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失去了小七音讯,已过去了半月有余。
    梁喜发的身心都承受着前所未有的疲惫,这与孤身一人不同,当人需要保护什么的时候,总是会变得无比坚强,却又脆弱万分。当年梁喜发纵横江湖时,虽然也常有与人同行,但同行者不是本事冠绝天下的师父,就是精明强干的同门,从来没有谁需要自己特意去保护。
    回想不久之前那次狼狈至极的逃亡,回想起那好似无边的连天尸焰,梁喜发忽然觉得自己比起师父还差得很远,竟然仅仅为了保护好张云一人便耗去了如此多的精力。
    惭愧、懊恼、恨意和痛苦萦绕在梁喜发的心头,十几天来不但不见缩减,反而有增长之势。
    梁喜发的胡子忽然被一只细小粉嫩的小手牢牢捉住,然后用力地拽了拽。这一拽之下,居然便让这位云天剑客满面的愁容自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则是难得的一抹笑意。
    梁喜发低头去看怀中的张云,这小家伙虽然才复原不久,脸上却早不见了伤痛带来的苦楚,反而是洋溢碰着天真纯洁的笑容。这笑容让人看着便觉通体舒泰,而梁喜发觉得也只有在看到这小家伙时,才能让自己平心静气,重归沉稳状态。
    梁喜发甚至会想,到底是自己救了小小的张云,还是这小娃儿的纯真救了自己。
    到得第十八天上,坐在一座小山顶上向山下小镇俯瞰的梁喜发又一次听到了张云那纯净得让人心醉的笑声,那声音就如同最清澈的溪水,潺潺而来,第无数次拂过梁喜发的心头。
    那原本为诸多烦恼拥塞的心隙仿佛被这缕清泉冲刷掉最后一分根基,水滴石穿。梁喜发竟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微微松动,随即如山崩雪溃,豁然开朗。
    梁喜发猛然扬起头,直盯着天边那破云而落的阳光,眼中阴霾尽扫。他右手一拍身旁的大石,啪的一声掌到石裂的同时,自嘲地笑道:“云儿,倒是我想得太多了。只要我自问心无愧,天阴教如何?正邪如何?天下又如何?”
    退隐之前的梁喜发,或者应该说是云天剑客本就是无愧于己,无愧天地的大侠客,倒似是这二十多年的隐居生活没磨去他的武学锋锐,反倒是把那份本源之心给掩盖了起来。
    倒是叫你这小小的娃娃给我打开了门窗,又复得见这天、这地、这江湖。梁喜发轻轻捏了捏小张云的脸蛋,笑着往山下走去。
    想开了的梁喜发精神也好了许多,但抱着小家伙进到山下小镇时,谨慎起见,梁喜发还是变回了那个七旬的垂垂老者,一步一颤地缓慢前行。
    自打在山顶思绪豁然贯通之后,梁喜发自已明白与其绷紧神经的同时还要四下躲避,弄得小云儿连口热饭也吃不安稳,还不如干脆便走大路。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而已。
    “伙计,来碗热的羊奶,另外有什么小孩子可以吃的,给我弄一些来。”
    此时店中人不多,伙计正坐在店口休息,一听话声,抬头间便看到说话的人是个佝腰驼背的老头,怀里抱着个几个月大的婴孩,操着北方口音。老人看来倒没什么,那孩子却如粉雕玉砌,煞是招人喜欢。
    老人看了看怀中仍在睡着的孩子,写满沧桑的老脸绽开了一丝笑意,满脸的褶子都抻开了不少,半晌才缓缓说道:“再我来两个馒头,一只烧鸡,快去快去。”
    伙计是个热心肠,看到老头这把年纪了还抱着个孩子,忙先给他上了一壶温好的黄酒,温声道:“老丈,先喝点黄酒暖暖身子吧。我这就去给你弄些羊奶。”店后面养的三只母羊正好有两个都刚生了小羊,伙计正打算跟掌柜商量着要些羊奶,这一回身掌柜的已自柜台后面走了出来,吩咐伙计多弄一些羊奶,晚上的时候再热了好给小孩喝。
    掌柜和伙计的话虽然声音不大,抱着孩子的老人却都听得清楚,因为这老人便正是刚进镇中不久的梁喜发。他心中感谢伙计和掌柜,面上却依然表现的如同普通的老人——有些耳背,思维缓慢。如今,梁喜发是装得多久是多久,至少他不想再让普通人也认为自己又是哪门哪派的高人下山巡游。
    过不多时,热羊奶、甜奶酪、两块羊羹被伙计送了上来,同一托盘中,还有梁喜发要的馒头和一只切好的烧鸡,外酥里嫩,烧鸡的香气已然扑鼻而来。
    梁喜发笑了笑,在伙计托盘上放了十倍不止的宝钞,展颜笑道:“好人好报,小伙子,你是好人,你们掌柜的也是好人,钱不用找了,好人应当有好报。”
