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你这孩子,小小年纪何必操这样的心?说起来应是我给你备东西呢!”傅锦仪连忙笑着,一壁颤颤地伸手去打开盒子。
    盒子打开了,里头还包着一层赭色的绸缎。傅锦仪抿着嘴将绸子扯开。
    下一瞬,傅锦仪的目光猛地一缩。
    “这……”她的神色凝滞了:“这东西……应是皇室的贡物吧?”
    盒子里静静躺着的,是一只赤金镶嵌翡翠的精致的香料匣子。光瞧着匣子,就知道里头的东西有多么贵重了。而皇室的规矩傅锦仪还是清楚的,等级森严的禁宫里,香料都是用珐琅和银器盛装,能用上赤金的,必定是罕见的贡品,不是谁都能得到的。
    傅锦仪的判断没有错。
    “大嫂子真是见多识广,这样的香料可是暹罗国那边的贡品呢!”徐玥笑嘻嘻道。一句“见多识广”,听在傅锦仪耳朵里可是五味杂陈了。
    这到底是夸她还是讽刺她?
    傅锦仪没做声。徐玥继续道:“不瞒大嫂子,这香名唤嘉兰,外头的确不常见,不过圣上倒是给了咱们徐家头一份的恩典。您知道,大伯父在南疆领兵,暹罗国的贡品都是大伯父派人押送进京的。”
    傅锦仪恍然大悟。
    原来是大老爷那边……这就是封疆大吏的好处了。镇守边陲的大将军实则就是一方的土皇帝,南疆下头的大理和暹罗都臣服了大秦,这些年连年上供。而根据历朝的惯例,这些贡品从徐大将军手中过,难免会在第一时间被截留下一些。到了后来,大家学得更聪明了,干脆不从面上过,由邻国直接私底下将东西上供一份给将军,和供奉进皇室的东西完全不沾边,这种私吞就更难被查出了。
    这样的做法皇家并非被蒙在鼓里。事实上,皇室对此是默认的态度,从未派人去查过。不过是些财物而已,只要兵权稳固,其余的事儿都可以商量。
    徐家本来就能够直接拿到暹罗的贡品,皇室干脆明面上开恩,时常赏赐这些东西给徐家,双方心照不宣。
    徐玥说起来这些,目光里都掩饰不住骄傲了。
    傅锦仪为了迎合她,自然做出一副羡慕的神色,道:“如此贵重,我可受不起啊!”
    徐玥笑道:“大嫂子如何受不起?嘉兰香虽然贵重,咱们家里的几位奶奶也不是没有的,太夫人更是日日用着。您身为徐家的嫡长媳妇,身份如此尊贵,怕是只有这样的东西能配您了。就算按着宫廷的礼法,二品往上的贵妇就能用嘉兰香,您可是正一品的县主、正二品的诰命。”
    徐玥的解释合情合理。
    傅锦仪重新将盒子盖上了,终于道:“既然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二妹妹如此体贴,都叫我不知如何是好了。”说着,从手腕上褪下一只红宝石镶金的镯子套在了徐玥手上,道:“这是我的陪嫁,二妹妹收着吧。”
    傅锦仪出嫁前,因着是高攀进国公府的,嫁妆上头傅家可是下了血本。
    她通身的穿戴都是后来专程请“天香楼”高价打造的,其中不乏红宝、蓝宝、冰种翡翠、南海黑珍珠等价值连城的宝石。傅家知道国公府如何显赫,生怕一不小心在婆家丢了脸面。
    这一只镯子上头镶嵌的红宝石和祖母绿每一颗都有拇指盖大小,又通透明亮,迎着日光熠熠生辉,显然品相上乘。这东西的价值,可是比徐玥的一盒香料更高。
    傅锦仪出手大方,她目前是不会介意这些财物的,先在徐家站稳脚跟为重。再则,娘家为她高价筹备的这些嫁妆,不就是为了让她在国公府过得更好么。
    徐玥看着手上的镯子,笑意更浓。
    “大嫂子倒有不少好东西呀!”她赞叹道:“真漂亮,我那只镯子上的红宝石都没这么大块呢……”
    一壁说着,一壁迎着日光晃动手腕。
    傅锦仪没有看她。她的目光紧紧盯着被自己扣在手底下的嘉兰香锦盒。
    “好啦,我真要回去了,谢谢大嫂子!”徐玥站起来主动告辞。
    这回是真要走了。她身侧的丫鬟们将外衫披在她身上,服侍她行礼告退。
    等徐玥的身影终于消失在院门前,傅锦仪忍不住再次打开了香料盒子。
    嘉兰香……徐玥为什么要送她香料啊?
    女孩子之间,送脂粉首饰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可是,傅锦仪和徐玥却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而在名门望族里,尤其是宫中,有一个大家都知道却不会宣之于口的规矩。
    那就是,送别人礼物的时候是不能送香料、胭脂、吃食等贴身之物的,除非是非常熟悉、非常信任的人。
    饶是如此,宫中投毒事件还是屡禁不止。
    那么徐玥又为何偏要犯这个忌讳呢?甚至退一步讲,若她没有坏心,而傅锦仪却心术不正的话……来日傅锦仪犯个什么毛病,这一场栽赃嫁祸她可就跑不掉了!
