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许宁妤起来了,她把自己裹得像个福娃娃,揣上手炉一步一挪的出了屋门。
    院子里先前被人踩过的脚印不大会儿的功夫又被大雪遮盖的只剩下了一些凹凸不平的小坑,耳边能听得到远处接连不断的炮竹声声,天渐渐黑了。
    鞋子踩着松松软软的雪花发出的嘎吱嘎吱声十分悦耳,许宁妤心情极好的打算去老国公院子里陪老爷子说会话,再晚一些去找穆姝一起守岁。
    只是在快到老国公院子的时候被迎面而来急冲冲的身影撞得一个不稳直接蹲坐到地上了。
    地上的雪下的还算厚实,因此这一跤摔得其实不疼,但是许宁妤的肩膀被这人撞得那一下只觉得整个人都快要被撞散架了。
    那人撞完她之后也不停歇,飞也似的转了个弯儿就消失不见了,许宁妤一脸懵的揉着肩膀半天没会过来神。
    九月随后赶到,看见坐在地上的许宁妤时眼里俱是惊讶,他看了一眼早就不见人影了的墙角,叹了口气定住脚步蹲下来去扶坐在地上的许宁妤。
    他将许宁妤扶起来,状似无意道:“表小姐刚刚可有看清那个人的脸?”
    府里这是又出了什么事吗?
    她努力回想了一番,摇了摇头:“他跑得太快,我直接就被带倒了,根本没太注意,发生了什么事情?”
    九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因为之前燕回的事情他多少其实还是很佩服许宁妤的,只是世子往东厂安插人手这种事情跟表小姐说了她也不懂,也分析不出来什么有用的价值,而且世子叫他出来是追人的。他将手炉重新递回到许宁妤手里,没回答她的问题,只道:“没注意到就算了,世子还等着我回去复命,九月就先退下了。”
    这样一来就更勾起了许宁妤的好奇心,她也顾不得冷也忘记了要去陪老国公说话的事情,鬼使神差的过了老爷子的院子往蘅芜院走,还没走到就听见叶怀瑾冷冽如冰的声音……
    “不说也没有关系,只不过既然有胆子来,就该做好被发现的觉悟。”
    冷冽中又夹杂着一丝邪魅,说不上来的感觉,许宁妤还没见识过这个样子的世子哥哥。她好奇的在院门外勾了勾头,像做贼一般去看院子里的情形。
    叶怀瑾一袭墨色深衣长身玉立,瘦肖的身形在雪夜中竟有几分阴郁之感。他面前趴跪着一名已经被钳制住了的黑衣人,只是黑衣人正背对着她,但是只从身形也仍能看得出来这个人不是先前撞倒她的那一个。
    黑衣人也不挣扎,从许宁妤的角度看过去只见那人一副了无生机的模样,头部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正对着她这边的方向,许宁妤暗暗吞了吞口水。
    那黑衣人也不争辩,亦不求饶,喉咙里咯咯笑着,那笑声听在耳朵里只叫人觉得浑身寒毛直竖。就在许宁妤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叶怀瑾突然飞起一脚朝匍匐在地上的黑衣人下巴踢了过去,黑衣人被这一脚踢的被迫抬起了头,叶怀瑾半躬着身,修长的手指紧紧捏着黑衣人的下巴,逼近了与他对视。
    “你在做什么?”
    许宁妤被他这一声吓得差点暴露自己,更好奇这个人在她都没看清楚的情况下做了什么,她甚至感觉叶怀瑾的视线若有似无的往她这里看了一下。
    第二十三章
    幻觉么?
