转,畏于摄政王就在身旁,也不敢太过分,扔了筷子憋嘴道,“朕手疼,要她喂。”
    小胖手一指,楚月十分不想承认那被指的是她,董太妃看了眼摄政王,见他面色如常,并未阻止小皇帝。
    楚月也只得上前去,半弯着腰给小皇帝喂食,小皇帝口中尚是满嘴的饭,转头一说话,便喷了楚月满脸。
    她淡定地用手帕擦干脸,淡定地舀起一勺饭,淡定地送到他的嘴边。
    小皇帝擦擦嘴,不张嘴吃饭,倒是问起她话来,“你是哪家的夫人,怎么生得如此合朕的心意,不若你便留在宫中侍候我如何?”
    小皇帝,才十岁,楚月一遍又一遍以此来提醒自己,不要犯错,不要打他,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可是……摄政王之妻,岂能容他人肖想?
    “皇上,不要胡闹。”说话的面子泼天的大,敢用这种语气对皇上说话的人,也仅有那么一人。
    诸人看向摄政王,已是不满地蹙眉。
    小皇帝委屈地捡起筷子,也不敢再让人喂,也不敢说什么将女人姐姐留在宫中的事。
    宫宴散去,南宫冥带着楚月去了另一处殿内,小皇帝此刻乖乖地再练字,见他来了,身板愈发挺直。
    他走到他的身前,像是一位严师,“我与你如何说过?在大臣面前要注意言行,忌焦躁奢靡淫乱,可你呢,才十岁的年纪便想着不该想的事,真不知该如何说你。”
    小皇帝很是委屈,他不过就是贪吃了点,懒惰了点,几时想过不该想的事。于是他瘪着嘴走到楚月身前,扯了扯她的袖口,楚月低头看他。
    “婶婶,我让你留在宫中是想让你陪我玩,可没像皇叔说得那般想些不该想的事。”小皇帝这是变相认了错,楚月也不同他计较况且他是皇帝,她又能与他计较些什么呢。
    规规矩矩地回了礼,楚月连道不敢。
    小皇帝又望向他的摄政王,南宫冥却是蹙眉道,“成日里不好好读书,尽想着有人陪你玩,不就是在想些不该想的?”
    小皇帝乖乖认了错,南宫冥这才带着楚月出了宫,她何尝不知道这是在替她出气呢?不过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她也没有那么小的心眼,不可能真与他计较些什么。
    倒是那个董太后,想必看她得是各种不顺眼了,不过董太后看起来比她想象中要年轻许多,楚月不由得来了兴趣。
    “董太妃瞧起来不过是三十出头的模样,还真是年轻。”楚月状似不经意地感慨。
    南宫冥复杂的地看了她几眼,最后才道,“董太妃,年二十有五。”
    哦……
    楚月讪讪,亏得这话没有让董太后听见,她原以为是看起来三十出头实则是保养的当年近四十的深宫妇人,却不想原是看似三十实则才将将二十有五的年轻太后。
    而二十有五,以她上辈子的亲身经验来说,是个寂寞难耐如狼似虎春心荡漾的尴尬时期,所以……
    “董太后可是对你有意思?”
    楚月话一出口便后悔不迭,身边之人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个彻底,她试图补救,“哈哈,开个玩笑罢了。”
    然后,摄政王冷冷一句“却是图谋不轨”让气氛陷入尴尬之中。
    其实,董太后对摄政王图谋不轨之意,乃是汴京上下皆知的事。而朝臣力保摄政王清白,从未让董太后得过手。
    当听闻董太后落水时,有大臣不顾家中悍妻,毅然决然挡在摄政王面前,替他救起了第四十八次落水的董太后;
    而当董太后脱光了衣裳在帐中宣摄政王议事时,十几位大臣硬是与摄政王一同堵在太后寝宫之中,上演了一次别开生面的垂帘议政,其间小皇帝几度试图掀开帐子,十几位大臣为保清白,头一次如此齐心协力,将小皇帝哄出去放了纸鸢。
    摄政王的拒绝丝毫不遮掩,而董太后的爱意却是与日俱增,诸位大臣们也有些无力招架,所以如今摄政王成了婚,当仁不让是举国欢庆的大喜事。
    而此次小皇帝如此嚣张,也离不得董太后明里暗里的纵容。
    楚月叹口气,真心地劝道,“董太后面相不好,你万不能迫于她的淫威之下。”
    南宫冥深觉楚月的担忧是多余的,若是他真受董太后压制,如何能将她从南隋娶回北漠,如今的董太后,手上亦无半点实权,不过是名存实亡罢了。
    惧她,畏她,屈从她?简直是无稽之谈,他们北漠男人,也没生这样的软骨。
    他替她摘下沉重的头链,慢慢又与她解释,本不是多言沉稳的性子,因她也不得不改变几分。
    楚月对北漠的朝廷又了解几分,原来啊,她身旁这人,很是厉害呢。
    到了府中,下马车时她披上斗篷,再转眼看身旁的人,单薄的衣裳坦然在雪中屹立,丝毫不觉冷似的,楚月低头系好斗篷布绳,又转身去牵他的手,十指交握放进怀里。
    她笑眼弯弯仰头问他,“怎么样,暖和吗?”
