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说这场面是神仙斗法,想来任谁见了也不会有意见。
    风火雷电,光影交错,土石纷飞,更有无数无形气劲搅得空气扭曲,将一切触碰之物统统绞作碎末。好好一条官道,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已然被毁去了足足百丈长短的一段,道路两旁草木更是被殃及大片。
    南宫芳芳虽然瞧得心疼不已,却也无法可施,毕竟只要她稍有放松,哪怕只让印尚文写全了《侠客行》中最最简单的一个“一”字,都不吝于将勉强扳成的平局拱手让人。
    这厢南宫芳芳破对手笔意费尽心机,印尚文也早已收起了笑意,他又何尝不是被南宫芳芳惊得收起了小觑之心,满腔的笔意得不到完整的挥洒,那种滋味自是只有印尚文自己才能完全体会。
    南宫芳芳香汗自颔下滴落,边上唐洛然虽然想要帮手,在印尚文越来越强的笔意之下却也是堪能自保,不给南宫芳芳添乱已然是极限,要说出手相助,那纯粹只能是个臆想罢了。
    印尚文终究内力深厚,虽然他对于南宫芳芳一身本事惊讶不小,但这一个时辰下来,明显南宫芳芳的内息在这等搏命般的战斗之下已然有了颓势。而他印尚文却依然内息如潮,一首《侠客行》刚好写到了“千秋二壮士”这一句,“千秋”二字写罢,南宫芳芳链剑与周身机括的配合终于出现了一丝缝隙。
    印尚文哪会放过这等机会,“二”字带偏了一团龙油火焰,天地劲忽然催到极致,星河坠地之功全数涌到乌毫之上,那原本便远长过普通毛笔的笔杆上瞬时腾起了如烟般的黑色光雾,“壮士”二字接连怒挥而出,满腔笔意似乎是要借这二字全部释放出去。
    “洛然!”南宫芳芳清啸一声,唐洛然应声用力按下回盾当中的按钮,同时手中细剑一挺,踏着灵龙链剑一处弓起腾身前冲,目标却是与印尚文所在完全相反的方向。
    印尚文瞧得奇怪,怎奈笔意已然自乌笔笔峰上喷涌而出,再没了收回的可能,纵是有千百理由,也得先让这二字写出方能再行判断。
    南宫芳芳粉唇翘起,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同时两手一分,灵龙链剑突然极速收缩,在印尚文那“壮士”二字轰到眼前之时全数贴在了南宫芳芳身上,形成了一套比印尚文所穿纤细数倍,全身银光熠熠的甲胄。甲胄一成,南宫芳芳立时使开雾花三掌。
    雾生、露成、花落,三掌化一,合着南宫芳芳全身功力精准无误地抵在了“壮士”二字劲力下方。
    南宫芳芳仰天喷出一口鲜血,终究内力难敌眼前这大师兄多年苦修。可印尚文却无半分欣喜之意,反而颤着手指指着南宫芳芳怒吼道:“好个小师妹,你耗了这一个多时辰,竟然只是为了与我掉转方向,助那丫头先往襄阳!?”印尚文被人在智计上摆了一道,比之武学输人更加难过,一口血直涌上来,若非及时醒觉强以内力压制,此刻他比起南宫芳芳的情形只怕也好不了多少。
    “大师兄也说了我是小师妹了,比武功比不过大师兄你,也只好耍些小聪明。”南宫芳芳嘴角一抹嫣红,被略显苍白的面庞一映,直如雪映红梅,一抹腥红颜色却成了绝美图画。
    印尚文微微一呆,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当年那美绝天下的小师叔,又在向自己微笑。印尚文狠狠甩了甩头,拨动机关,身上暗红色的战甲“吱咯”响动,眨眼的工夫“瘦”了两圈,整个人看来如同矫健的猎豹,微微一弓身子,随即直窜出去,近十丈距离一晃而过,凶神恶煞般扑向南宫芳芳。
    南宫芳芳一咬牙关,小巧琼鼻微微一皱,清叱一声,如印尚文一般整个人直冲出去。两人瞬间相遇,南宫芳芳与印尚文师出同门,此番近身肉搏,惊险之处远胜寻常厮杀。
    花信风、雾花三掌、袖中剑、乌墨毫,南宫芳芳与印尚文之间的拼斗看来就如同门之间切磋比试。
    两人出手间,不论是南宫芳芳足尖一动,还是印尚文肩头一耸,都会被对方立时猜出后面招数并施以克制。由此一来,二人招数根本连十分之一都使不全就需变招,两人明明距离不过三尺,手脚兵刃却根本一次也没碰过,甚至连交错也不曾发生。
    印尚文又斗了百余招,忽然醒悟这南宫芳芳居然又想跟自己耍什么小聪明,居然故意引自己与之近身搏击,以其招数应变不输自己的天才硬是要拖住自己不得去追那已然奔得不见了踪影的丫头。
    “可恶至极!”印尚文暴然怒吼,浑身劲力全部释放,星河坠地悍然要将南宫芳芳一招击溃。