    “世子……咳、再晚踹一分,国公府这一遭在下也不算白走呢。”
    叶怀瑾语调清冷:“那恐怕是让阁下失望了。”他微眯着眼,许宁妤看不到发生了什么,只听到那被叶怀瑾捏着下颌的黑衣人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之后就见叶怀瑾在地上抓了一下,重新起身,修长的指间透出几分纯净的白。叶怀瑾将双手对着搓了搓,纯净的白便化作点点滴滴泛着暗红色光泽的水滴一滴一滴的落在了地上。
    “疼么?”他勾着唇,如同从地狱而来的邪肆鬼魅,与平日里温润如玉的国公府世子判若两人。地上的黑衣人痛苦的蜷缩成了一团,嘴里呜呜咽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叶怀瑾皱起了眉头不耐道:“既然不想说,那也就不需要再开口了。”
    许宁妤站的脚有些麻木了,雪下得越来越大,她的肩上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雪花,怀里的手炉已经不暖了。她略动了动身子,映着院门旁昏黄的灯柱,她看见脚边的雪地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泛着冷光。出于好奇,许宁妤麻利的蹲下来,伸手就要往雪堆里扒拉……
    “不想活了就去摸。”
    冷不丁的叶怀瑾的声音传进耳朵里,许宁妤的手指堪堪停在露出短短一截的尖锐泛光的东西寸许处,虽然吓了一跳,但心里仍是想着:刚刚那道视线,果然不是幻觉。
    黑衣人大概是疼晕过去了,静静的趴在雪地里没有动静,九月眼观鼻、鼻观心的紧盯着地上的黑衣人,似乎还在防备着什么。对着许宁妤,叶怀瑾收起了刚刚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他不慌不忙的走到许宁妤身边站定,俯视着地上蹲着的少女,许宁妤仰头与他对视着。
    “好看吗?看了这么久?”
    “挺帅的。”
    “……”
    叶怀瑾将她拉了起来,摸了摸她怀里的手炉,伸手接了过去;又从怀里摸出来一块儿帕子弯腰盖在那枚泛着冷光的暗器上捏起来装好,便牵着她越过院子往屋子里走。等到了燃着火炉的室内,许宁妤冻得早已麻木的双脚才开始有了知觉,她指了指院子外面,问叶怀瑾:“这是什么人?”
    叶怀瑾挑了挑眉,戏谑道:“竟然还会有你不认识的人。”
    “……”
    一杯暖乎乎的热茶递到手里,许宁妤忍住心底的情绪等着叶怀瑾接下来要说的话。
    “之前你跟我说的事情我去问了爷爷,还真问出来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太后是个通晓药理的个中高手。”
    许宁妤想到前世被辗转送到自己手里的那株束魂草,于是点了点头,道:“我知道。只是这些跟舅舅当年的死有什么关系呢?”不是说是因为战场上的药物感染吗?
    叶怀瑾摇了摇头:“爷爷跟我说父亲当年时常头痛,是太后给的方子治好了父亲的头痛,虽然这份药方早就寻不到了,不过今天晚上却有人给这份早就消失了的方子……给送来了。”
    许宁妤惊讶抬头:“是外面的黑衣人?怎么会这么巧?!”
    “不是。”
    “不是?”
    “不是黑衣人,是之前跑掉的那个。”
    许宁妤彻底懵了:“……那院子里的人是?”
    叶怀瑾笑的意味深长:“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消息上赶着给我送十几年前太后开给父亲的药方,另一个发现有人要给我送药方急忙赶来阻止,还想要你的命。”他盯着许宁妤小鹿般澄澈的眼睛,声音里透出几分蛊惑人心的意味,“猜猜看小宁妤,这两个人分别是谁派来的?”