    他的手凉而硬,在外面就是冰块一般,如今进了那暖和的怀里,不由得化了,灼灼有些烫人。
    他握紧她的手,眼里难得有了笑意,星星点点洒满夜空,声线也不知不觉温和许多,“暖和,所以要一直牵着。”
    她撇撇嘴,有些不自然,嘴角又含着笑意,别扭的不知如何是好。
    耳房的下人眼尖,脑子也灵活,从屋里拿出一把油纸伞,果真摄政王是不用他们撑伞的,单手举起,便将两个人归纳到小小的纸伞下方。
    楚月这才发觉,纷纷扬有雪,轻飘飘的如鹅毛一般,抬手落在掌中,转眼便化成水。比起细细如沙的雪,楚月更喜欢这种鹅毛雪,就算下得急了,打在身上也不疼。
    不过楚月觉得,身边这人是不晓得疼的,也是个不知冷的。
    直至进了屋中,收了伞,楚月甩甩手,有些无奈地看向他,示意他该放手了。
    他视若无睹,替她解下斗篷,揉了揉她的脸,才与她离开。
    屋内烧着地龙,还有火炉子,炉子上煮着热茶,丫鬟们有提前准备好。
    他在炉子边上坐下,拍拍自己的双腿,楚月想了想坐上去,窝在她的怀里。她骨架子小,而他身材高大,她窝在他怀里看上去倒像是小孩儿般。
    她知道他有话说,便静静听着。
    在喝了一盏茶后,他把玩着她的手开始商量,“不日我将南下,去北漠另一个城,阜宁,但此行危险,你愿不愿意去?”
    楚月低头问他,“去几日?”
    “多则一月,少则二十日。”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其中来去要用去两日。
    楚月想了想,又道,“难道汴京就不危险了?”
    她想啊,汴京是他的地盘都有人敢暗杀行刺,若是他走了,摄政王府岂不是也成了个危险的地方。
    就算是摄政王府固若金汤,旁人攻不进来,让她在这处待个二三十日也不是件容易事。
    所以,还是跟着去吧。
    就这般,楚月跟着南宫冥从汴京出发,去往阜宁。
    阜宁,一听只觉是个富裕安宁的地方,可真当楚月到了这,才惊觉北漠人的野蛮,原来是一种本性。
    阜宁富裕不假,却不是个安宁的地儿,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一把刀,据说是为了防范外人侵犯。
    客栈酒楼门前亦然,悬挂一把刀,生怕是赶不走客人吧。楚月不经意瞟见他们泛着精光的眼神,有些毛骨悚然。
    好在他们早有安排,也不用在客栈,而是弯弯绕绕到了一出安静隐蔽的地儿,一座空宅,无人看守也无人打扫,推门进去,扑鼻而来的都是灰尘。
    又废了大半天功夫,才将宅子打扫得勉强可以住人,羽公子在旁边向她解释,“因此行不宜让外人知晓,所以也没安排人打扫宅子,主要还是为了安全着想,你若是住不惯,再来与我说。”
    事实上,她和南宫冥的屋子要比其余人好上许多,是怎么也说出闲话来的,宅子虽老旧一些,也可看出曾经的繁华富丽。
    等一切安顿下来,匆匆用过膳,楚月瘫倒在塌上不肯下来了,累,真真是极累。
    而南宫冥似乎很忙,忙得她都忘记今天的他胡子长了有多长。自从离了汴京那日起,他就不再剃须,第一夜过后便冒出些扎人青碴子,更有北漠人野蛮生长的感觉了。
    正月里很是清净,清净巷子里的清净宅子更是清净,楚月今日好不容易逮着个没出门的羽公子,拉住他的衣角就不肯放手了。
    “羽公子,你近日瞧起来苍老不少,也不知是什么事把你糟蹋至此?”楚月淡淡然捧着书卷,侧躺在贵妃椅上,低垂着眉眼,似乎看得认真。
    羽公子忍不住嘴角一抽,“你可能是没好好瞧见摄政王的模样,若不然也不会问怎么被糟蹋如斯。”他顿了顿,又忍不住道,“看春闺图,实在不用这般用心。”
    楚月手一顿,再一翻,春闺图三字实在看得人有些面红耳赤。
    “这不是什么不正经的图本。”楚月故作镇定地解释,她随意翻开一页,指反是说起他的不是,“这是闺房布置图,你心思怎么如此龌龊。”
    心思龌龊的羽公子无法了,只得是赔礼道歉,楚月挥挥手,又复问道,“你们来阜宁究竟是所谓何事?”
