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萱仪是小跑着过来的。她穿着一件胭脂红的素软缎百褶裙,外头罩着薄薄的玫瑰紫绣海棠春衫,头发上一只镂空缕金的蝴蝶随着她的跑动不住地颤动翅膀。相比于傅嘉仪卧房里的一团凌乱和傅妙仪等人的鬼哭狼嚎,贸然前来的傅萱仪倒是满脸笑盈盈地。
    她笑着进来,看见傅老夫人的身影便叫道:“祖母,原来您在这儿呀!”只是刚跨进内室,看见一屋子瓷片和跪着的傅锦仪、抹眼泪的傅妙仪等人,她再蠢也知道事情不对头了。
    她满脸的笑就僵住了。
    “这,这是怎么啦?”傅萱仪讷讷道,神色尴尬:“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哎哟,五姑娘,您来做什么,这锦绣苑里还不够乱么!”跟着傅老夫人的白嬷嬷连忙扯了傅萱仪的袖子,道:“您不知道,八姑娘在锦绣苑里闯了祸……老夫人要罚八姑娘!五姑娘您此前不是在帮着老夫人捡佛豆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白嬷嬷是跟了傅老夫人几十年的老仆,在府中地位超然,对孙辈的主子们也能训上一两句的。只是她对眼前事态一语带过,并没有提谢氏和傅嘉仪几个。
    姐妹争吵,还动起了手,这事儿传出去很丢脸,含含糊糊地带过说八姑娘闯祸了就完事了。
    傅萱仪听着脸上更尴尬了,忙道:“那真是我莽撞了……”一壁为自己解释道:“我方才是在捡佛豆来着,只是八妹妹屋里的丫头送了一罐子山参鲟鱼汤,说是八妹妹亲手熬了要给老夫人的。我到前院去寻老夫人,丫头们说老夫人去锦绣苑了,我便跟了过来……”
    傅萱仪身后跟着的管事婆子连忙上前,手里捧着一只双耳白瓷汤罐。
    “这鱼汤是不能冷了喝的,鲟鱼又是金贵东西,老夫人不趁热吃了倒是可惜。我想着八妹妹一片好心,不论老夫人喜不喜欢,我先送了过来才是。”傅萱仪红着脸辩解道:“只是我真不知道锦绣苑里出了事,擅闯过来了。老祖宗,您可别怪我,我不是偷懒出来玩的!”
    傅老夫人看着她,神色微动。
    再看了看那管事婆子手里的汤罐,傅老夫人点了点头,道:“你也是好心,不怪你。只是你方才说,这是八丫头遣人送去景和院的?”
    “是啊,八妹妹也不知道您来这儿了,就把东西送到了景和院,那时候您前脚刚走。”傅萱仪道:“唉,只是不巧了,您这边还有事儿,这汤……”
    她说着,看了一眼还跪着的傅锦仪,抿了抿嘴唇道:“我是不知道八妹妹犯了什么错,只是,看在她给您送汤的份上,您就从轻发落她如何?”
    傅锦仪低头啜泣,不敢说话。
    傅老夫人却也不说话了。她凝神片刻,一双眼睛不经意地扫过谢氏的脸庞。
    这轻飘飘的一眼,竟看得谢氏浑身一悚。
    “这汤果真是八丫头遣人送去的?而且还是八丫头亲手熬制的?”傅老夫人重复了她方才已经问过一次的问题,定在傅萱仪身上的目光也更加严厉了些。
    “当时是一个叫柳儿的丫头拿来的,她外头用个大食盒装着,里头塞了厚厚的棉絮。”傅萱仪点头道:“柳儿说了,这是八妹妹亲手熬制的,自然身边有丫鬟打下手。老夫人您也知道,柳儿是个傻丫鬟,她绝对不可能撒谎,就算八妹妹教她说谎,她也会露馅的!她说是八妹妹亲手熬制,那就一定是真的!柳儿拿东西过来的时候,景和院里的几位姐姐都看见了。”
    傅老夫人低眸瞥了一眼傅锦仪,目光意味莫名。
    突然,她开口道:“八丫头是个纯孝的孩子,只是年纪小,淘气了点。白梅,家法就不用请了,就让八丫头在自个儿屋子里闭门思过三天吧。”
    闭门思过三天?这几乎是没罚啊!
    而且,傅锦仪大闹锦绣苑,最后怎么成了年纪小淘气?这话传出去的结果可是大不相同的,本是不敬嫡姐、不尊礼法、随意胡闹、没有教养的野丫头,倒被一句“淘气”轻轻揭过了!
    这样的变化,令谢氏和两个嫡女都感到震惊。
    “一罐子鱼汤而已,祖母,您可不能饶了傅锦仪!”寂静之时,床上趴着的傅嘉仪率先喑哑地喊了出来:“今日就是傅锦仪她故意羞辱我,还拿花盆砸我!什么从轻发落,不可能!她还打伤了我三姐姐,三姐姐可是侯夫人,是二品的诰命!”
