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议事厅,因都是武官夫人,自是一家,大家就纷纷抱怨道:“真看不惯州判夫人的嘴脸,当初城破时也就是文官的衙门都在东边,夷人没能立即过云,便多挨一会儿,铁石铁将军又及时赶来一刀斩了哈尔朗,将夷人赶走了,否则她早就连命都没有。如今竟说武将本就应该保护大家的,一点也不领情道谢,真是忘恩负义!”
    “我最看不惯她那故做清高的神态,都是朝廷的官,谁又比谁更高贵些,明明她家州判的官品还比我们家老爷低呢!”
    两边积怨甚深,宁婉就笑道:“她说的原也不错,铁石来救安平的确是出于份内。再者州判夫人毕竟答应与我们一起捐款做事的。”
    “捐款?她才捐了十两银子,也不嫌丢人!”
    宁婉带头捐了一千两,路家女眷们凑了五百两,四位指挥同知夫人每人捐了二百两,因此宁婉就笑,“也许是家底不厚罢了,总之我们已经有了两千多两银子,便拟个章程,好抚恤亡者、安置百姓、慰劳军中。”
    路少夫人见卢夫人如此大度,倒不好再说州判家里根本不穷的话,便叫人备了笔墨,“我们原都是内宅里的女子,并没有什么见识,倒是卢夫人在虎台县便协助铁石将军守城,实为巾帼英雄,我们都钦佩不已。如今还请吩咐才是,我来录下。”
    “若说巾帼英雄,陈百户家的羊夫人才是,我差得远呢!”宁婉就笑,“便是平常办理各种事务,你们诸位当家的夫人太太哪个不比我能干?我不过因在虎台经过一回,又于此之时不好推让方才出来张罗罢了!还请大家用心帮忙,毕竟安平与虎台不同。”
    一番话说得大家心里都舒服,便以宁婉为主,大家为铺,一会儿就列了几项急需要办之事,接着又议如何办为好。。
    路少夫人看看天色已渐黄昏就道:“我们马不停蹄地忙了一天,便是中午回来家里也没有先预备,只随便传了点东西吃,不如晚上我做个东道,也算开宗第一件事!”
    宁婉摆手笑道:“你若做东倒也好,只是我们商定的事今日就要做起,是以先熬了姜糖茶送到城墙上,回头再吃饭。”
    大家听了便都拍手道:“开宗第一件事便慰问军士们,如此甚好!”说毕也不吃饭了,便出门找了一处茶楼租了下来——如今茶楼里正生意惨淡,闻言十分愿意,要的价也不高,大家索性连他们的伙计也一并租用,立即派人去买生姜、红糖熬了起来,再用茶楼里的大茶壶、茶碗送到城上。
    最先送的是西城墙一带,今日铁石带兵在此修城。辽东此时天寒地冻,其实无法真正动工,只得先将周围的碎砖石清了,然后立起两排高高的木板,有如夯土一般地将用水混起来的泥土砖块填进去。这样的天气里,泥水没一会儿就冻实了,然后再向上夯。
    宁婉她们到的时候缺口已经夯到了一半城墙的高处,泥水冻起来的新墙与包了砖的城墙比起来粗糙多了,样子也难看,但毕竟是城墙,而且十分结实,足以将城重新围起,保护安平卫。又因为这法子着实出奇,便有许多人站在一旁看热闹叫好。
    这些夫人们到了近前也不由得大开眼界,西城墙下面架起了几十口大锅,烧着热水,蒸气氤氲,仿佛降下了大雾。铁石令大家用热水将先前被炸倒的城墙残土混各均匀装筐,在泥水还没有冻住前将筐运到残墙上将泥土扔到木板内。兵士们排成长队,一溜小跑地将泥水源源不断地填在城墙的缺口,眼见着那里一点点地升高了。
    宁婉就惊叹了一声,“你们还真有办法!”
    铁石一笑,“虽然昨天就想出这个法子,但一开始并不顺,这一会儿才好些,你们正好过来看到了。”
    宁婉便问:“看样子明日就能完工?”
    “不!今天就要完工!”
    “也好,完工了大家就能睡上安稳觉了!”宁婉说着把姜糖茶送过去,“大家先喝一碗茶再干活吧!”
    铁石接了茶先不喝,只捧着茶碗笑,又悄悄向媳妇说:“你倒本事,只一半天就弄了一只娘子军出来!”
    宁婉向他得意地哼了一声,“只许你到了就将城墙修好,我就不能做出些事?”转头去为大家倒茶。安平卫的兵将们第一次受到这样的关切,自这些官夫人手中接了茶,个个感激万分,再三躬身行礼,反将几位夫人也感动了,“这些兵将们可真不容易,这样冷的天还在外面守城修墙,我们不过煮了点热茶送来,如今你们谢我们,我们才应该谢你们呢!”
    安平城规模颇大,城里兵丁亦多,大家送了一圈茶就已经暮色四合了,下人们挑着灯笼,将长影照得模模糊糊的。这些夫人们很少如此操劳,自茶楼里出来个个浑身酸软,路少夫人便让道:“家里已经备下酒宴了,不如过去用点儿再各自回家。”
    须指挥同知夫人就摆手说:“我可不成了,凭什么山珍海味也不想吃,只想回家里躺下歇歇脚。”另几位也是一个意思。
    宁婉就指着路边的一个馄饨摊子笑道:“虽然是累,但饿也是饿的,与其回去还要闹家里人,不如我们就在这里吃了。”说着到了摊子叫馄饨。
    大家其实又累又饿又冷的,便也不分主仆地坐在摊子上吃了起来,一碗热馄饨下来,浑身都舒服了,路少夫人就说:“我觉得这馄饨是我吃过最好的东西!”
