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木雕花的床榻并宽敞,两人挨着边躺下后,中间不过是一肩宽的距离,轻纱叠叠本是垂放着,但两人此番实在尴尬,楚月摸着床边将轻纱拢向两边,似乎空间大了许多。
    两人没有谁言语,帐外夜巡的兵士踏步踩在草地上,发出兹兹的轻微响动,寂静的夜里,彼此的呼吸都在耳旁不容忽视。
    在黑夜里楚月睁着眼无法入睡,身体僵直到无法动弹,在这四月天里,由外至内寒了个彻底。
    数月有余,她终究还是心有枷锁,锁着一世的血海深仇,而在她心胸狭窄,容不下太多杂乱之物,滔天的恨意挤得那处地方几欲迸裂。
    她死死握紧双手,如此才可以不伸向他,伸向他的命脉之处,死死摁住,了结他一条烂命。
    睁眼直至天亮,眼底的青黑色格外浓重,她一层层脂粉往上扑打,在燕京这地,你悲伤也好,欢喜也罢,总得掩藏真正的情绪,只有你该笑还是该哭的时候,从未有你想笑想哭的纵容。
    与凤苍一同用完早膳,楚月食之无味,腹里是饱胀的,心头却总是缺了点什么。凤苍并未察觉她的异样,早膳过后不一会儿,便有宫人前来传旨,狩猎的围场已经开放,诸位皇子与公子少爷们自行备好弓箭,半个时辰后狩猎正式开始。
    替他检查好水囊与弓箭,尤其是那把金凤,又好生的擦拭一遍,确定没甚差错后,才放心地往主帐走去。
    其实春季狩猎,无疑是极其不合适的。因春季是万物生长的季节,生命处于萌发状态,是不宜杀生的,但皇上有意安排这场狩猎,无人能拒绝,旁人也揣摩不透。
    但狩猎,究竟该怎么狩,各人心中有不同的想法。
    若是硬要揣摩揣摩圣上的心思,那么不得不从两个极端的想法来考虑。
    也许是借着春日狩猎,考察诸位王公子弟以及着重是两位皇子的人品,那么,就得看你是想给圣上留下怎样的印象。是直率果断呢,还是仁义心慈。但凡事最是讲个适宜,你所表现出的若与圣上所期望的不符,那直率成了残暴,心慈成了妇人之仁,怎样都讨不得好的。
    而中庸者,不求在圣上面前露了脸,便规规矩矩地跟在皇上身后,奉承拍马,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与之截然不同、往更深处想去,有大臣猜测,皇上恐怕是欲借着此事探探两位皇子,究竟是否有异心。
    心里暗自祈祷,这场不适宜的狩猎最好是平安度过,若不然,燕京的天又得变了。
    皇上也是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但颇有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的雄厚气势。
    “朕南隋的男儿们最是勇猛,昔日先祖在马背上打下江山,今朝后人也行勤练武艺,护我南隋万世无疆!”
    “南隋不灭,江山永存!”
    浑厚的嗓音在空旷的围场里久久回荡,撞击着人们脆弱的耳膜,振聋发聩!
    驾着汗血宝马,他一声令下,小太监放出笼中的猛虎,咻一声,巨大的猛虎还未跑进林中深处,便轰然倒下,淋漓献血染红了一片。
    由皇上射出猎场上的第一箭后,狩猎开始了。
    他一声令下,惊起林中栖息枝头的麻雀,慌乱的吱吱喳喳声随之响起,不一会儿又被消失在铁马驰骋的踏踏声中。
    家眷们在主帐前拽紧手帕,一张张妆容精致脸不复平日的端庄,夫君已经走远,她们仍是担忧地探着脑袋观望,来回不停地踱着步子。
    楚月却是不急,笑意盈盈地立在董贵妃身旁,嘴跟抹了蜜似的哄着贵妃开心。
    “父皇对贵妃娘娘可真是极好极特别的呢,看得裳儿好生羡慕。”她一身浅色衣裳,发髻放下,一头瀑布似的黑发搭在肩头,眼里流露出艳羡。
    贵妃掩唇一笑,嗔怪道,“你这丫头胡说些什么呢。”
    状似不经意地扫过稍在前方的皇后一眼,贵妃感慨万千,“自打知晓要进宫以来啊,教养嬷嬷便在本宫身边耳提面命,说后宫的人皆是侍奉圣上的,劝告本宫要做好本分便可,万不能贪心多得。本宫时刻谨记恪守本分,不敢高看自己,你这般说来可不是让本宫羞愧。”
    饶是楚月有所准备,也被她一番噎得无语,这可不是在生生显摆?她不敢高看自己却得皇上另眼相看,这让那些发了疯想攀高位却几年不曾见过圣颜的妃子作何感想?可她纵是显摆也是有显摆的资本。
    两个年轻的妃子倒是不以为然,且看日后,她们未必会在她之下!
