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如此。这便可惜了,原本此番还带了玉晶膏来的……”楚月低喃了一声,而后又将玉晶膏塞入了那小厮的手中,“罢了,既是如此,我也不便再去找她。你若是明晓她如今身在何方,有见到的话,便烦请你将这个玉晶膏转交给她。以后若是再有什么受伤的地方,随时都可以用得着。便麻烦你了。”
    那小厮虽然觉着堂堂府中二夫人对于一个小丫鬟这样关心而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为了早日结束这等对话,不至于被人给望见,还是快速地应下了:“啊……是。”
    看出了那小厮目光中的闪躲,楚月只摆了摆手,到底是放过了这个诚惶诚恐的下人,“好了,继续忙吧。”
    “是,是!”
    离了几步远,珑清有些忿忿不平地说道,“怎么这里的人见您都是一副避之不及的鬼模样,真是不尊重人!”
    “无怪他们,是他们主子视我如洪水猛兽,他们作为下人,自然应该明哲保身。”楚月不禁笑出来,拍了拍珑清的头,“走吧,咱们打道回府了。”
    主仆二人刚回静思轩,便听闻清心来传:“小姐,楚大公子来访静思轩了。”
    终究是来了。楚月叹了口气,转而回道,“夫君如今身在太子妃娘娘那里,若是他找宁宸,便请他直接到太子妃娘娘那儿去便是了。”
    她与楚瑜素来没有深入的交往,他便是知晓那认罪书来自于静思轩,大抵也会去找宁宸商议。
    清心却摇了摇头,“楚公子说是专程来寻您的,似是有些事情。”
    楚瑜不去宁宸亦或者是太子妃那里,反而上这里门来了?
    楚月转了转眼珠,只道楚瑜大抵是有什么事情要询问自己,想他那人那般谨慎,乍然得到那般证据,若要有所怀疑大抵也是应该的。
    心思在短短一瞬间便已然落定,楚月抬起头来,很快便给了答案,“去请大哥到正厅,我稍后便来。”
    “是,小姐。”
    随着清心前脚去回命,楚月后脚便也换好衣裳跟了出去。
    走至大堂,果然楚瑜已然坐在其上喝茶了。
    多年战争在他那如刀削斧刻的俊朗面上留下了鲜明的岁月痕迹,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一股寻常男子所没有的坚毅和稳重。而此时此刻,他虽然喝着茶,脊背却始终挺得笔直,显然是在军中多年而留下的自然习惯。
    远远地瞧了一眼后,楚月才走近了,一边福了福身子,“见过大哥。”
    “弟妹。”楚瑜同样会以一点头,以表示打招呼。
    “这儿的茶喝得还习惯么?军中惯用普洱,然而生普喝多了难免有些伤胃,所以便备了暖胃的大红袍,不知道大哥喝得喜不喜欢?”
    “很喜欢。”他回答得简练。
    楚月便也一笑,“那便好。”
    寥寥的几句对话以后,很快便出现了一段时间的空白和寂静。既然楚瑜还未主动开口,楚月自然也不着急,只安然地坐在了原位,有一口没一口地缓慢品着茶,面上的神色沉定得好似一潭水。
    既然是他主动来寻自己,那么想要说的话,他定然是都已经想好的,自己又何必先行开口?
    只是,即使她低头望着澄澈的茶面,都可以依稀的感觉到有一把目光正在注视着自己,谈不上仇恨,却也谈不上欣赏,只是最基础地打量着,好似是在估料着跟前的人是否值得自己所信任。
    他是在军队里待习惯了的人,大抵是再懒得去计较什么礼法规矩,看人的时候必然当全神贯注,一双英武的眼睛直直地望过来,仿佛鹰隼般锐利而严厉,好似随时度要如此将人直接盯穿一般。
    楚月心思通透,也不点破,径直品着茶,一面任由他其实并不能算作尊重地就此打量着。
    原本在他们的关系里,大哥与弟媳相对而坐,宁宸又尚未在场,这副场景在常人的眼中应当是有些暧昧的。然而此时此刻,一人虽然双目紧盯,却丝毫不染情欲气息,另一人安然端坐,低头饮茶,自有清冷之意毕现。
    随时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却无论如何都让人想不到那方面去。
    待得楚月手中的一盏茶见了底儿,那头的楚瑜才终于开口发话了,“拿陈义的认罪书来给我的,是你么?”