    大家纷纷赞同,“果然不错,原没吃过摊子上的东西,尚是这般美味!”又都笑道:“那便你付帐好了,依旧算你请客。”
    路少夫人点头道:“那是自然,我们先说好的。”
    只是真到了拿银子的时候,她竟没有带银钱出门。其实也不只是她,就是别人也一样,大户人家的女眷们一向少出门,身上也不会带银钱,就是跟着的下人们也没有事先预备。唯有如今负责管帐的须夫人身上有银子,但她带的银子都是大家刚刚捐的银票,馄饨摊子哪里能找得开?路少夫人便将手里提着的铜鎏金牡丹花纹手炉给了摊主,“拿去随便到哪家当铺都能换几两银子。”二十几碗馄饨怎么也用不了一两银子。
    大家就都拦着,“让人回去取就是,只多等一会儿就是了。”那摊主也不肯要的,“夫人们还能差我银钱?回头打发人送来就好。”
    路少夫人却偏不肯,“大家都累得很了,回去就各自歇着吧。再者我将这手炉换了馄饨请大家,其实也是想传成一段佳话的!”
    大家便都笑得肚子疼,却也赞同,“今日虽累,但却有趣,果真能成一段佳话,我老了一定要向儿孙们说!”
    320.刚强
    </strong>煮姜糖茶是第一件,接下来几位夫人便开始安顿阵亡将士家眷、埋葬无人认领的尸首、设慈善堂收养老弱幼儿等等,不一而足。
    这桩桩的事总加起来也没有多大,又十分琐碎繁杂,很多人就是知道了也不以为然,且安平卫与虎台不同,竟专有人挑毛病指出做得不到之处,又有说女人就不该出头露面的,风言风语传出来,让大家很是生气。
    便有人告诉宁婉,“真要查查是从哪里传出的口风,竟是故意与我们做对呢!”
    宁婉只一笑置之,又劝大家,“我们如今忙成了这样,哪里还有空儿去查这些无影无踪的事?更何况我们若是要查,反让传话的人得了意,以为我们多在意他们呢!索性只作没听到,完全不理会,让他们随便说!”其实她心里倒是对暗地里谣传的人有些猜测,也知道可能是针对自己的,只是懒得与他们对上而已。
    清者自清,他们行得正坐得端,又的的确确帮了许多人,好名声也一样有人传着。
    这一日慈善堂正式挂了匾。战后安平卫便多出好些无人供养的老人、孩子及伤残之人,有些人甚至沦落到流离失所、沿街乞讨的地步,设立慈善堂就是将他们安顿进去。
    但谁也没想到这件事却引起了轰动,铁石带着军中诸将前来送了一百石粮食;写匾的老先生也领着学堂里的书生们过来捐了些银两又作了几首诗大力赞赏,接着全城人都在传扬几位夫人多善良慈爱,将先前那些上不了台面的风言风语都压住了。
    但其实在这件事上,几位夫人用的心思和力气都并不是最多的。她们不过是在城里买下一处院落,略做修缮,再雇了阵亡将士们的家眷来照顾,这样的事对于管着家事的夫人们很是轻车熟路。甚至慈善堂的花费也不很大,她们精打细算买的院子位置偏僻,之所以雇用阵亡将士们的家眷也是为了一份银子能帮两部分人,就连那匾也为了省钱是一位夫人求了家里的故交写的。
    但她们的名声突然间在安平卫里就如雷贯耳了,大家说起卢铁石夫人、路指挥佥事家的夫人和少夫人、须夫人等等,个个赞赏,由着这些夫人们,又赞起她们的娘家、夫家。大家在众人面前一向都是极谦逊的,但回了路家的屋子里,便免不了说笑起来,“平日都是男人们挣下家业功劳,封妻荫子,如今不想我们倒为男人们也挣得了荣光。”
    “最初我们商议每日晨时二刻聚齐,只要家里有一点小事儿,婆婆就不想我出门,每天变着法子打发人来给我请假。如今她再不了,只要他儿子一上衙,就吩咐我快出门别晚了!”
    “我也差不多,就因为是继室,前房的儿女都瞧不大起我,见了面连礼也不行的,我家那位也从不说他们,不想昨日我回去时他竟亲自起身来接我,又叫孩子们行礼呢。”
    “所以呀,面子不是靠别人给的,还得自己去挣。”
    “除了得了名声和面子,我眼看着那些人在咱们的帮助下日子过得越发好了,心里也着实高兴呀!”
    接着又有几位千户百户夫人都加了进来,人多了,钱多了,能做的事情也就更多了。
    然后州判夫人便来了,笑吟吟地道:“前些时候大家商议好一起做事的,偏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这个病那个灾的,竟一时没能脱身。如今家里清静了,我便赶紧过来,有什么事也能帮一把。”
    宁婉只做没有看到大家给她使眼色,诚恳地说:“早听说州判夫人知书达理,我们这里正需要你这样的才女来帮我们呢!”
    州判夫人就说:“我们家乡比辽东要繁荣得多,每个州府里都有慈善局,我小时候还跟着娘家母亲和嫂子去慈善局里捐粮捐衣,倒知道慈善局的事。如今不如就让我管着安平卫的慈善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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