    皇后却是神色嘲讽,特别是听到教养嬷嬷几字时,几乎嗤笑出声。
    “那姐姐倒想问妹妹一句,你那教养嬷嬷可曾与你说过,后宫里最是忌讳一家独大,帝王总得是雨露均沾,才是平衡之道。”
    楚月暗自摇头,皇后是沉不住气了。
    她只见董贵妃娇笑几声,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拈起手帕揩揩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清声道,“姐姐这番话可真是有趣,也怪不得昨夜子时往皇上的营帐中去,原来是为了平衡之道啊~”
    说到平衡之道四字,眼神颇为意味深长,落在皇后的脸上,不断地打量着。
    皇后心里一恼,面上却不显,只是笑着说,“哀家身为皇上正正经经的发妻,自然操心的与妹妹不同,妹妹不懂姐姐又怎么能不理解,不过……”
    忽而,她转向楚月,笑意颇深,眼角的纹路愈发深刻,“裳儿想必是能明白的吧?”
    楚月一惊,看好戏的心情少了大半,笑不及眼底,“裳儿愚钝,母后明白的事,裳儿尚且不能明白。”
    她冷笑低着头,从头顶上传来暗含嗤笑的讽刺,话锋猛然大转,却道,“不明白也正常,哀家信你是个乖巧的姑娘,可惠王府的元帕迟迟未呈上来,私底下的人可是日日戳着皇家的脊背呢!”
    南隋有一个成俗的规矩,不管是平民百姓还皇家贵族,凡是有男子成婚,在新婚之夜后的第二日一早,需得将染血的元帕交给母亲收存记录,以彰显其忠贞。
    而元帕之血也是独一无二的血,千百年下来流传有独特的鉴定方法,万不是你想弄虚作假就能如愿的。如若真真是做了假,让人察觉,便是一家老小的名声都败坏了个干净,因此也少有人以身犯险。
    楚月面色无常,浅浅一笑。
    她凑近皇后的耳边,如魔魅般轻声道,“母后既然都信我,那么,何不如禀明父皇,寻几个医女来,探探究竟是为何,究竟是臣媳不贞,还是……”
    话未闭,却不言而喻。
    董贵妃含笑看了她一眼。
    皇后似嗓子眼堵了异物,面色铁青,怒瞪她一眼,低声呵斥一句,“不要脸!”
    呵,不要脸,楚月觉得好笑至极,有的人自己作奸犯科是迫不得已,而别人稍有差错便是弥天大罪。对自己是菩萨的心肠,对别人却是阎王的无情。
    阎王……楚月低头作委屈状,脸上却浮现一丝笑意。
    皇后这假仁假义的老妇人可担不得阎王二字,那真真的阎罗王可是她分毫也及不上的。
    经她这么露骨的一遭,皇后也没了追究元帕的心思,总归这也是个事,只要她一日无元帕上交凤华宫,日后总有拿来戳她脊梁骨的时候。但若真要在今日揪着不放,到时候在诸家夫人小姐面前掉了皇家的面子,那位最是看中面子的皇上还不得对她心生不满?