    羽公子想了想,觉得告诉她也无妨,便缓缓道来。
    原来阜宁的野蛮风气是有出处的,阜宁背靠金矿,金矿虽由国家掌控,也免不了有动歪心思想发财的人走私矿石。
    虽派有重兵把守,但土匪猖獗,依山而起安了营扎了寨,更是时常下山强抢民女。偏生当地官员懦弱无能,恐土匪报复,也不曾将当地的情况上报朝廷,直至阜宁百姓进京告了御状,朝廷才得知此事。
    而如今,看着走私金矿发了大财的土匪,招兵买马,已然不是如一般的土匪那样好对付,而居山之高处,便是易守难攻的地形,此番剿匪无异于战场凶残无情。
    而近日皆是在暗中打探土匪据点,以排兵布阵所用。
    楚月听了有些愣神,原来,她是跟着来剿匪了。她不由得有些兴奋,扔了书直直看着他,眼里是亮晶晶的光。
    “那,可有需要我的地方?”她满是期待,羽公子不负众望点点头,摇摇折扇认真地道,“有,你要保护好自己,这是最重要的。”
    楚月没了兴趣,撇撇嘴又躺了下去。
    其实,羽公子对摄政王剿匪之行带上楚月一事,实在不解。好好的汴京不待,来这冒什么险,摄政王府便是极安全的地方,待在那是放一百个心。
    可摄政王倒好,因着这姑娘的几句话,还真把人给带来了,此行里面,为了照顾她还特特寻了名武功高强的婢女保护她。
    他们如今所居之地虽是隐蔽,但到底是有人看着他们进了城,贼人一旦细查,便能顺藤摸瓜来到此处,楚月尚缺自保之力,如若真有贼人闯入,她当如何?
    阜宁矿山上的土匪,早已不是简单的土匪,若假以时日,任由他肆意嚣张,怕是有造反之心。
    何故能如此,只因一个钱字。
    羽公子想与她说明情况,却又怕给她压力,摇摇折扇,叹口气,终究是弯腰接着替她煮茶。
    入了夜,南宫冥踩着星辉而归,楚月与他一同用了膳,洁身净面后,才躺在他的怀里问道,“其实,我是累赘吧?”
    这个认知,让楚月很难接受,可她毕竟是女子,谋划尚且行,杀人头点地的事却做不来。
    南宫冥便安慰她,“我想让你来,所以你就有来的必要,我也会护好你,无需想太多。”
    可能日夜在一起,他习惯了有她在身边,便觉得放哪儿都是不安心的,只有待在自己的身边,抬眼便能看见她,才不觉心浮躁的厉害。
    “而且此行无人知道你的存在,便是有危险来了,也不是你招来,届时你只用待在我身边,就没有累赘一说。”
    经过几日的探查,地势他们已然弄清,而那些土匪恐怕也是发觉了他们。而强攻不利,他们只能夜里偷袭。
    楚月心里好受了些,鼻间全是他的味道,无来由让人舒心。
    漫漫长夜,肌肤紧贴有一种别样的美好。
    第二日,楚月明显发觉气氛较之前几日大有不同。其一是除了那位沉默寡言的婢女,一同来的人都走了个干净。其二,宅子周围气氛大有不同,周遭都是侍卫把守,不容任何人进入。
    楚月有感觉,他们要攻山了。
    这一日,过得格外有些慢,楚月与婢女面面相对,皆是无言。等天色渐暗,远处山上突然有火光闪现。
    侍卫们举起火把,分别在东西南三处举起火把,火把挨得紧凑,因阜宁冬日虽少雨雪,但木材较之夏日湿润,火力准备得很是充足。
    而剩下的北面,数目稀少,是官家采矿所经之路,如今重兵把守,南宫冥,羽公子皆在此静立。
    放火烧山本不是他们之意,但夜间有侍卫来报,宅子附近有生人靠近,以防夜长梦多,总是早日剿了好些。
    汉子望着山,眼里有不舍,低声问一旁的羽公子,“烧山若烧着里面的黄金了可怎么办,那可都是宝啊!”
