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们连忙回禀道:“奴才们按着太后娘娘的吩咐,从南坊那儿绕路过来的!”
    徐太后点了点头。
    她绕路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她不希望宫中的陈皇后甚至是圣上,在极短的时间内得知她的动向。
    她随后才侧目望向傅锦仪。
    “看起来,安定侯夫人也很急于拜见哀家呢。”
    傅锦仪和她对视着——臣子拜见君主应低顺眉眼,不能直视主子的眼睛,这也是她生平第一次与太后对视。
    徐太后丝毫没有计较她的无礼,只是微笑看着她。
    傅锦仪的手指缓慢地捏紧。
    “我母亲在哪儿?”她不想回答徐太后的话,反之对徐太后抛出了一个问题。
    徐太后噗嗤一笑。
    “你不必担心林漪澜,你应该担心的是你自己。傅氏,哀家也是今日才知道,你有孕的消息。”徐太后缓慢地说着,目光灼灼地定在傅锦仪的脸颊上,随后徐徐向下移,最终定在她的小腹上。
    傅锦仪被这目光看得遍体生寒,本能地双手护在腰腹间。那个地方,她能感觉到有一个与自身血脉缠绕的生命正在长大,虽然因为母体虚弱的原因,只要穿上宽松的朝服就不会显怀。
    “天底下没有太后娘娘不知道的事情。”傅锦仪抿着唇说道:“臣妇今日过来,是想要求太后娘娘救命的。臣妇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太后娘娘一定也知道了吧。”
    徐太后淡漠地收回目光。
    “哀家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徐太后道:“哀家虽然知道了,但知道的太晚了,否则就不会遭到臣子们的利用了——傅锦仪,你上一次进宫的时候,哀家还不知道你有了身孕,更不知道你中了毒。否则,哀家早就会识破你的诡计。”
    傅锦仪低头轻笑了一声。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太后娘娘心胸宽阔,不必计较。”她浑不在意地道。
    徐太后话中所指的是,她那一日进宫提起李氏高价购得驱鬼符的事情。
    在她的拼命掩饰下,徐太后那个时候什么都不知道,也就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傅锦仪牵着鼻子走,顺着她的心意遣大队人马搜查了晋国公府。
    “是你利用哀家搜查自己的娘家,最后找到了你需要的解药。”徐太后懒得再遮掩了,目光中露出了星星点点的锋利:“傅氏,你真的没有把哀家放在眼里吗?”
    傅锦仪一动不动地站着。
    “臣妇不敢。”她终于轻轻地垂下了头。
    病弱的身子使得她头重脚轻,但就算如此,她的脑子还算清醒。她知道自己正在开一场赌局。
    在赌局结束前,牌桌上所有的人,无论是她还是徐太后,还是陈皇后和圣上,还有晋国公府,都无法预测自己的输赢。
    至少此时此刻,徐太后仍然是她的主子,她需要暂时低下头。
    “没有什么是你不敢的。”徐太后冷笑着:“傅氏,哀家的性子你多少也明白。哀家不喜欢让一个胆大妄为的人活下去。”
    傅锦仪的唇角却勾起一抹恬静的笑,像是早就知道徐太后会说出这句话。
    “臣妇低估了太后娘娘的狠心和决心,是臣妇的错误。”她说道:“臣妇本以为,太后娘娘会念在血统的情分上,放臣妇一条生路,但结果并非如此啊。”
    徐太后面上的冷笑更甚。
    “你竟然希望哀家将解药送到你手上,只因你怀了徐家的子嗣?”徐太后冷冷逼视着她:“你先是利用了哀家的力量去搜查自己的母族,随后却还想利用哀家的感情。傅锦仪,你的夫君没有教导过你,贪婪是作为臣子最大的禁忌吗?”
    傅锦仪的眸子轻轻眯起来。
    贪婪么……她只是想拿回属于自己的性命而已。
    她设计诬陷李氏,虽然有利用徐太后的嫌疑,但徐策终究是徐太后嫡亲的侄子。徐家可以不承认徐策的血统,徐太后坐拥天下,难道也不能明辨是非吗?徐太后拿着血缘亲人的性命做筏子,这难道不是伤天害理吗?
    真正贪婪的人,是徐太后。既想要掌控晋国公府,又不希望看到安定侯府被陈皇后拉拢。所以,她拿着自己的这条命,当做一个筹码。
    “太后娘娘言重了,臣妇一介无知妇孺,愚蠢而浅薄,臣妇懂什么呢?”傅锦仪轻轻叹了一口气:“臣妇没有利用太后娘娘,臣妇只是做了一个臣子应该做的本分。太后娘娘想一想,如果没有臣妇提醒您,您还会被晋国公太夫人李氏蒙蔽很久啊,这难道是您希望看到的吗?您难道不想知道,多年前究竟是谁谋害了您的生母吗?”
