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踢踏声到了大厅门口便即顿止,一个看来有些吊儿郎当,看来不过四十上下的男人一身脏兮兮的秀才打扮,披头散发把脸遮去了大半,倒是那双异样有神的眼睛透出的精光却是怎么也遮不住。
    “大哥,五十年不见,可好?”这声音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任谁也无法将之与这个邋邋遢遢的穷酸秀才联系在一起,那是何等清爽而富生机的音调啊!
    一直绷着面孔的周树章此时才重又露出了开心的笑意,甚至于比方才迎娶自己那第十八房妾的时候还要开心,因为其中掺杂着浓浓的亲情。
    “好个屁。”谁也没想到号称五十年没吐过半句脏话的川中大侠这一开口,头三个字就“破了戒”。
    瞧着周树章脸上的笑意,那邋遢书生似乎是直接忽略了对方那三个字,露出一口与浑身上下没一点相符的雪白牙齿笑道:“五十年没见,大哥虽未见老去,却也不如我返老成童,嘿嘿。这么算来,你多娶的几房妻妾倒也不算什么喽,没亏,没亏,哈哈哈哈。”
    除了周树章,和那老总管,谁也没听明白这书生到底在说些什么。不过,所有人都十分、千分甚至万分的吃惊,因为他们都听到了那书生对于周树章的称呼——“大哥”。
    周树章确实有一个兄弟,但整座江湖的人都知道,他那兄弟早在五十年前便因病离世。所有有些阅历的江湖中人都了解,周树章那个叫做周树澈的弟弟与他相差不过四岁,断然不会是这般不过四十上下的感觉。
    可是,这人方才也说了句“返老还童”……
    张云那个成日里闲不住的脑袋瓜子又开始拼了命地运转,眼前所有的人,不论正邪仿佛都成了他脑中的一个个棋子,被分析排布,不断地尝试着各种可能。南宫芳芳却是悄然将千机万括尽数连在手上,更腾出工夫来替张云也完成了机括与指掌的连接。
    南宫芳芳可没什么需要琢磨的,眼下师父不在,这两方尽是些怪物似的高手,若是当真打斗起来,一不小心八成就得把小命留下。这等傻事,她南宫芳芳是绝对绝对不会做的,当然敢不能让自己好姐妹的男人折在这里不是?
    周树章脸上笑意越来越浓,终于仰天大笑,声音震得整个周家院落似乎都在颤抖。
    “树澈,没想到你当真练成了。嘿,说真的,我纳这第十八房妾虽无与你比试之意,却也准备在今日之后便将你这呆子从那小屋中拖将出来,好好晒上一晒,别叫五十年不见天日的长毛生了虫子。”周树章边说边走,看似只迈了一步,却已越过整个大厅到了门口那“中年人”身前。
    平静了没多久的喧嚣声又一次沸腾起来,原由则是周树章那句“树澈”。
    “恭喜周二爷练成了子午归元,只是不知这提前出关,未能返达二十五、六的最强肉身,能不能挡得了妾身几掌?”羌笛的话响得格外不合时宜,虽然并不响亮,却如冷水入沸锅,硬是叫喧嚣直上的院落中静到了针落可闻的地步。
    周树章刚刚与兄弟抱了抱,听到羌笛的话,一直眼中第一次露出怒火。他对于这个弟弟,既敬且爱,敬他文武双全,闭关五十年而求心中宏愿,爱他始终有一颗赤子之心,文锋所至,天下阴邪皆无处遁形。虽然五十年不见,但那份关心只有增长,听到羌笛那不冷不热的话,生出怒火也是自然。
    周树澈完全没见生气,只是嘿嘿笑了笑,伸手自腋下搓出一团老泥放在指尖,曲指,弹出,目标正是羌笛。
    “嘭”地一声巨响之中杂着一声极轻的动静。除了少数几人,没人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瞧见羌笛面色似是红润了几分,周树澈一头散开的长发不知何时被他束了起来,终于露出了那张与周树章极为相似却是年轻了许多的俊脸,美中不足的就是那张俊脸微微有些发白。
    “羌护法,我这四十岁的模样可还入眼?听家丁说你守寡年头也不短了,要不你改邪归正,我勉为其难就收了你做暖床的丫鬟怎么样?”周树澈说得轻轻松松,四下里听见这话的人可是都已经清楚地感觉到了羌笛身上散发出来的滔天杀意。
    龙有逆鳞,不巧的是羌笛这条美人蛇的逆鳞就是她为夫守寡这事。
    说来好像这羌笛的夫君还是被我祖师爷干掉的,啧啧,眼下看来祖师爷爷可不够厚道,怎么能漏了这老妖精?这是什么功力,感觉都赶上舅舅了!而且这周树澈也差不到哪去,搓个泥丸都能打穿了三尺厚的墙,这要跟羌笛打起来我要怎么才能在不把千机万括露白的情况下躲起来?真是麻烦!