    南宫芳芳被人看破小心思,却也知道此时唐洛然早已逃得远了,到襄阳之前就算印尚文杀了自己也别想追得上她,更别提一旦进了襄阳城中,就算再给印尚文一双眼睛,也别想找出重新易容的唐洛然。此时见印尚文硬碰硬使出师传绝学,情知脱身不得,当下也运起全力硬撼过去。
    同是星河坠地,功力却差了几十年,结果似乎可想而知。
    不过世事总是多眷顾好人多那么一丝。
    南宫芳芳忽然发觉自己被人拽着极速退开数丈,紧跟着便听到印尚文怒喝之声。当她再张眼看时,发觉一名美得不似人间应有的女子立在身前,手中一柄线条柔顺却又透着烈火般纹路的玉柄长刀被其轻轻握着,远处印尚文则如同雕像般立在当地,一动不动。
    “干娘!?”南宫芳芳用力揉揉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那临凡仙女般的人,忽然欢呼一声,整个人不顾内力空虚,自地上一跃而起,直扑在那回转了身子的女子怀中,笑个不停。
    “这孩子,总是长不大。”女子展颜一笑,宝刀如同活物一般自袖中隐没不见,只剩下纤手玉指轻轻抚摸着南宫芳芳的头发。
    来人正是江南第一名门上官家族的族长,人称烈火凤凰的上官楠燕。十余载春秋,原本还让她因为思念女儿而有了些白发,却又在这数年的喜悦与调养之中尽复乌黑,重新找回了那完美无缺的容颜。
    印尚文暴出一声怒吼,身子狠狠抖动了几下,原来他方才被凌空而至的上官楠燕封了穴道,此时方才以内力冲开。印尚文手中乌墨毫一指上官楠燕,怒道:“你这婆娘又是谁!?”
    上官楠燕拉了南宫芳芳的手,缓缓转回身看着印尚文,一副了然神态说道:“原来如此,黑鸦怪甲挡去了三成指力,天地劲又极擅长冲穴,无怪这短短时间里就解开了穴道。印尚文,你一身本事来之不易,若是能放下恩怨随我去见你师父,我多少还能替你说上一说,请江堂主从轻发落。”
    印尚文一听这话,两条原本好看之极的眉毛登时腾起老高,一阵血红颜色倏忽直冲头顶。他整个人怔了一怔,随即狂笑不止,直笑得泪涕横流,声噎如哑方才堪堪停下。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印尚文声音高亢之极,以内力喝出,直冲天际,似是满腹愤懑豪情一齐爆发出来,“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嘿嘿,好个朝如青丝暮成雪!你是上官楠燕,上官家的家主,我那小师叔之后又一个把江湖上的男子们迷得神魂颠倒的女人,又一个红颜祸水!”
    印尚文神情已有癫狂之相,只见他再度将手中乌墨毫饱沾浓墨,随后高高举起,望着上官楠燕呆了一呆,随即眼神泛空,哈哈笑道:“且听我这一首《将进酒》如何!?”
    话在空中,印尚文人也已到了上官楠燕面前,周身暗红铠甲再度收缩变化,整个人仿佛变作了一只钢铁黑鸦,又似是欲饮人血的九幽恶鬼,不论是速度还是诡异之处都超过方才与南宫芳芳搏杀许多。
    南宫芳芳只觉得杀气随着疾风撞在脸上,随后便见一抹血色红影缠着一道白中透出火红的光影凌空冲起足足六丈多高。
    上官楠燕虽然心里有些准备,倒也没想过这黑鸦甲居然能有此等变化和神效,自己灵犀劲已然在半年前突破樊笼限制一举达到了五重天境界。这灵犀劲五重天正是上官家三百年来能够进入的最高境界,在上官楠燕之前也不过一人而已。若非如此,上官楠燕这一番与印尚文的闪电交手下来,难保不被这以诗做武,几乎只攻不守的方式打个手忙脚乱。
    上官楠燕吃惊不小,印尚文心里更是吓得够呛。他此时使出的已是黑鸦三变中的最后一变——“须臾变”,这一变化能借甲胄之力提升使用者的速度,使之达到一个极限。虽然极耗内力体力,却能让人在短时间里发挥出远超平常的水平,常能攻对手一个措手不及,从而出奇制胜。可今遭遇上了这上官楠燕,别说自己一路《将进酒》写下来寸功未建,甲胄上被上官楠燕指戳掌拂不下百次,上官家那代代嫡传的奇异内劲竟有透甲而入的趋势。
    南宫芳芳一口气吐出,上官楠燕与印尚文又复落回地面。这二人攻守交锋一上一下近二百招,不过用了南宫芳芳一次深呼吸的工夫,其速度之快几乎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印尚文甫一落地立时在乌笔上连捏数下,笔身上原本腾起的奇异雾气随之收敛不见,而笔身上则隐隐透出了一行小字“一血一字一天地,灭体灭魂灭来生”。
    南宫芳芳一捂小嘴,却还是惊叫出声:“一墨戮天下!?你当真练成了这可怕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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