    这已然是盘问的姿态了。
    楚月知晓这许是他在军中自然养成的习性,便也没有因而他措辞和语气中的不客气而生气,只是点了点头,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正是。”
    “唰——”
    几乎是在她话音刚落的一瞬间,一柄出鞘的青锋便就此架在了她细长的脖颈上,凛凛的寒光已然清晰地暴露出了杀意。
    出鞘时的剑风几乎已然将她鬓边的发丝吹乱,而楚月看着那近乎压在自己脖子上头的锋利剑刃时,却连眼皮子都懒得多抬一下,只是陡然发出了一声轻笑来,赞叹了一句,“好剑法。”
    笑过以后,她便就这么顶着脖子上头的青锋,微微坐直了身子,抬起手来,淅淅沥沥地为自己重新满了一盏茶。
    楚瑜的剑压得极紧,楚月仅仅是如此轻微的移动,便已然就此在脖子上压出了一条浅浅的血痕。
    那极为鲜艳的血色在她本就白嫩剔透的皮肉上显得更为刺眼,楚瑜分明是看到了,手底下的剑却没有放松一分,俨然并不准备在一开始便做出退让。
    而那头的楚月也好似根本没有感受到疼痛一般,只在缭绕的温热茶烟中抬起眼来,“看来大红袍不合大哥的意思,不如我让珑清下去重新换一壶银针?”
    楚瑜死死地盯着她,而她面上的笑意却丝毫未减,甚至更甚,看似亲和温柔,却只有他如今能够感受到,她眼中那分倔强和清傲。
    她是赌定了今天他不会将她如何,也或许是赌定了,今天她一定能够说服他。
    在意识到她表露出的意思时,楚瑜不禁眯了眯眼睛,眼中的寒芒更甚,“说,你是什么人?”
    “盛府的嫡小姐,宁宸的妻子,您的弟媳,”楚月口齿利落地爆出了这一溜儿的名号,继而抬眼问道,“不知道您究竟在意的是哪个身份?”
    这样的回答显然并不让楚瑜感觉满意,反而让他手中的剑压得更深了一些,“我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青锋剑刃极寒,不知是曾经在那烽火场中斩杀过多少个人的头颅,自刃上自带了一缕一缕的血光,让人望而生畏。而此时,仿佛是吸收了新鲜血液的缘故,那剑刃的沉闷仿佛也被血色而斥退,显得更为发亮了起来。
    楚月心中很清楚地明白,她此时但凡有稍微大一些的动作,他手上的青锋便能够在顷刻间削去她的半个喉咙!
    然而她的面上却始终未曾显现出一丝一毫的惊惧之意,只将倒八分满的茶盏捧在了手心中,低下眼来,透过那澄明透亮的茶面,与跟前的楚瑜对视了一眼,“我已经回答了您的问题,不知道您想知道的答案究竟是什么。若是大哥感觉不满意,那便直接告诉我,您想要问的是什么便罢了。”
    说到最后,她的语气也已然有些冰凉了起来。
    她能够理解曾经被亲信兄弟背叛过的人在对于这些事情自然会更为小心谨慎些,如今上门来质疑也实属正常,只是,这一上来便就这样的不客气,便有些当她楚月是好欺负的了。
    既然如此,她自然也不欲给出好脸色,哪怕他是宁宸的大哥。
    “你为何会有陈义签名的认罪书?”楚瑜终究还是冷声问出了主要的目的。
    楚月嗤笑出声来:“我还以为您第一个问题会是要问,那封认罪书究竟是真是假。”
    听出了楚月语气中隐约的嘲讽,楚瑜的眼眸冷下了几分,到底还是说道:“我认得陈义的字迹,其上的签名的确是他。只是,如今他身在天牢,你又是用了什么法子,才会让他签下认罪书的?陈义的死,跟你又有什么联系?”