    傅嘉仪病重,又和傅妙仪哭闹许久,嗓子沙哑地如生锈的刀片一般。傅老夫人听着就眉头一皱。
    “祖母,我在国公府犯了错,就被打成残废,可没有谁轻饶过我。难道傅锦仪给您送了一碗汤,就能轻饶了?”傅嘉仪喊着:“我不服,我不服!”
    眼瞧着傅嘉仪又要闹起来,屋子里的人一时又慌了。“傅嘉仪!”谢氏突然站了起来,伸手要去捂傅嘉仪的嘴:“老夫人跟前不是你能放肆的!这一回吃的教训还不够吗,你给我住嘴!”
    傅嘉仪的确吃了个大教训。但……这个教训是把她的后半辈子都毁了的,现在的她,非但没有吸取教训改过的心思,反而有点破罐子破摔。
    傅嘉仪用枯瘦的手指去掰谢氏的手,一壁嚎啕大哭起来。
    傅妙仪都看不下去了,忍不住上来劝道:“嘉仪,别说了……”
    正当屋子里又要大乱之时,傅老夫人的拐杖重重地敲在了地上。
    傅嘉仪的哭声戛然而止。这个家里,她有母亲庇护、父亲宠爱,唯独惧怕老夫人。
    “四丫头,你是觉着我这个做长辈的不公允啊?”傅老夫人缓慢道,旋即却看向傅妙仪,问道:“三丫头,你也这么觉着吗?”
    和傅嘉仪的大哭大闹不同,傅妙仪吓得浑身一缩,跟着跪下了:“孙儿不敢!”
    “不敢?”傅老夫人的脸色越来越冷了:“你如今是堂堂的侯夫人了,我看你什么都敢。你和四丫头两人大闹锦绣苑,甚至在争吵中动手,有失贵女风范。八丫头没有你们那一肚子鬼心眼,被你们抓来背黑锅,却为着你这侯夫人的名声,心甘情愿替你遮掩!八丫头单纯良善,你们两个失了贤德不说,连良心都快没了!”
    傅老夫人铁青着脸色,几句话说完就咳嗽起来,身后傅萱仪连忙亲手捧了茶。傅老夫人饮了一口,面上的火气仍下不去,里头谢氏和傅妙仪几个却都傻了。
    屋子里一时死寂。
    傅嘉仪一双眼睛大睁着,里头盛满了不甘。只是,谢氏捂着她的手却越发用力,让她一丁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老夫人!”还是傅妙仪受不住了,她朝着傅老夫人跪了下来。
    傅妙仪这一跪,几乎等同于承认了方才傅老夫人的话。傅嘉仪看在眼里,目光中几乎冒出了火焰。
    她呜呜咽咽地挣扎起来,拼尽了全身的力气。谢氏一时按不住她,刚要命后头跪着的几个丫鬟帮忙,傅嘉仪却猛地扯开了她的手,喊道:“不,不是这样……唔……”
    “嘉仪!”谢氏重新按住了她,可是,面前的傅老夫人的脸色已经再次沉了一分。
    “大太太、几位姑娘,今日姊妹争吵一事已经惹了老夫人不快,还请几位姑娘知道分寸。”
    白嬷嬷上前一步,冷眼扫过傅妙仪姐妹:“老奴僭越,说几句不该说的话。老夫人可不是因着八姑娘送了汤,就能轻饶了八姑娘。只是因为,这事儿根本就与八姑娘无关,是那聪明过头的人拉了八姑娘背黑锅而已。”
    说着,白嬷嬷带着冷意看向了傅嘉仪:“四姑娘不服不要紧,听老奴说完,您就心服口服了。这一罐子鲟鱼汤,是老夫人离开景和院之后,八姑娘身边的丫鬟送过去的。老奴记得,那个时候是末时三刻[1]。八姑娘住的地方离景和院不算远,送汤的丫鬟多半是在两刻钟之前,也就是末时一刻离开浮翠园。而为了防止汤一路上会凉,送汤丫鬟一定会在汤刚熬好的时候,就立即出门送往景和院”
    “方才五姑娘说了,这是八姑娘亲手熬制的。所以,在末时一刻的时候,八姑娘应该还在熬汤!就算期间有所耽搁,那至少在末时正,八姑娘是不会出门的。后来,八姑娘就来了锦绣苑,据大太太所说,八姑娘一过来就和四姑娘吵起来了。”
    白嬷嬷絮絮地说着,目光终于定在了低着头的谢氏身上,淡淡道:“大太太,锦绣苑里争吵的声音可真不小啊,四周几个院子的人都听见了不说,府里也传开了。老奴听到的禀报是,四姑娘的屋子里,从午初三刻就开始吵闹了。老奴想请问大太太,末正时分八姑娘还没出门,在此之前隔了大半个时辰的午初三刻,却已经和四姑娘吵上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谢氏惨白的额头上霎时渗出一层冷汗。
    备注[1]:古代时辰,一个时辰=两个小时,其中一个时辰里分为两部分,初时和正时,每一个部分有四刻钟,每个时辰八刻钟。比如午时是11点到13点,11点整叫做午时初,12点整叫午时正。午初三刻,就是11:45,午时三刻(也叫午正三刻),就是12:45。末时正,就是1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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