    羽公子扶额,暗道蠢货,嘴上却是道,“真金不怕火炼。”
    汉子一听,这才放下心来。
    蓦地,他又惊叫起来,羽公子眉一蹙,刚欲发作,转头一看,却是惊慌,城中,起了火,那位置,独门独院,颇像是楚月所在地宅子。
    羽公子看向南宫冥,“王爷,王妃应该已落入贼人手中,我们是否要收兵?”
    南宫冥摇摇头,冷冷道,“放火,烧山。”
    如今他们如此大的阵仗,贼人必定有所准备,而阜宁官匪勾结,若是落了下风,定将他几百人马置于险境。
    而宅院有重兵把守,他们这几日又守山不曾让土匪出入,就算有另辟蹊径者,定不出一二,是以,城中放火劫人的,必定是当地官员无疑。
    而只要是官员,他们见匪徒失势,必将另谋出路,而楚月,是他们唯一的筹码。
    南宫冥笃定,侍卫依言放火。火势燎燎,浇了油的山体燃得格外凶猛,叫嚣着张开了嘴,吞噬着本身。
    不用多久,山北处涌出一大推灰头土脸的贼人,侍卫纷纷执剑将之保卫,锋利的弓箭,直直对着他们的脸。
    有人喊道,“反抗者格杀勿论!”
    土匪皆知若是落入官府手中哪还有活路,纷纷拿起刀剑,杀红了眼。一时间,火光与剑影齐动,厮杀怒喊声冲破天际,不断有人倒下,又不断有人站起,投降之人在于少数,多是亡命之徒,不管不顾,薄一线生机。
    直至天将明,山上的火势渐消,光秃秃黑黢黢的一片,山脚至山腰处,尸首躺了一地。
    羽公子不得不感慨,幸好是火攻,若真是上山暗袭,山匪人多势众他们的赢面也并不大。
    而宅院之外,兵士围了一圈又一圈,将宅院死死围住,宅院之中,已是一片灰烬。而楚月与众人皆好生生地在那坐着,喝着茶很是悠闲。放火烧宅,却不敢放火烧人。
    当地知府,挺着个大胖肚子,脸色愈发青寒,楚月淡淡劝道,“如今眼看着便是土匪失了势,不过多久我们的人就将回来,你不如放了我早早逃命去,不然等他们回来,却是连命也逃不了了。”
    知府大人一听,像是受了震惊一般,恶狠狠怒道,“闭嘴,你当我是蠢的?我的人看得清楚,你与那领头的人关系匪浅,只要你的小命在我的手中,他们就不敢把我如何!”
    他倒也想不管不顾逃命,可阜宁城过半的官员于此事有染,若他独自逃命,他们又岂会放过他?
    楚月闭了嘴,很是悠悠然。
    至天大亮时,马蹄声踏得地动山摇,楚月眼一亮,闪过欣喜。
    而出了最里面一圈兵士,其余纷纷调转弓箭头,对准四周。
    马蹄声愈发近耳,兵士手中的弓箭弦绷得愈发紧了,直至巷脚处,出现一只马腿,马腿上还染着鲜血,狂放地仰天长啸一声,马腿高高扬起。
    兵士,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
    巷子不长,有人索性敲碎了墙面,顿时眼睛也开阔起来,放眼看去,黑压压一片,至少有几百兵士,皆是铁马壮汉,盔甲加身,或多或少都染有血渍。
    而他们,虽有上千兵士,却是中看不中用的,平日里光顾着享乐,哪还懂挥刀舞剑。
    完了,知府心一紧,脸紧紧绷着。
    “生或死,本王给你们两个选择。缴械投降者不杀,试图反抗者死!”他身骑高头大马,寒霜覆盖盔甲,眉眼狠戾,字字震人心魄。
    楚月默默看向她,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她一点都不怕呢。
    南宫冥却是眉头一蹙,一点不让人安生。
    兵士有所松动,刚欲松了弦,却听知府怒喊道,“我不管你是什么王,都给我滚出阜宁城,若不然,我就杀了她!”说着,他突然拔过一旁兵士的剑,在离楚月一手掌距离之处,堪堪停下。
    众兵士抬眼望去,那不起眼的婢女既然一剑封喉,然剑尖堪堪抵住喉咙,并未刺入。
    羽公子趁此机会劝降,“屈屈一个女人,与你们上千将士的性命相比,究竟孰轻孰重,你们心里都有应有个数。”
    兵士们再次松动,家中上有老下有小,都指望着他们生活,他们的性命虽不金贵,也不轻贱。
    可投降,真的有活路吗?