    在听到黑衣人还想要自己的命的时候许宁妤下意识的想到了院子外面自己脚边雪地里泛着冷光的淬了毒的暗器和叶怀瑾当时突然踢出的那一脚,耳朵里回响着黑衣人被叶怀瑾钳制住下颌的时候嘴里的话——
    【再晚踹一分,国公府这一遭在下也不算白走呢……】
    她脑子里一片混乱,什么东西都想不起来,只剩下了后怕。
    叶怀瑾看着她捧着水杯的手止不住的颤抖,有些于心不忍,他忽然想到刚在尚书府见到许宁妤时候的情形。那时候的小姑娘像极了一只受了惊的小猫,嚎啕大哭的样子与此刻才有了几分重合,这才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孩子该有的样子。他上前两步伸出自己的手盖在许宁妤冰凉的手腕上,声音也不由轻柔了几分:“不要害怕宁妤。”
    叶怀瑾的话就像有安抚人心的魔力,许宁妤怔怔的抬起头来,眼里还氤氲着一层雾蒙蒙的水汽。前院的仆役们早就疯作了一团,整个府里都是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她歪着头听了一会儿张了张嘴,伴着耳边阵阵的爆竹声讷讷开口,对叶怀瑾道:“今天太不吉利了,世子哥哥给我发些红包去去秽吧。”
    叶怀瑾:“?”
    许宁妤小鹿一般水汪汪的眼睛里一片纯净。
    叶怀瑾抚了抚额,将院子里仍然守着黑衣人的九月叫了回来。
    “公子?”
    叶怀瑾叹了口气,直奔主题:“你身上有多少银子?”
    九月被他问的一头雾水,不过仍然乖乖的将身上的荷包解下来递给了叶怀瑾,叶怀瑾又在自己身上摸出来一张银票,连带着九月的荷包一股脑的往许宁妤边儿上的桌子一放,问道:“够吗?”
    许宁妤被他这一番骚操作给震惊了,她默默放下手里的水杯,伸出拇指跟食指将九月的荷包撑开,又瞄了一眼荷包下面压着的银票,脸上不见了之前的一脸倾颓,眼睛里璀璨的如有星辰,有了这些钱,初一就能带上清平一起去外面浪了。她心里打着小算盘,打算明天一大早去老国公院子里再拜个早年,说不定也会有不小的收获!
    九月看着表小姐手边自己的钱袋子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往年都是公子给自己发压岁钱的,今年压岁钱没有不说,自己还搭上了不少。叶怀瑾却不知道从哪里又摸出来了一沓银票,趁着许宁妤美滋滋的功夫一把拍到了九月的脸上。
    第二十四章
    京中的贵胄们从除夕一直到年后的元宵之前基本上都是比较清闲的,不光是达官显贵,就是皇城根儿下的老百姓们一年到头也就指望着过年的时候好好休息休息。因此出了腊月,街上摆摊的小贩们都少了大半,就连一向热闹的朱雀大街都清冷的不像个样子。
    一辆不大起眼的马车停在了春风得意楼前,不多时一玲珑娇小的少女扶着车壁从马车上下来。
    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许宁妤。
    逸王爷正大光明下了帖子到定国公府相邀,她不来倒也说不过去,毕竟大梁民风开放,没有女子不能私下会客一说。
    正是年里,春风得意楼里除了几个做菜的厨子和守在门口的六六就没有别的人了。
    六六对许宁妤已经十分熟悉了,见了三次的姑娘,还是跟定国公世子、赵太尉家大公子以及自己家主子都熟识的人他想忘都忘不了。
    “姑娘楼上请,我们家王爷在上面等着您呢。”
    许宁妤由着六六在前头带路,二楼老位置羊青依旧一副生人勿近脸漠然站着,看见六六带着许宁妤上来,僵着脸伸手拍了拍六六的头,然后给六六拽到自己旁边又帮许宁妤打开了雅间的门请许宁妤进去。
    身后的门还未来得及合上,姬冲懒洋洋的声音就隔着面前的丝织屏风传了过来:“本王送给世子的礼物没有被人给破坏掉吧?”