    楚月依旧保持着嘴角的弧度,“恐怕就算我说,我也没有预料到陈义的死,大哥如今也是不会信的,是吧?”
    楚瑜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那我便当做是了。”楚月并没有再与他打哑谜,只开门见山道,“既然大哥想要我亲口的一句话,那我便说与大哥听,信或不信都由得大哥手中的这柄青锋定论。”
    她低下眼来,望着那泛着寒光的青锋,见得上头薄染的点点血色,只觉好笑,末了又淡声说道,“我的确没有想要杀陈义,毕竟这对于我来说并没有任何的好处。陈义既然已然被圣上判了死刑,认罪书又在我这里,我又有什么好顾忌的?”
    楚瑜眯了眯眼睛,“那你为何要将其转交于我?”
    “大哥也知晓,林馨儿与我们不和,倘若陈义尚且在世,我是断断不会这样快拿出认罪书的,毕竟这也是一项有利的威胁,偏偏他这时候死了,那么,这封认罪书便随时可以让人翻盘了。而唯一可以有资格来解释这封认罪书的,便是您,楚瑜,这场叛国罪中受害最大的人,又是唯一有资格接触到被关押中的陈义的。只有您交出这封书信,才没有人胆敢质疑。”
    顿了顿,她终于抬起眼来,视线从茶面上的倒影最终正视了跟前执着青锋而立的男人,语气始终是从容而冷定的是,看起来似乎并不把跟前这个万人敬仰尊敬的楚府大公子放在眼中:“说到这里,您应该已经知道我最后为什么会选择将这封千辛万苦才得到的证据转交给您了吧,嗯?”
    “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以何种手段潜入天牢,拿到这封认罪书的?”停顿了一下,没等她回答,楚瑜已然继续冷声道,“你既然是盛府的嫡小姐,我从前可没听说过盛家出来的女儿会有这样高的武艺,竟然能够避过守卫天牢的那一整队御林军来下手,甚至还能够让此前一直紧咬着不松口的陈义写下这个。”
    说到这里,楚瑜的语气轻微地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犹豫这句话应不应当道出,然而最终到底还是说了出口:“更何况,听闻你从前与太子走得倒是近,是不是?”
    听得这句问话,楚月眼眉沉浸着的温度骤降了几分,却是更为有兴致地弯起了红艳艳的唇瓣,语气中不无讽刺,“大哥既然是战场出来的人,金戈铁马,一骑当千,为何说话却要比八十岁的老人还要拖泥带水?”
    楚瑜的面色微沉,却并没有反驳。
    楚月已然自鼻间轻哼了一声,继续说道,“您直接说,便是怀疑浅予与太子有所勾结,所以才故意假作宁宸的名头给你传这封认罪书,恰巧陈义又在这时候出了意外,死无对证,所以您认为,我们妄想以此内外勾结,借刀杀人,来达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是不是?”
    对于此,楚瑜并没有否认,只沉着一张冷肃的眉目冷道:“我是宁宸的大哥,我不希望让他有一个来历不明的妻子,也不希望他会卷到任何的阴谋里头去。”
    且当做是默认了。
    “且不说我与太子平日里并无半点来往,便是我与谁交好,我想,也与您并没有干系。若是怀疑我被调换本尊,亦或者是有什么想要陷害宁宸的举动,那您可以放心。我在此向您保证,无论发生了什么事,背弃宁宸的事情,我绝不会做。”
    “我凭什么相信你?”楚瑜反问。
    楚月不慌不忙,只是将语气加重了一些,“你必须得相信我,因为我如今是宁宸的妻子。”
    她那笃定的语气使得楚瑜一时间不免也有些语塞,只能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想从其中窥探出几分端倪来。
    她不避不让,将视线直直迎上,幽黑得过分的眼瞳中清晰地倒映出了跟前这个男人的影子:“既然大哥认定那封认罪书是真,也知晓我是宁宸的夫人,宁宸又是您的亲弟弟,那么试问我又有什么理由害您呢?”