    魏后想到这儿,倒也放弃了纠缠,意味深长地看了楚月许多眼,收回目光,转身开始吩咐起来。
    小姐妇人们的兄长夫君进了那不知景况的捕猎林子,一时半会儿定是不能出来的,她们也不能在这干坐着。
    一番大动静后,楚月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她不动声色地瞥了瞥四周,暗道皇后心思不错,将桌子围绕成一个圈,中间腾出一大片空地。每个人面前是一张小手臂高的楠木长桌,桌面上摆放着精致的点心水果,以及一壶……酒。
    瞥了眼左手边的云依以及上首的皇后,楚月愈发觉得这酒不喝已经醉的不行。
    而甜点腻人,总得需点物什来解腻,但凡是懂点的人都知道,这解腻当是茶最好不过,今日怎么用起了酒?
    或许是知晓人们心有疑惑,主位的皇后和众人一般盘腿而坐,亲自倒了一杯酒,举起面向众人,威严道,“南隋的男子不是无用之辈,女子也是巾帼不让须眉,他们能保家卫国,我等也当守家宅平安,护儿女无忧,今日,为了南隋,便喝了这一杯!”
    话说完,她直直地盯着楚月,笑意止于嘴角。
    豪气干云,谁也不曾想魏后竟也有这番心肠,楚月回她一笑,料她在这样的场合也不敢在酒里做手脚,待楚月跟着众人一齐做出感动状,仰头一干到底,魏后这才笑着放下已空的酒杯。
    似乎为了响应魏后,楚月身边的云依笑着站起身来,待众人眼光都落在她的身上后,微微向魏后福身奉承道,“有这般情怀,母后才真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呢!”
    “依丫头嘴真甜。”
    魏后敷衍笑笑,心思并不在于此,反是看向楚月,精致的妆容下,不知掩藏着哪般心思。
    话锋一转,又说,“哀家看今日惠风和畅,是个难得的好日子,不如寻个乐子,在这等着皇上们回来。”
    众人自当是点头附议,楚月静默不言,笑看着眼前的一切,她倒想知道魏后绕这么大个圈子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最后有人提议击鼓传花,魏后便允了,规定输的人要罚酒一杯,又或是作出当场赋诗一首。
    许是今日运气不好,十几轮下来,五六轮艳丽的大红花总是好巧不巧的落在她面前。楚月自认没有七步成诗的才华,也不能违了规矩,干干脆脆几杯下肚,别的感觉没甚,只是小腹处隐隐胀痛。
    击鼓声再次咚咚作响,楚月瞥了眼向自己这边而来的红花,眉心不由自主紧蹙,小腹处的胀痛感愈加明显。
    鼓声渐渐慢了,雨打的花儿也阉了,被一双双纤白的手中蹂躏得不成模样,迟迟不肯传给下一个人。
    绵绵的噔噔声突然闯进一声巨响,鼓声骤停,红艳的花儿突然活了过来,在空中利落地划出一道弯月,众人目光死死盯着它移动,黑色的眼珠滑稽地转了一圈,突然一定。
    哦,又是她呢。
    欣然一笑,魏后盯着她桌上的红色花儿,状似打趣道,“裳儿今日可真是好运气啊,这红色可是一个好彩头呢。”
    彩头?呵,不是踩头便全是福气了。楚月笑而不语,扫视眼一圈的人,不屑都深藏心底。明显着这些贵妇人小姐些都是受过高人指教,这时间都掐得准着呢,合着一起算计她呢。纵使心知肚明,无人戳破,她也只能哑巴吃黄连,可是……魏后的目的仅仅如此?