    许宁妤愣了一瞬,想到除夕夜闯入定国公府送老药方的清瘦男人和蘅芜院里被叶怀瑾抓住了的黑衣人。
    看来方子果然是姬冲送的。
    她不动声色的在老位置坐了下来,十分平静道:“王爷知道叶侯爷死亡的真相,却只让人送来了一张奇怪的药方子,宁妤斗胆猜测一下——”
    “王爷是想借世子的手做些什么事呢?”她不去看姬冲脸上的表情,自顾道,“按照长幼尊卑您是先皇后的儿子,是先皇的嫡长子。就算后来我姨母做了皇后,这大梁名正言顺的皇储也该是您而不是当今圣上,所以您的心里…… ……当是不服的吧?”
    姬冲脸上原本还洋溢着浓浓笑意的脸上瞬间变幻莫测起来,似乎没有想到叶怀瑾竟然还真的什么都跟面前这个小姑娘说,或者……这小姑娘竟然什么都知道。
    他僵了一瞬,顺了口茶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表小姐这话可真是诛心。”
    许宁妤笑笑,联合上一世经历的事情带上如今发生的桩桩件件,仍是觉得姬冲是想让皇上的真实身份暴露在天下人面前的,只可惜这么做于自己又没什么好处,她也不想当什么长公主。
    “诛不诛心的,宁妤私以为殿下还是找错了合作对象,我一介女流,又能帮殿下什么忙呢?”
    “你……难道不想回你本该呆着的地方吗?”
    “殿下以为,什么地方才是我该呆的地方?”
    姬冲不说话了,已经到了这个份上,要说许宁妤还在装傻大概是不可能的。这世上竟然还真有人对权力地位不屑一顾,他想不通……
    然而这都不重要,既然许宁妤一定要跟叶怀瑾站在一处……他忽然转了话题,道:“我知道世子在东厂有自己的人,不知道本王可有幸知道一些于世子来说无关紧要的消息?”
    ?!!!
    许宁妤心里又是疑惑又是震惊,面上又不太敢表露出来,她突然有些摸不准姬冲说这话是真的还是诈她。况且……往宫里安插人手这种事情应该十分机密,她着实是不知道,如果世子哥哥往东厂安插人手的事情是真的,那为什么这么机密的事情连姬冲都知道?
    她决定将这个问题丢回去,于是道:“殿下应该知道,宁妤现在只是寄人篱下的国公府表小姐,仰仗外公爱护才能衣食无忧,殿下这样揣测世子哥哥怕是不妥。况且……既然殿下有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为何不亲自去问世子哥哥?”
    姬冲心底嗤笑,他要是拿叶怀瑾有办法还用大费周章的从她身上入手?
    而另一边国公府的蘅芜院,叶怀瑾看着手里信签上的内容脸上表情阴晴不定。
    姬职淡然的喝了口茶,挑了挑眉问道:“上面都写了些什么?”
    叶怀瑾瞥了他一眼:“先不说这上面写了什么,你先跟我说说,太后当年做了什么。”
    姬职执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一时不敢想叶怀瑾话里的深意,强作镇定道:“如英在说什么呢?”他在许宁妤面前应该不曾露出过马脚才对……吧?
    叶怀瑾冷着眉眼,虽说也不气恼,但是那样子怎么看怎么叫姬职觉着心里发毛。
    “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怪吓人的。”姬职被烫到一般将茶杯远远丢开,换到另一边与叶怀瑾并肩的地方坐下。
    叶怀瑾忽然勾起唇笑了,他收回紧逼在姬职身上的视线,浑不在意道:“你信不信无镜,就算你不说,要不了多久,我也能查个一清二楚?”
    姬职哑口无言。
    他信,他可太信了。
    “你听我说如英,不要再查了,没有意义的。”姬职有些急迫,“就算知道真相又能如何?你查清楚又能对她做些什么?”
    没有人比他能更清楚这里面的种种了,但是清楚归清楚,现如今高高在上的人又不是他,后宫独揽大权的自始至终也只有那一个,这些年来他不想回来,反正只要他代叶叔叔守着北疆,那两个人总也不敢拿定国公府怎样。既然不能报仇,让他们忌惮着自己,也是好的。
    “无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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