    没等他回答,她已然继续说道:“我知晓您是怀疑这封认罪书的来历。可是如今陈义已死,我究竟怎么拿到这封认罪书的有什么重要,反正,这世间上,都不可能有第二份了。我有我的门路,你有你的目的,既然我们所要走的路并不受冲突,为何要先行纠结于谁的法子不对?”
    见楚瑜依旧没有明显的表态,楚月倒也不急,只是陡然换了一个话题,“太子妃娘娘如今身患的病你可知道是什么么?”
    她此前百般叮嘱大夫不要将太子妃娘娘的具体病症说出去,便说是痛风病犯了而已,所以她笃定,楚瑜十有八九也不得而知其中的真相。
    仿佛听出了她话风的不对,楚瑜果然投来了疑惑的眼神,沉肃的眉目中杀意毕现。
    “实则不是生病,而是中毒。”她睨着他的眼眉,一字一顿地说道,“与你身上一模一样的毒。”
    “什么?”楚瑜眉头瞬间紧拧了起来,显然对于这件事情并不知情。
    也是在这个时候,楚月才发现原来宁宸那惯用的神情是遗传自他的大哥,这兄弟两虽然是截然相反的个性,却在这微妙的神态动作中,达到了惊人的统一。
    许是发现了他与宁宸的相似之处,引得楚月对于跟前的楚瑜态度也不再那样冷淡,语气略微放缓了些:“陈义不可能在太子府中下手,更何况此类毒是由长年累月积蓄而成,陈义又哪里来那样多的机会?这一点,您也是知道的不是么?”
    得到楚瑜点头以后,她才趁着语气继续说道,“而在这府里头,唯一不想让太子妃娘娘好,不想让宁宸好的,甚至而言,不想让太子妃娘娘底下子嗣好的,府内远远不止有一个人。”
    楚瑜抬起眼来,死死地盯着她,寂灰色的眼瞳中隐约有几分警告。
    眉目微动,楚月同样与他对望,代表自己并非说谎,一边只缓缓收敛了笑容,语气也更为缓慢而严肃了起来,“浅予的身份,不好去点名究竟是何人,也没有资格。但您要记住,那些人中,永远不会有我,也永远不可能有我。”
    “林馨儿。”不知道过了多久,楚瑜终于一字字地低声从口中道出了这个名字。
    “大哥分明也是感受到的对么?”她歪着脑袋反问了一句,见得楚瑜的眼色微动,这才继续说道,“既然如此,为何要先想着来质问我如何?你手上的这份证据,已然足以扳倒林馨儿。至于您应当怎么用,又应该如何证明手上的这份证据,这是您的事情。哪怕这是个假的,如今陈义死无对证,您也完全能够有能力将其化为真的,不是么?”