    此时羽公子此时又道,“你们虽有助纣为虐之嫌,却没犯那些山贼一般杀人劫舍的大罪,若是能在此时归降,定能保你们无性命之忧。”
    诸位兵士面色犹豫,许久,一领头的将士出来,带头放下弓箭,单膝下跪抱拳道,“阜宁守门将军愿缴械投降,谢朝廷不杀之恩。”
    有一遍有二,有二便有三,一呼百应,上千兵士皆道愿缴械投降。
    而知府,已然晕厥。直至此时,他们皆不知称王的人,正是北漠摄政王。
    南宫冥下马走过去,她仍旧是没心没肺地眉眼含笑,他长叹一声,将她搂在怀中。
    明知她虽被人劫持也不可能有姓名之忧,他却又许多稀奇古怪的担忧,害怕那知府混不吝出手伤人,也怕有丧心病狂的兵士对她暗中放箭,更怕,他来时,便见不着她。
    幸好,所有的担忧都只是担忧,并没有成真,她还好好地活着,他还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的体温。
    蓦地,她瞳孔放大,将他狠狠一推,稍稍偏移,箭尖擦过他的手臂,直直射进她的肩头。
    煞是,周遭一片混乱,南宫冥血红了眼,当场拔剑怒杀暗中放箭之人。
    那放箭之人,乃是山贼中一员,也是他在城中见他们形迹可疑,才给知府通风报信。如今山贼剿灭,他何尝不知自己死到临头,索性拉个人在黄泉路上陪他一起。
    而楚月为何会替南宫冥挡箭呢,她是这般解释的。
    她比他矮上大半个头,那放箭之人目标直中他的心脏,他看不见,她却看得清晰,而他虽身穿盔甲,若是心脏中箭,也是危险至极。
    而箭射中她,却不过是堪堪入了肩头,绝不会有性命之忧,楚月觉得。这番还是很划算的。
    南宫冥听了她的解释,忍不住直皱眉,狠狠地瞪了她几眼才道,“战场上下作的手段多了去,这次是你运气好,因箭上涂毒而亡命的人也不在少数。”
    虽是指责,缺不无担心。
    楚月笑着接受,突然又皱眉捂着肩头,南宫冥脸上神情一变,忙担心不已地上前查看,谁知靠近了才知上了当,看她眉开眼笑的模样,哪会疼痛难耐。
    微叹口气,他也舍不得责怪她,只是小心地搂着她半边身子,一下又一下顺着她的发。
    “以后有点眼力劲,把你自己护好便可,你要知道,我宁愿自己承十分的痛,也不愿你替我承一分。”在他的眼中,她不是惠王府里杀伐果断的惠王妃,他只是他心爱之人,是他要护一辈子的人。
    楚月似乎累了,一下一下点着头,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他又是一声叹气,将她放在塌上。受伤的肩头朝外,他躺在她身侧,就这么静静看着,直至困意袭来。
    天将亮,阜宁城炸开了锅。
    阜宁城的百姓听说山上的土匪剿了,第一反应嗤笑不信,然后抱着几分希望又问一次,最后确实了,怔怔然回不过神来。
    山贼,在阜宁城无疑是一方土皇帝。为非作歹走私金矿不说,还真把自己当作皇帝一般,要求阜宁城的百姓必须每年献上美人百数,是以城中能走的姑娘都离开了,只留下孤患老人及家中无女的人家。
    他们想着告官剿匪,可谁想官匪勾结,竟然纵容山贼为非作歹,再向上告去,却是官官相护,消息一直上不了朝廷。
    听说前段时间有人在汴京城中有幸见着摄政王,才冒着杀头之险强硬禀告,如此看来,那摄政王却是知晓了实情,派人除了山匪。
    然而山匪虽除,更棘手的事也随之而来。
    无关痛痒的兵士他们能放过一命,可涉事的官员,却是一个不能留。

章节目录

黄泉深处有个假孟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曲书屋只为原作者太想进步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太想进步并收藏黄泉深处有个假孟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