    张云其时已然拖着南宫芳芳二人退到了大厅最里面的位置,只要战事一起他就带着南宫芳芳见机逃跑,至于那三封信,还是老老实实地放在自己手中来得更安全一些。
    周树澈的大笑声陡然响起,随即便被无数掌掌相撞的动静淹没无踪。
    剧烈的气流四下喷涌,被碰到的一切都好像棉絮豆腐般烂成一团,碎满一地。原本三十丈见院的巨大院落此时已是沟壑纵横,好像龙蛇方才在此有过生死争斗。
    周树澈盘膝坐在大厅厅口,冷笑着看向同样盘膝而坐的羌笛。方才羌笛掌掌硬拼,周树澈同样回敬,二人此时看来都是体内真气激荡过度,一时半会儿都无法再有动作。
    周树澈并未觉得自己是否莽撞,因为不论对方还有什么阴谋,拼下了羌笛总归是不会亏本。
    就连张云那颗悬着的心也开始有了落下的迹象,直觉胜过一切的南宫芳芳反而做出了极其戒备的姿势。
    周树章正待询问兄弟的伤势,却发觉那洛氏三姐妹竟然好似都在窃笑。
    周树章心下正自奇怪,忽然觉得锐风及体,正待动作却又发觉背后排山倒海般的刚猛掌力呼啸而至,层层叠叠,竟似不在自己之下!
    瞬息之间这位身经百战经验极丰的绝顶高手做出了选择。周树章身子微微侧过,右手向外一甩,用的正是九宫四象拳中的救命绝技——太白振袖。虽只单手一拳,但其巨力内含,凝而不散,却是防御手法中的绝顶招术。
    “砰!”
    “嗨!”
    两声连响发生在不到一个眨眼的工夫里,当其他人反应过来时,却发现周树章左肩上扎了一柄匕首,而那媒婆却正拉着新娘子站在一边,一脸冷酷地笑看着周树章。
    周树章一把拔出肩头匕首,随手封穴止血,双目如电般看向那媒婆,怒道:“血魔大法,好个血魔大法!没想到羌笛之外还有高手,敢问阁下是天阴教的哪位?”
    那媒婆嘿嘿一笑,突然间高呼一声“圣教永恒”,便即倒地不起,七窍里转眼流出血来,由生转死。
    周树章根本没理这突然倒下的媒婆,反而回身扑出,一袖一掌好似撕裂了空气,径直击向盘坐在地的周树澈。他当然不是要弑杀兄弟,做出如此反应只因那同时响起的一连串笑声和来自周树澈的惨叫。
    “羌笛!”周树章两眼赤红一片,满头银须贲张而起,怒发冲冠不外如是。
    羌笛全身一片血色光彩,手中提着周树澈的尸体,如同地府中走出的恶鬼凶灵,看着周树章的眼神中满是讥笑与嘲讽。
    “你这兄弟五十年闭关,已然闭成傻子了,连我出没出十成功力都瞧不出来。你这老头子安逸得太久,也不是什么难对付的货色,少主说呢?”羌笛说着居然躬身垂首,如同下人般向身边那本应嫁予周树章的女子请求。
    “师父说得没错,这老头不过与六烛死士一个水平,早知道也不用劳师父大驾了。有大将军掠阵,灭周、南宫两家也不算什么难事。”那原本红绸遮面的新人已然揭去了盖头,露出一张冷美人的面孔,细眉凤目,自有一股凌人气势。
    周树章的怒火已然烧到了顶点,两眼眼皮直抖,怒道:“天阴教少主?果然好手段,周某看走了眼了!”
    话落袖到,那天阴教少主可不敢接这两袖,自是由羌笛代劳。而厅内厅外最后的平静也在此刻被完全打破。周家上下无不红了眼眶冲上去与天阴教和蜂蝶花众人拼命,满厅江湖中人也都再无保留,纷纷冲杀起来。倒是那帖木儿大将军此刻却带了随从们紧紧缩在一个角落,摆了个只守不攻的架式,仿佛刚才那天阴教少主说的相助之事都不过是空穴来风而已。
    蜂蝶花三名老妖被周天仁与同门接下,周天川眼看帖木儿缩到一角,便未上前,即使到了如此境地,他也不想轻易惹怒了元廷,二十万大军,是问天底下哪个高手敢说能够力敌?
    就在此时,一个有些稚嫩的声音从厅外响起:“爹爹,是什么动……”最后一字未能出口,显然是被人捂住了嘴巴。
    “秀儿!”周树章瞬间失了分寸,竟然硬扛了羌笛一掌,冲向了后厅。
    帖木儿一直紧皱的眉头松了开来,同时也松开了身侧的烛儿。不过烛儿并未站住,反而直接倒在了地上,望着帖木儿的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帖木儿根本未看烛儿的眼睛,只是阴沉地笑道:“时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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