    楚月是不信的,但不信又如何?以袖掩唇饮下一杯,唇角轻扯,冷意渐浓。
    渐渐日头偏斜,这场针对一人的击鼓传花总算散了场子,青儿含泪哽咽,扶着一家小姐站不太稳的身子,替楚月委屈道,“皇后娘娘这分明是针对小姐嘛,还有董贵妃娘娘也不帮你,这皇家还真是和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楚月身体昏昏沉沉,脑子却很是清醒。如若什么事都有个该做不该做,那她上辈子也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
    现在亦如是,表面上看着她与董贵妃娘娘关系不错,但人的行为纵使由利益所驱使,董贵妃浸淫后宫十几年,又能在龌龊地步步为营,从一个七品小官的女儿到如今万人之上的贵妃娘娘,她的心肠又能好到哪儿去?她不介意董贵妃在她有难时未出手相救,只要不再插上一刀就已经不错。
    她极力摆正虚软的身体,有气无力道,“去打听打听,猎场里如何了,我自行回去便可。”
    有这样的好机会,她不信有所动作的只有她一人,魏后、太子、太子妃,甚至是皇上,他们定然都有自己的谋算,她不得不防,况且……青儿不走,魏后怎么好动手呢。
    青儿看了眼她晃晃咧咧的,终究是不放心,唤来一旁端着浣衣盆的粗使丫头,再三叮嘱后,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在丫头的搀扶下回了营帐,楚月是全身无力靠坐在床榻上,微合着眼,从玉枕旁的镂空木盒里捡出几片金叶子,单手托腮头也不抬缓缓道,“你出去吧,本妃自己躺会儿就成。”
    微微抬手,丫头极其有眼力劲,恭敬地上前接过她的金叶子,嘴角的笑都咧到了耳根子,粗糙的手捧着几片小小的金叶子哆嗦个不停,嘴里讨巧的好话走出营帐后也未停过。
    丫头走后,营帐里突然一下子安静下来,安静得有些诡异,香炉的青烟缭缭而上,异国的香味丝丝缕缕混着呼吸进入体内。
    蓦地,楚月突然睁开眼,眸子里清明一片,哪还有醉酒的模样。
    “出来吧。”冷冷一声,在空荡营帐里突兀地响起,愈发显得渗人。
    半晌后,营帐里安静依旧,楚月抬头若有似无地瞥了眼地下,脚踝扭动几下,素白的绣鞋没了主人,安安静静的在床榻一旁躺着。
    床底下的人心一松,紧绷的肌肉微微松动,眸子浮现狠厉之色,此次之事只准成功不容失败。
    按计划只要慧王妃喝下酒水,再与异域的媚香结合,定当如饥似渴地需要男人,届时只需他出现在她面前,那么……
    他狠厉的眼中浮现一丝疑惑,为何这慧王妃还能像个没事人一般,甚至还发觉有人在营帐中?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在发现他后并不畏惧,也不行动,反而是在塌上酣睡,似乎料定她不敢行动。
    床上浅浅的呼吸声传来,男子犹豫许久,终究是一咬牙,从床底出来,看着床上沉睡的女人,面色复杂。
    究竟是哪儿出错了?
    许久,想不明白的男子抬脚欲走,只听得背后一道令人汗毛耸立的女声突然响起。
    瞬间每一寸肌肤都僵硬到无法行动,他死死地站在那,不敢动作。
    楚月合衣而睡,又合衣而起,眉眼冰冷至极。
    “怎么,这位壮士就这么走了?也不解释解释,若是说不清楚,为了本妃的名声着想……”她眼眸一厉,冷声道,“自宫或是自裁,容你自己选一种!”
    男子一听,面色蓦地惨白。
    他是凤华宫里的侍卫,家中的父亲是京城一九品芝麻官,好不容易捐得这么个职务,就是为了能有个好的出息。若不是魏后身边嬷嬷找到了他,又允诺事成后给他一侍卫长的职务,他万不能应下这事。
    可他家更是三代单传,命、命根子都不能丢!
    他缓缓转过身来,深色惨然,唇皮干裂泛起白色,音色如秋天的枫叶,沙沙然刺耳,“奴才有罪,望娘娘网开一面。”
    “哦~”楚月半托着腮,面无表情道,“何罪之有?”