    伙计见老人出手阔绰,那小孩子被名贵丝绸包裹,心下以为这也许是一对不知哪里出游的富家祖孙,便也不推辞,乐呵呵地收了钱便自退去坐回了门口望天发呆来打发时间。
    梁喜发喂完小张云,正准备自己也吃点东西的时候,点点马蹄之声却传进了他的耳朵。
    这马蹄声由远及近,原本有着充足时间离开的梁喜发却并没有任何动作,仿佛真的耳背一般,直到那些马上客大步走进了客栈,这才慢吞吞地瞥了他们一眼,然后又似什么也没年见一般继续专心地吃起饭来。
    刚刚进门的一行四人,为首的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其余三人却尽是女人,而且都长的妖冶无比。那三个妖冶的女人进门起便自搔首弄姿,蛇腰扭摆,媚眼乱飞,直勾得边上几桌的男客中大半人都看得连口水流了出来也未发觉。
    梁喜发却好像什么也看不到一样,正抱紧了怀中的张云,单手与眼前那盘掌柜特地吩咐厨房帮他切得很细的烧鸡“战斗”。他需要吃饱,内力再强,功夫再高,饿花了眼的时候,纵是天下第一高手也一样只能任人宰割,所以,梁喜发在吃饭这点上,从来不会含糊自己。
    同样没有看那一行四人的,还有窗边桌旁的两个男子,他们都剃着光头,却明显不是和尚的打扮。那四人进店,这两个大光头根本连头也没转过,仍自喝酒划拳,吃的不亦乐乎。
    他们的行为明显引起了那三十来岁男子的注意,但他仅仅是看了那边一眼,便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梁喜发身上。
    “几位客官是打尖还是……”这伙计总算是见识不少,虽然也是看着那三女猛吞了几口馋涎,却是所有出了神的人中第一个回过神来的。只是他这一句开场才说了半截,便被那三十多岁男子塞过来的一叠不下十张的宝钞给堵了回去。
    “几位先坐,我去给你们倒茶。”伙计脑筋倒是不慢,收了钱财自然是第一时间闪到了柜台里面,与那掌柜窃窃私语去了。
    男子在梁喜发对面坐下,笑道:“老丈,天寒地冻,不如我们与你同桌,吃起东西也要热闹一些。”他话音未落,随行的两个妖冶女子便已拥着他坐到了梁喜发身边。
    梁喜发反应似乎慢了半拍,他抬头看看对面的男子,又扫了一眼三个仍在四处抛媚眼的女子,然后憨憨地笑笑,继续低头吃他的馒头和最后几块烧鸡。
    “不如我来帮您照看孩子吧,您一只手吃饭多不方便。”一个坐在梁喜发身边的女子娇笑着,手却闪电般伸向梁喜发怀中的张云,这一伸手,但凡不是瞎子都能看出这女人身手竟然还算不错。
    只听一声尖叫伴着连串的碎裂声响起,跟着便是远处传来的重物落地之声。在场的所有人都怔在了当地,没有人看清那方才与梁喜发说话的女人怎么突然就飞出了客栈,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而且一摔之下,竟好像成了一滩烂泥,连呼吸起伏也都看不出来。
    有好事的男客想借机去占便宜,便忙起身想去扶那摔在门外的女人,却哪知才跑了两步,便觉脚下一麻,好像有什么东西打在脚踝上。然后这倒霉的男人便平平拍在地上,摔了个七荤八素不说,两颗门牙也是光荣折断。
    那男客好容易站起身,看到掉在脚边的鸡腿骨,正要发作叫喊,却听到坐在角落里那两个光头男人中魁梧一些的那个笑道:“你这傻子,还是别出声的好,人家救你一命,你不知道谢谢就算了,何必再出恶言。”
    那男客见说话之人长的魁梧彪悍,心下虽恼,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好捂紧了嘴巴灰溜溜地从大门边上抹了出去,腾腾腾跑了个没影。
    梁喜发此时心中却多少有了一些惊讶。因为,刚才他使重手法将来抢张云的女人摔出门去,坐在他对面的男人脸色已然有了不小的变化,而那男客却在此时还想着去占点便宜。坐在梁喜发对面这男人左肩微微一动,梁喜发便知他要把刚才手下被生生摔死的气撒在那傻乎乎的好色男客身上,当下便用手中鸡骨救了那男客一命。
    指弹鸡骨这一下虽然不似刚才抛人那般快,但梁喜发也没想到那坐在远角的光头男人竟然能看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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