    这场事件中,楚瑜无疑是其中最有资格来讨伐陈义的人,毕竟身后的人是圣上,没有人会敢质疑他,哪怕他手中握着的只是一纸空文。只要他肯说话,白纸便也能够成为认罪书。
    只是,她自宁宸往日里的描述之中,也略略明晓楚瑜的性子。此人为人正派,极为忠肝义胆的人物,是断断不会干出这种投机取巧、伪造假冒的事情来的。所以,如今她便将这确切的证据送到他的眼前,只为了他能够得一个良心痛快。
    思及于此,她继续缓慢地说道,“仅仅是当做为了太子妃娘娘,您便要收下它,并且好好发挥这件证物的力量。”
    楚瑜死死地盯着她半晌后,忽然间手中一动,却是将手中的青锋蓦然收回入了鞘中。
    楚月身子依旧在椅子上巍然不动,一双眼睛里从未出现过任何的欣喜和侥幸,清亮澄明得几乎可以倒映出手中的茶盏,却泛不起微波来。
    这是她可以预料得到的结果,自她听到楚瑜来访消息的一刻,她就在心中笃定自己这一把一定会赢。
    而正在此时,她的耳畔陡然传来了一声:“你看起来真不像是盛家的人。”
    语气不温不火,几乎没有情绪起伏,使得楚月一时之间竟也没弄清楚这究竟是褒奖还是讽刺,只能报以一个微笑,“不瞒您说,我曾经做梦都希望旁人这样看我。”
    “为何?”
    她只是反问:“您原先是如何理解盛家的人的?”
    “我以为,你会与你的妹妹一样。”楚瑜并未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说得委婉。
    眼眉一动,她很快便领会了他话中的意思,不觉轻声嗤笑:“这也正是我此前说不希望成为人们眼中的盛家人的原因。我曾几何时在坊间被誉为‘京城第一智囊’,曾也因为出谋献计排忧解难受圣上公开褒奖,曾也力挽狂澜救人于水火之中,自问论功绩论投案哦都并不输男儿,可在您的印象之中,亦或者是在太子府全部人的眼中,不过还是个盛府嫁进来的女人家而已。”
    她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清傲冷定,分明是自卖自夸,却全无夸大其词的意味,似乎只是在平常不过地陈述事实一般。
    楚瑜的神色微动:“瑜并非是这个意思。”
    “我之所以与您说这个,便是明晓,您终究会在今天的谈话以后,认清我的身份。”
    楚月抬起眼来,脖子上那一条被青锋压出的血痕清晰可见,虽然已然止了血,但还是凝结成了殷红的一片,仿佛一条血色的蜈蚣盘踞其上,她却看起来并未在意的模样,连擦拭都懒得,只是继续说道:“究竟是谁说过,女子必须得弱不禁风、好好待在闺阁里头,从此以后遵循夫家,忍气吞声,最后只能成为他人附庸的?我的确是盛府的女儿,太子府的儿媳,宁宸的妻子,但我最重要的,还是楚月。”
    歇了一口气,她放缓了语速,不再如此前那样激动:“正是因为我是我自己,所以您大可不必担心,我会因为某些人指使而干出什么事,亦或者是为了某人而为受到的侮辱而忍气吞声。我有自己的思想,知道自己的每一步都在干些什么,我也分得清是非对错,所以,请您以后,将我当做一个独立的人来对待和尊重。而我同样也会如此对待您。”
    说到这里,她伸出手来,以指尖摸了摸脖颈间的血迹,低眉看了一眼,又就此转过了手来,指腹上头的那一点殷红清晰可见,轻而冷淡地说道,“我相信您在面对其他人的时候,是不至于直接拔剑的。”
    楚瑜的神色也随之严肃了一些,继而执剑落地,便要当着她面跪下:“是瑜的不对,因而瑜在外久久未归,所以对于自己这个弟弟关心则乱了,没在意冒犯了弟妹,的确是瑜的过失。如今,瑜自愿给弟妹赔罪,还请弟妹原谅。”
    在他膝盖即将要触地的前一瞬,楚月到底是起身,就此虚扶了一把,“大哥,不必如此。”
    顿了顿,她淡声道,“这个道歉,我收下了。”
    说罢,楚月放开了手,重新直起腰来,等到楚瑜缓缓站起来,才就此仰起头来与他对视,“我知晓大哥向来是个硬气的男子汉大丈夫,是不轻易跪人的,如今浅予更受不起此等大礼。更何况,您也是太过担心我夫君,如今时局又有异,才会有此顾虑,这一点浅予是理解的。我随着我夫君同唤您一声‘大哥’,便是将您当成了家人。试问家人有错,我又如何会步步紧逼呢?”