    侍卫思量许久,事不成,既然在皇后那怎样都是一死,还不如在慧王妃这寻一线生机。
    咚一声,双膝跪地,额头死死磕在地上,眼角微微泛红。
    “奴才不应听了那嬷嬷的话来加害娘娘……”
    营帐里除了男子忏悔的声音,再没有丝毫动静,待他一五一十全部招来,营帐里更是安静至极。
    话毕,每一刻都在受着煎熬,侍卫瑟缩着抬头,只见慧王妃不知何时到了书桌旁,悠悠然喝着一杯茶水,也不知他的话她究竟有没有听进耳里。
    胸腔如雷震动,他不敢打扰,只能等着、等着……
    营帐从外看去,是一片安静祥和,一个脸生的宫女探头探脑地,可惜什么也未曾听着着,几度欲进入探个究竟,终还是胆怯。
    罢了罢了,再等等吧,她是缩回探出的脑袋,不得不就此作罢,一转头,瞳孔猛地扩大,只见青儿睁着一双铜铃大的眼睛,如厉鬼般死死地盯着她。
    “青、青儿姐姐……”颤颤巍巍,连话也说不清了。
    “你在这鬼鬼祟祟地作甚!”青儿一声冷斥,将楚月的样子学了个两三分。
    “没、没、没什么……”话落,像是有恶鬼在身后追着般,宫女拼了命似的跑开,头上的宫钗跑得摇摇欲坠,像是受了摧残的姑娘。
    眉心紧蹙,青儿心有疑惑,但想到更重要的事,脚步匆匆地进了营帐。
    “小姐,不好了,不好了!”待看见自家小姐正悠闲地躺在美人榻上,手指间还拈着颗紫葡萄,真真是急得头上冒了烟。
    “何事把你急成这样?”楚月心有预测,却装作不知。
    青儿泪眼朦胧,想起那一身艳艳的血,真是替她家小姐担忧。这才嫁入慧王府就出了这样的事,外面的人指不定说得有多难听呢,尽管她家小姐貌美如花,又聪慧伶俐,总得受着些流言蜚语的委屈,日后若想重新找个姑爷,恐怕也只能像是阎护院这样的大老粗了。
    一想着阎护院怖人的容貌,青儿眼一眨,泪水像是护城河决了堤,嚎啕大哭道,“王爷不行了!”
    心一抖,唇边的葡萄顺着下颌滚落地上,跌跌撞撞又跑进桌底不了踪影。
    楚月不适地握握手,心头无名处传来一阵闷痛,如果他死了,她上一世积聚了一辈子的仇恨向谁讨?
    “走吧。”深吸一口气,楚月想到只是不行了,而不是没了,不是还没死成不是吗?
    绕过一座座白色的营帐,围场如棋盘,而营帐如子,又或是帐中人如子,围着唯一的将帅,为了各自的主人去攻克,去谋取。
    到了主帐前,浩浩汤汤围了一堆的人,却静默无声,低垂着头,脸上或真或假都是担忧,一时间,围场中的麻雀似乎也感知了悲伤,凄厉地鸣叫着。
    一盆又一盆的血水从营帐中端出,楚月心头一紧,眼眶泛红。
    “惠王妃?”皇上的身边徐公公从营帐中出来,一眼便看见被堵在外圈的悲伤至极楚月,替她开了一条道,徐公公亲自领着她进了主帐,低声安慰,“王妃您放心,慧王是个有福之人,必定能逃过一劫的。”
    仿若未闻一般,楚月呆呆地走上前去了,不顾一切规矩,却没人多言,就连太子看向她都多了一丝怜悯。
    楚月跪坐在塌前,眼前的男人是她上辈子的夫君,也是她这一世的夫君,两辈子的缘,却没有得到他丝毫情意。
    而她,这一世,也没了上一世的深情。她可以笑着看他断手断脚,也可也笑着看他在几年后负伤而死,可现在不行,不行……
    她还没有让他感受最深切的痛,还没有体会过被所爱之人背叛的滋味,还没有领略过从巅峰之处坠落的恐怖,他怎么能,就这么轻易的死去呢?
    楚月觉得自己是疯了,在上一世仇恨与背叛中,她早已成了疯子,什么伦理道德,都是上天约束弱者的规则,都是它不公的掩饰!