    傅锦仪越发费解了。再回想起徐玥一张毫无城府的笑颜,她的眉头渐渐皱紧。
    “七夕……”她朝身侧唤道:“你马上去将容姑娘喊过来。最好别让人瞧见,若是实在有人问,就说我昨日没有睡好,身子不舒服。”
    新婚开始几日的“没睡好”,实际上是另一层含义。这话传出去有些害臊,但却是个绝佳的理由。
    七夕连忙应声退下了。
    ***
    送走徐玥后就到了正午了。
    傅锦仪将香料匣子搁置在了柜顶,随后迅速拾掇妥帖,领着丫鬟们往国公夫人的屋里去。
    徐家主母国公夫人的正房修在邻近芙蕖园的“顾恩思义殿”,很显然,这也是当初皇后娘娘特意吩咐人修建的,或许还是皇后娘娘待字闺中的时候住过的。
    不过,如今国公夫人可不住在这儿。
    林氏被赶出家门后在京郊的家庙普寿庵里修行多年。后来被徐策迎回来,以体弱多病为由迁出顾恩殿,至僻静的紫竹林里静养。
    紫竹林这地方,傅锦仪可是无比熟悉的。
    这里设有一间书房,是徐策从前住过的地方。后来发生了傅嘉仪那件事……
    走在路上的傅锦仪想起这一茬,忍不住牙疼起来。国公夫人也是知道那件事的,如今再去,就显得尴尬了……
    希望国公夫人早把那事儿忘了。
    傅锦仪一路忐忑,终于进了紫竹林。林子深处是一整片低矮而幽静的别苑,等走近了,就发现院子前头站着一位衣着体面的管事嬷嬷并几个端正的婆子。众人见了傅锦仪,都福身行礼,管事嬷嬷笑道:“国公夫人遣了奴婢们来迎少奶奶。”
    傅锦仪一愣,随即手脚都局促起来,不安道:“我……我是来服侍母亲的,又怎么能让你们出来迎……”
    “少奶奶快进去吧!”嬷嬷笑道,旋即转身在前引路。
    紫竹林的景致一如往昔,只是林子里不单种着竹子,还有成片的柳树、杨树、槐树之类。如今是四月份,这地方的柳絮满天飞,远远看去如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傅锦仪从茂密的林子里穿梭,别苑修建地零零散散,却也错落有致。不多时,众人绕过书房,到了林氏所居的后院。
    这个宅院并不大,墙外和水仙花圃接壤,院门前头的小路两旁还种着西府海棠。如今什么花儿都开了,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甜腻香气。傅锦仪客气地朝引路嬷嬷笑道:“这里的海棠花儿开得真茂盛,可见打理地精心。母亲很喜欢花花草草吗?”
    那引路的嬷嬷是个肥胖的人,她朝傅锦仪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更是不见了鼻子眼睛,看上去富富太太地。她笑道:“夫人平日里忙于修行,吃斋念佛地,倒没空打理这些。这都是夫人娘家专程遣了花匠过来侍弄的。”
    林氏的娘家?
    傅锦仪心神电转,想起了朝堂上显赫一方的林家,心里不禁又多一层考虑。
    林家对待林氏和徐策母子两人,可谓是操碎了心,当初徐策离家出走能最终混上了淮南都督,还都是林家出的力。然而,林家的显赫却没能压过国公爷对薛姨娘的宠爱……
    越往深里想,傅锦仪心里的疑问和担忧越重。
    在大秦朝,宠妾灭妻并不鲜见,然而再如何,大户人家都要维护家族的名声和体面,在表面上会尽量给予嫡妻应有的尊重。如晋国公府这样的还真是头一份。
    而更奇怪的是,林氏还拥有一个强大的娘家。
    在三十年前,林家只是个没落的前朝勋贵。林氏的父亲林远山在翰林院供职,因为得罪了先帝身边的大太监,被遣去给生母获罪赐死、自个儿也被赶到冷宫里居住的十一皇子当师傅。然而谁能想到,十一皇子竟有本事走出了冷宫,并抓住了机会立下了救驾的大功,最后被立为储君。
    林家不是徐家这样的树大根深、权势熏天,对圣上夺嫡的帮助并不大。但圣上很感念当年在冷宫里互相扶持的时光,为林远山封侯拜相。
    林家就这么发达了。
    圣上年纪大了之后,对待林家更亲近了,不是徐家、陈家、邱家之流能比的。林家人没什么大的出息,林氏的几个哥哥都领着闲职。倒是林家的女儿有些能耐,林氏的大姐是陈家的宗妇——就是原配太子妃的母亲;林氏的大侄女是五皇子殿下的正室,和五皇子夫妇琴瑟和鸣。
    比起徐家对林氏的绝情,陈家对待林家却是毕恭毕敬,林氏的大姐在陈家过得可是呼风唤雨的日子。这是因为,陈家的煊赫早已惹了圣上的急眼,若没有林家时常替他们周旋,可不知要遭多少祸患呢。
    当初徐家和林家联姻,一样是为了这一点,可最后竟能结成仇家,也是大秦朝的奇葩一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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