    说到此,她的容色也缓和了一些,“若是大哥真心想要致歉,那便当今日之事翻篇,这柄青锋也从未出过鞘,只需要记住,您手上的证据便是,这样可好?”
    “明白。”楚瑜深深地看着那张并不能称之为十绝美艳,却意外的熠熠生辉的面孔,直到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的此等行为对于一个已然嫁为人妇的女子来说可谓冒犯了,这才收回了目光去,转而往后退了几步,一直到重新拉开一个不过界的距离后,才由衷地感叹道:“二弟能够娶了你,是件好事情。”
    楚月一笑:“这句夸奖,浅予也就此不客气地收下了。”
    “你脖子上的伤,我会马上亲自送最好的金疮药来。”
    听得此话,楚月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上的伤口,也是此刻在放松后才终于感受到了其上传来的火辣辣的刺痛。她无奈地撇了撇嘴,却也还是淡然回道,“不打紧。大哥那儿的我知晓都是最好的,不过一道小伤口,杀鸡焉用牛刀。静思轩中有药,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自会好好处置的。”
    眼瞧着楚瑜还要坚持,她干脆开门见山说得直白:“再者说了,大哥若是一天之内两次出入这里,虽然我们都知道彼此清白,但在外头的那些人眼里可就变了味儿。虽然我知晓大哥不介意外界闲话,但毕竟谣言猛于虎,能少沾惹还是少沾惹。单是从避嫌来说,此事便就这么了了吧。”
    楚瑜颇有些无奈,原本还欲再提出方案来,门外却传来了宁宸轻快的一声呼唤:“我便知道大哥舍不得我,眼瞧着我第二天就要走了,还是马不停蹄地回这里来看我了,是不是?”
    楚月循着声音转过身去,不禁绽放开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甜蜜微笑:“夫君。”
    “二弟。”楚瑜也颔首示意。
    私下的场合里,宁宸在面对自家大哥时便没有那样多繁文缛节了,只问了声好后,便转身望向楚月,原本想要拉过来亲热一下,却陡然望见了她脖子上的血痕,不觉眼神一顿,有些疑惑和心疼,“你脖子上的伤怎么了?”
    楚月眼角的余光一晃,见楚瑜面容明显透露出愧疚来,上前一步似乎就想要赔罪。她无奈地一撇嘴,一面拉住了宁宸的手,抢先一步快速地解释道,“不小心摔了一跤,没想到磕到边角了。还好只划了一小道,又是在脖子上,若是伤了脸,这还怎么出门?”
    “怎么这样不小心?”宁宸凝眉,看着那道划痕,似乎有些怀疑。
    楚月眼眉一转,已然将话题轻巧地带过了,“都说了是不小心了,以后我注意点便是了。对了,大哥还在这里候着你呢,已经等了多时了,既然你们兄弟两会面,便好好地叙叙旧,我先去处理伤口了。你们慢聊。”
    说罢,她已经如同一头灵活的鱼儿一般,轻巧地从宁宸的手上滑了出来,对着楚瑜行了个礼后,便走开了。
    虽然此前与楚瑜商定冰释前嫌,然而自家的兄弟,到底与她这么一个外人还是有本质性的区别的。该什么时候在场,什么时候规避,她心中门儿清。
    待得那个纤细柔韧得好似一枝柳条的身影离去以后,方才还嬉皮笑脸的宁宸才蓦然变了脸色,转而咬牙切齿地盯着站在原地的楚瑜,语气一阵阵发沉:“大哥,你是不是趁着我不在欺负我娘子了?”
