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喜发没有接她的话,只是继续传音问道:“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什么人?天阴教这次派了谁来?”
    这看来不过二八年华的女子一听天阴教三个字,原本还算平稳的声音立时颤抖起来:“我叫夏香,你老人家只要肯带我远遁,我就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夏香感觉到了有如实质的压力,仿佛自己对面是一座屹立万仞的巍峨山峰,刀削斧凿,锋棱锐顶。
    好在多年来服侍那位脾气多变的少主人,这些年的经历让夏香有了异于常人的忍耐力。所以,她这一开口便在讨价还价。
    梁喜发看着夏香那小心翼翼的表情,心知自己方才的问话实已中的,于是便没再追问。他接着夏香的话茬说道:“我答应又如何,不答应又如何?想来见到你被擒的天阴教徒不止一人,他们既能见死不救,你又凭什么觉得自己有资格与我讨价还价?”
    夏香听完梁喜发的话,身子连抖数下,眼下往窗口瞥了几瞥,神色连变数次,最终还是咬紧了牙关说道:“我是天阴教主长女的贴身婢女,这样是不是足够前辈带我一道离开此地?”
    梁喜发先是微感吃惊,随后脑中却浮出了许多的疑问。
    贴身婢女?天阴教主长女?看这什么少主岁数不一定多大,心眼却肯定是不少,居然派了这么个烫手的山芋过来,是要看我有没有胆子接么?
    的确如梁喜发所判断的,此时光是眼看着夏香在窗口被梁喜发擒入屋中的人便不下五个。而在三间之外屋中的韩千清虽然因为天色全暗,无法从铜镜中看到梁喜发屋中状况,但根据下属自窗外投来的月光变化,自是知道夏香果然如自己所料,被梁喜发轻松生擒。
    夏香知道的事多着呢,就看你梁喜发有没有胆子接块宝贝了。韩千清冷如冰霜脸上又浮起了那一抹恶魔般媚惑的笑意。不论你接还是不接,终归都是要落入我设下的套中。我倒想看看堂堂云天剑客,怎么从我这年轻后辈设下的陷阱中再逃出升天。
    梁喜发微一沉吟,随即传音道:你凭什么说自己就是天阴教主长女的婢女?我又凭什么相信你?若你不过是天阴教派来的弃子,我倒也不介意再用你做一回挡箭牌。
    夏香的心思远比她的年龄深沉得多。她一听梁喜发如此发问,便知这位老人其实已经信了自己。只不过此刻梁喜发还需要自己再多透露一些东西,来让他决定是不是答应之前所提的那个交易。
    “天阴教少主名叫韩千清,就在前辈右边第三间屋中。外面至少有数十人看着我被擒,其中我识得的最厉害的一个名叫左中闲,原是教主贴身侍卫,极擅用毒和暗器,手下的燕飞梭可以凭空转弯,火流星会爆炸,蜘蛛网镖尾带金线能杀人无形。”
    夏香一口气说了上面的话,句句属实并且毫无隐瞒。当她看着左中闲面无表情地交待着怎么看都是“送死”的任务,然后再看到韩千清亲笔所书的那张字条,心中便已知晓了自己的下场。可这个在尔虞我诈的世界中挣扎成长起来的姑娘却绝不想就这般成为一枚弃子,变成一个死士。
    所以夏香需要活下去,需要和眼前这个传说中的剑客做一笔交易,虽然结果是未知,但她必须这般做,至少对得起她在这天阴教中苦熬的十年,至少为自己谋一条生路。
    梁喜发将夏香的话逐句记下,心中已有了主意。他挥手解去了夏香的穴道,传音道:“白天那四张纸条,也是由你,或者应该说由那韩千清传来的吧。”
    夏香不敢有瞒,将韩千清如何写了纸条,又让自己到街上找了个小女孩送到梁喜发手中,又如何躲在房中,以多面铜镜将梁喜发房间中的一切进行监视以及这一次天阴教来此的明面上可以见到的人数,统统告诉了梁喜发。
    夏香这话并未让梁喜发觉得如何惊讶,这种机巧之物,更复杂的梁喜发都见过,至于天阴教派来的人数更不在梁喜发的眼中,如果他想走,敌人数量根本无法成为制约。倒是韩千清这份手段和心机,让梁喜发多少有些“佩服”。
    “你走吧,告诉你的主子你骗过了我,而我则把你当作一般的毛贼给放了。”梁喜发此话一出,夏香脸上的表情立时转作绝望,她哪能想到梁喜发竟然会要把自己放回去,那可是比直接杀她还要恐怖十倍的事情。
    “前辈!我是真的想帮你,那天阴教无论如何,我都回不去了,求你可怜可怜我!带我走吧!”夏香慌乱地从床上蹦起来,语间的急切看来倒是不似做伪。