    可床上的人,胸口喷薄而出的血渍染红了黄色的床褥,召唤着地狱的使者,牵走他的魂魄,奈何桥、阳关道,又是一个新的人生,而她,却要在漫天的仇恨中的苦苦煎熬。
    不是任何恨,都是死亡能够放下的的。
    惨白的纯色,泛青的脸,微弱的呼吸,似乎都在诉说着,生命的流逝。
    她不信,还是不信,猛地抬头看向一旁面无表情的皇上,泪水布满脸颊,她绝望地摇头问道,“父皇,他不会死对吗?”
    皇上长叹一声气,看向她的目光像是怜悯一只幼猫。
    心瞬时如置冰窟,她跪倒在床榻旁,泪水像秋雨陈杂,绵绵无声,却撞击着每一个人的心。
    太医开了一波又一波,皆是忐忐忑忑地来,躬腰小心翼翼地离开。
    太子一时也是心绪复杂,明争暗斗这么多年,从幼时争夺太傅的看重,到稍年长时争夺太子之位,后来又是争夺心爱之人。最后,是这次猎场之争。
    在无数次大大小小的争夺中,他都赢了,赢得毫不费力。太傅喜欢他,常在父皇面前表扬他,让本就喜欢他的父皇更加看重他,后来的太子人选几乎没有考虑,他就成了一国储君。
    待知晓母后替他允了一门亲事的时候,他是不满的,他堂堂一国太子,竟然在他们做完决定才知自己要娶镇国将军府的大小姐。
    他心里不屑,派人去宫外打听打听这位将军府的大小姐,却意外得知这事慧王心仪之人。在那一刻,他心里蓦地一松,几乎没有任何时间的过渡,就那么同意了,欣然应允了。
    因为他知道,他,又赢了,赢了他那位出生低贱却自命不凡的弟弟。
    可是在刚刚,他输了。太子面上神情莫测,微蹙的眉头像是担忧,可眸子里分明闪过一丝耻笑。
    谁会拼命的去挡刺向父皇的剑?太子心里清楚他也会去挡,可他不会拼命的去挡,他看重父皇的赞赏,却也明白,如果命都没了,那么他努力谋算了这二十几年,岂不是付诸东流?
    这是最愚蠢的牺牲。
    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像是不会停歇一般,宫女身上的粉色宫衣染了鲜血的痕迹,从帐内走向账外,死亡的气息弥漫在整个围场。
    营帐内,高高在上的皇难得没有对这个便宜儿子心生不耐,反而是满面担忧,龙须在两边高高翘起。
    叫住又一个摇头欲离开的太医,皇上浓眉紧蹙,厉声呵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朕养你们这些废物有何用!若是治不好慧王,便给朕自行了断!”
    太医欲哭无泪,心里哀嚎不叠,双腿颤巍巍地跪下,无奈道,“皇上明鉴,不是臣等不想治好慧王,实在是这剑上藏的毒恨辣,围场里药材不够,一时半会儿臣等也配不出解药,宫里的药已经取来,只得委屈慧王受受苦了,但此刻臣真真没有其他法子了。”
    太医老泪纵横,一大把的年纪,又是德高望重之人,皇上也不好多加为难,挥挥手,蹙眉示意他下去。
    眼珠突地一紧,太医脸色霎时惨白。
    “皇上,可否将您的手伸出来让臣看看。”老太医面色凝重,语气有不容忽视的重视。
    皇后眼中此刻真真浮现了担忧,连忙走进抬起皇上的手,一个米粒大的伤口出现在人们的眼中,乍一看并无大事,可仔细观察便发现伤口周围已经泛着青紫色。
    皇上倒是无所谓,不悦道,“区区小伤口,有何大碍?”
    不待众人相劝,只听一句,“皇上,您是中毒了。”
    如同平底一声响雷,营帐瞬间的安静后,猛地嘈杂起来。
    “快!将所有的太医都给本宫召开!快去!”