    楚瑜眯了眯眼睛,并没有马上开口,只是看着眼前跳脚的弟弟,表情有几分若有所思。
    宁宸却继续声色俱厉地说道,“那伤口我可认识,可是剑伤!你与她此前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他此前便有看出两人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只是一时之间并没有去想太多,只当做是他们脾气对不上,然而在见到楚月脖子上那条剑伤以后,他才彻底地信了是大哥动的手。
    那柄青锋,他再为熟悉不过。
    许是因为一时太过愤怒,他连往日里对楚瑜天然的畏惧都已然忘记了十之八九。
    楚瑜微微一愣,看着跟前这个张牙舞爪的弟弟,漆黑的眼眸中微微地泛出些笑意来,然而很快又收敛了回去,置换成往日里常见的稳重而严肃,重新拿出了长兄风范。
    半晌,他只抬起手来,似乎还想要如小时候一般摸摸他的头,而后又突然间反应过来,跟前已然不再是那个常日跟在自己身后的半大少年。
    他前去战场而后蛰伏的这些年里,自己的这个弟弟却已经成家立业,成为真正的男人了,如今站在自己的面前,已然不复仰望的姿态,堪堪能与自己平视。仔细看看,他的个头甚至已经快要超越过自己了,面部轮廓乃至身体骨架,都已然是一个成熟男人的模样。
    思量于此,楚瑜稍微缩了缩手,转而转了个方向,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娶了位好夫人。好好待她。”
    简短的话,也是一如既往教育的口气,却在落字时,到底是多了些兄长的温柔。
    “浅予是我的娘子,我自然会好好待她。”宁宸对于此有些嗤之以鼻,然而在面对楚瑜那严肃的神情时,到底还是收敛了几分随意,只绷直了身子来,“大哥,她跟别人都不一样。你不必担心,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都相信她。”
    自小母妃因而忙于处理王府各项事务,而父王也要忙于朝政官事,无暇去管教孩子。楚瑜长兄如父,便自动担起了照顾他的责任,虽然是因为性格迥异而常生出矛盾来,然而宁宸到底是最为依赖这个严厉的兄长的。
    如今只消一眼,他便猜得出来,是楚瑜对于楚月不够放心。
    倒是他忽略了这一点,忘记先行在大哥面前好好提提楚月,让他明晓她有多么的好,也不至于会以这样强硬的姿态找上门来,倒是让他的小妻子受了委屈,过会儿还不知道要怎么哄哄才好。
    思及于此,宁宸又加重了语气,补充道:“我知道,浅予她是很好的。你就算不相信她,也得相信我的眼光。”
    即使是在楚瑜训话时都一向禁不住保持同样严肃姿态的宁宸,如今在提起那个名字时,也还是不受控制地流露出了几许温柔来。
    楚瑜凝视了他一会儿,心中已然有了底,分明有千百句话欲说出口,然而最终自喉头也只溢出了一个沉定的“嗯”字。
    对于心中明晓自己大哥并不善于言辞的宁宸来说,这便却已经是足够。
    “握个拳吧,大哥,就跟从前一样。”宁宸伸出拳头来。
    楚瑜微微一愣,而后那线条绷紧了的薄唇终于也弥漫出了几分鲜明的笑意来,伸出拳头,与他在空中轻轻地一撞,而后已然舒展开手指来,紧紧地握了握,“明日启程,务必珍重。”
    “遵命,大哥!”
    ……
    这厢楚月正在房中收拾着行李,忽而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推门声,还未来得及转过身去,便已然被一双熟悉的臂膀搂住了。
    她作势挣扎了一下,果然是没有挣开,只能无奈地任由他搂着,口中疑惑道,“你们这么快就谈完了?”
    知晓这对兄弟感情好,再加上宁宸也明确告知了明日启程上路,怎么说他们这对兄弟两也应该多说几句话才是。
    “又不是孩子了,大哥哪儿还能像从前那样动辄训我个几个时辰的?”宁宸说着,一面顺手将手中拿着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搁置在了桌上。
    楚月听到声响而回过身来,见得桌上的那一柄青锋时,不觉惊讶地挑了挑眉:“这不是大哥的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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