    徐太后冷哼一声。
    “既然已经出族了,我们徐家的事情,安定侯夫人就不应当插手。哀家的嫡母是对是错,更是与安定侯夫人没有半分干系。”她声色冷硬道:“傅锦仪,你腹中的骨肉,哀家说他是徐家血脉,他就是;哀家说他不是,那他便不是。哀家救你们母子的性命,是哀家的仁慈;哀家不肯救,也没有人能够指责哀家。”
    徐太后说着,轻巧而缓慢地吐出最后两个字:“所以……”
    “所以,臣妇的生死拿捏在太后娘娘手中。”傅锦仪接了话道。
    徐太后轻轻笑了起来。
    “怎么拿回寸寸思的解药,不是哀家该考虑的事情,而是你所应当为之努力的。”徐太后温和道,仿佛是长辈对晚辈的用心的提点。
    傅锦仪双目微阖:“臣妇似乎明白太后的意思了。臣妇想要实现自己的心愿,就要先实现太后娘娘的心愿,是吗?”
    徐太后静默地看着她。
    傅锦仪轻轻抿了抿嘴唇,再次道:“那么,臣妇斗胆揣测。太后娘娘的心意,该不会是因为您新搬进去的那座寿康宫吧?”
    徐太后眉头一挑,随即笑了。
    “果然是当年哀家亲自挑选出来的心腹,你总是那么善解人意,擅长为主子分忧。”她的声色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嘲弄:“你猜对了一半——不过,能够帮助哀家完成一半的心愿,就已经足够了。”
    傅锦仪不再说话,沉默地盯着自己裙底的天蚕丝赤面五福绣鞋。
    太后让出凤坤宫、搬迁至寿康宫,宫外人都听闻是圣上和太后商议、并大肆修葺了寿康宫的结果,但宗室贵胄们都知道,无论是什么样的过程,这样的结果是陈皇后赢了。
    陈皇后终于住进了属于她的中宫。可惜,本该献于太后居住的正宫长乐宫,因在战火中被焚烧地面目全非,在十年之内都不可能住人了。太后所居的寿康宫,原是太妃们的居所。
    没有人知道,宫墙巍峨的皇城之中,两位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交锋,她们又是如何利用自己身为母亲、身为正妻的身份,驱使皇帝做出最终的决定。但大家都知道,风向变了,年轻气盛的陈皇后和她身后的宗族正在缓慢而坚实地升腾着,年过五十的徐太后身子虽还硬朗,却已经日薄西山。
    更遑论,相比于子嗣丰盛、儿郎们又个个出众的陈家,徐家闹出的分家、获罪、易储等乌七八糟的事情,越发让人们失去了期盼。徐家分崩离析、下属的将领们军心浮动,徐太后垂垂老矣,等待他们的是一个望族必经的衰颓。
    一座宫殿而已,徐太后和陈皇后都不是追求奢靡居所的人;但宫殿的易主,象征着权势的更迭。他们争夺的并非是凤坤宫,是这个天下。
    而在这个过程中,被徐家赶出家门的徐大司马一房,其主母傅氏竟和陈皇后越发走得近,这样的境况既新奇,又有趣。
    “臣妇知道,太后娘娘生了臣妇的气,都是因为皇后娘娘的缘故。”傅锦仪轻声道:“但是,太后娘娘其实误会了臣妇。臣妇从没有答应过皇后娘娘任何的承诺,大司马大人更是时常教导臣妇,身为臣子最要紧的是忠诚和踏实。臣妇和大司马大人,唯一效忠的主子是当今圣上,并非他人。”
    徐太后面上的嘲讽更甚:“这样的话从你口中说出来,真令哀家大开眼界。徐大司马最擅长做的不是尽忠,而是结党营私!你们以为哀家不知道吗?呵?你想做个纯臣?”
    傅锦仪垂头不语。
    “做个纯臣似乎不能令太后娘娘满意,也换不来臣妇的性命,是吗?”她反问道。
    徐太后轻笑:“哀家从未这样说过——哀家只是想完成自己的心愿。你心里很清楚你应该怎么做——哦对了,你的母亲林氏已经去做了。”
    傅锦仪一惊。
    “我母亲到底在哪儿?”
    “安定侯太夫人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你实在不必担心。”徐太后说着,伸手朝东南方向点了一下子。
    傅锦仪飞快地朝她指的那个方向跑去,甚至忘记了对徐太后告辞行礼。
    她开始后悔了——她应该在明觉寺里就拦住林氏的!
    “她在哪儿!”徐太后所指的方向,不过是芙蕖园里一座狭窄的偏房。这间屋子傅锦仪从未来过,只是远远地看到过,似乎是当初李氏身边一个老国公爷留下来的妾室的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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