    夏香绝不能就这么回去,哪怕是跟梁喜发离开,也绝不能这般回去!她想下跪,却被梁喜发挥手间产生的罡风阻得只能立在原地。她颤抖地叫喊,因为想到回去天阴教后可能产生的种种,不断加剧的恐惧感已经开始摧毁着夏香的意志。
    此时的夏香,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眼泪正流个不停,只是拼命地叫喊着,似是想求得梁喜发的同情。只不过,梁喜发如同变作了石像,除了依然以缠云手阻住了夏香的声音扩散,根本没有对夏香的苦苦哀求给出任何回应。
    求了半晌,夏香的声音已开始变得嘶哑,话语也因为哽咽而无法连贯成句,梁喜发仍是冷面直立,好像连瞥她一眼的心情也是欠奉。
    眼看怎么说也无法引来梁喜发的注意,夏香突然猛一跺脚,下颌用尽了全力向上咬紧。她这动作正是要咬破那个毒囊。只要毒囊一破,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可能再让她活转回来。
    此刻的夏香,显然已然顾不得许多了。
    紧闭双眼用尽全力,可须臾之后夏香却发觉,自己依然活着。她的牙齿根本没能咬紧,不是她用力不够,而是正有一只大手虚握成钳,正捏着她的下巴。
    “现在起,你算是死过了,不再是天阴教的人。至于那牙中毒囊,稍后我自会替你取出。”梁喜发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在夏香这几乎死过一回的人听来,这略显苍老的声音却比任何天籁都要好听。
    梁喜发松开了手,继续道:“天阴教的手段我见识了不少,弃子也是惯常的招数了。只是我没想到,少主人的贴身婢女都能拿来用,那韩千清想来也不是好惹的货色。韩,嘿嘿,没想到还真是姓韩。”
    夏香听着梁喜发语中似有他意,但此时这“救命稻草”方才到手,心跳如雷的她可没有闲暇云仔细琢磨。夏香向着梁喜发深深一拜,语带哽咽地感激道:“多谢前辈出手相救。”
    梁喜发此时其实已然站在了窗边,虽然听到夏香的感谢,却没有说话。因为他听到了更多的脚步声,正迅速地向这间屋子聚拢而来。
    梁喜发传音道:想擒我的人来了,你可能自保?
    夏香强压下狂跳的心,摸出斜捌在袖中的一对儿细长如钗的短锥,正要回梁喜发的话便觉得膝下的地板微微一沉。
    梁喜发哼了一声,抬手间托了夏香一下,而他自己却随着突然下沉的地板坠了下去。
    夏香人被梁喜发抬起,同时双手短锥刺出,直入屋顶木板,将她整个人吊在空中。此时梁喜发身子已然坠了下去,但四下里成片响起的痛呼惨叫中却没有一个是梁喜发自己的声音。
    “轰”的一声巨响,一团巨大的火焰自下而上涌出。夏香急忙借力荡到窗边,精确地用双足在窗框的边缘微一借力,团身一翻,以旋转之力将两支短锥完全插进了一根横梁。
    夏香这才定住身子,头顶木板突然开了三个大洞,随即便是三名黑衣人手执短刀从中探出了身子。夏香手起锥落,出手三刺迅捷利落,转眼杀了三人,眼神却连一瞬也没变过。
    夏香这边得手,正好梁喜发人已自火球之中闪出,除去白色长须因为热度而略微卷曲,上下均是完好。他上来时自然看到了夏香的手段,已然看出这小姑娘确如刚才自己替她解穴时感觉到的,不仅心思细腻坚韧,一身本事也是不差。
    梁喜发向夏香一摆手,示意她立刻随自己出去,后者本还想说屋中还有四壁可挡敌人视线,但见梁喜发头也不回地合身扑向门口,夏香也只得硬着头皮翻身跟上。
    夏香人才踏出门槛,就只见眼前扑面而来的是无数毒针和霹雳弹。但此刻的她却再也没了之前的紧张和害怕,脑海中剩下的只是对于梁喜发这传说中的剑客发自心底的崇拜。
    在夏香身前七尺的梁喜发,银髯飘动,不知从哪来的外衫已然换在身上,灰白的衣裳襟摆袖扬好不威风。梁喜发身形随着手中软剑闪动,收放之间如鹰似虎,又让夏香觉得便是万兽之王来了也不及云天剑客这飘飘如仙的身姿。
    此时此刻,没有任何的暗器,又或是敌人,能够穿越梁喜发舞起的剑网。夏香在一旁瞧着,竟尔有些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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