    “奴婢这就去!”宫女匆匆跑出营帐。
    “快扶皇上到旁边坐下。”
    一堆人围堵着离开床榻边,只余楚月一人守着。
    楚月冷冷一笑,看着他们的身影到桌案旁,像是个连体的怪物,中央是他们捧着、奉承着的最尊贵的皇,只要待时机成熟,残忍地张开他们的血盆大口,剥了他的皮,喝了他的血,享受着美味的食物。
    她突然想到民间有这样的传说,在乡野林间有一种动物,他们如寻常动物般成长大,交合产子,代代相传,但与其他动物不同的是,雌性在孕育后代时,需要吞噬同族人的身体才能成功产下后代。为了繁衍,为了生存,为了私心,雄性配偶会将至亲骗入陷阱之内,以供雌性吞食,成功产下后代。
    一代一代,族人不曾灭,基本的伦理道德却丧尽,以至于林中所有的动物都唾弃它们,厌恶它们,所以他们藏于深深的洞穴之内,不敢外出,苟且于生。
    呵,她嗤然一笑,皇家不就是这样的种族吗?
    她心绪平复许多,至看见凤苍最初他便是命不久矣的衰弱模样,可就是这一线浅浅的呼吸,尽管尚且昏迷,也吊着他的命直至现在。
    而阎千墨做事向来是靠得住的,他既然安排好,那么凤仓即使断了呼吸,他也能给救回来。
    眼睛盯着床上的人,她的耳朵却高高竖起,偷听一旁的情况。
    “唉,大意了,大意了。”老太医长叹一口气,愧疚不已,“皇上手上的伤口不深,那沾染的毒却不小,若是不能及时处理,怕是……”
    太医聪明的未将话说完,给自己留了一步。
    皇后心急如焚,厉声呵斥,“怕是什么?哀家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必定保证皇上安然无恙!”
    尖厉的声音惹得皇上浓眉紧蹙,不满看了她眼,抬头冷冷道,“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他说的是若是,那就证明这毒是能解的,不过是工序麻烦罢了,可他一国至尊,有谁敢嫌麻烦?
    皇上岁已年老,心智尚且清明。
    太医这才将解毒的法子缓缓道来,待太医说完,营帐中再次寂静。
    原来这毒可不是简单的毒,需得人以口吸毒,在半个时辰后,再取三滴心头血,敷于伤口之处,如此便可解毒。
    但对吸毒之人,又有颇为严厉的需求,需得是个女子,最重要的是在吸完毒的半个时辰之内,保持心境平和,万不能有其他负面情绪。如此才能保证取出的心头血纯净、温和不燥。
    不过……吸毒之人也极有可能因此丧命。
    谁能心甘情愿的去送死?众人静默不语。
    寂静中,皇后强忍着泪道,“吩咐下去,外面的宫女有谁能达到的要求的,若能救得皇上,便允了她任意三个要求,若是不幸身亡,必定厚待其家人。”
    “但是——”皇后扫了眼身边的嬷嬷,严厉道,“必能保证心性平和,若是害了皇上,那便是诛九族的大罪!”
    皇后在后宫里待了这么多年,拼着命博出头也不少见,有的话不事先说清楚,指不定有多人抱着隐晦的心思来试一试。
    而如今边疆不安,前朝不稳,后宫那群贱人又虎视眈眈,太子根基不稳,皇上定不能在这时候出了什么岔子。
    嬷嬷赶紧将消息传出,账外的宫女听到一句诛九族,本是蠢蠢欲动的心都安分下来,低垂着头,不敢言语。
    嬷嬷怒其不争地冷哼一声,刚转身两道女声同时响起。
    “我来吧。”
    嬷嬷一冷,回头望去,见是这两人,太阳穴不禁隐隐作痛。
    向前一步,她好声劝道,“贵妃娘娘,太子妃,此事非同一般,还望三思。”
    要知若是普通的宫女,不论是成败与否,都都很好解决。可遇上这两金贵的主,一切都麻烦了许多。
    但董贵妃启是她三言两语能劝得住的,冷哼一声,董贵妃径直从她身旁走过,云依面上闪过一丝犹疑,顿了顿,还是跟在董贵妃的身后进去。
    帐中的气氛委实不好,正在沉默等待之际,却听得帘帐掀起,一阵低低的抽噎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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