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抗抗从心里服气周励,人买个鸡那么困难,他出一趟,买来了八只。
    张抗抗就说:“多少钱,我把钱还你。”
    周励笑道:“你的意思是,这鸡下了蛋,不让我吃?”
    张抗抗立刻摇头,“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不就完了。我买的鸡,你还要给我钱,那不就是不让我吃鸡蛋的意思?”周励看着张抗抗说:“你别算的那么清了,好不好,就医院的钱,你攒了一点立刻还给我了。这鸡也要给我钱,是不是想让我也交个房租什么的?”
    张抗抗被周励说的也笑了,知道他也是好意,便说:“好好,我不给钱了,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周励擦干净了手,对张抗抗说:“我去后院看看去。”
    周励到了后院,就看见大福他们正围着鸡转圈圈。
    周励看着几个孩子围着鸡高兴的不得了,二福就一直在说这么多的鸡,一天得下多少蛋啊,那岂不是每个人都能吃一个鸡蛋。
    三福就说了:“可美的你吧,哪里能天天吃鸡蛋啊。”
    张抗抗也走到后院想看看这些鸡,就见十只鸡都被大福他们撵进了鸡窝,一下子多了这么些,还挺派气。
    张二福见张抗抗来了,立刻对张抗抗说:“师傅,你看这些鸡,周励叔叔说是奖励给我们的。说我给他掀背心了,谢谢我。”
    张抗抗看向周励,问:“是吗?”
    周励笑道:“就是奖励他们的。大福给我擦身子,三福四福也很关心我,还有,二福和大福还去给我送药,我很高兴。就想啊,这么高兴给孩子们买什么啊,想来想去,二福最喜欢吃鸡蛋了,那就买□□。”
    周励说笑着,话音还没落,就被二福纠正道:“叔叔,那药是我师傅让给你送的。”
    二福说完,张抗抗立刻就愣住了。
    她压根没想到二福会突然这么说。
    周励就站在她身边,后院没有灯,黑乎乎的,张抗抗看不清周励的表情,她也不敢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张抗抗觉得特别不好意思,也不知道要怎么往下说了,就想三十六计走为上吧。
    这还没走,就听见黑暗中周励低沉着声音道:“我知道。”
    张抗抗的心像被那声音猛烈撞.击了一般,感觉自己突然无所遁形,好像连自己都没觉察的心事却被人先发现了似的,惊慌失措又惴惴不安。
    她不敢去看周励,也不敢再去听他的声音,只觉得那些孩子们高兴的叫声、笑声突然都消失了,耳边只剩下她心脏狂跳的声音。
    张抗抗一惊,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说完全不知道也是不可能的。她一个活了两辈子的成年人,能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吗?
    可张抗抗再有种,她也清楚自己的身份。
    一个小寡妇。一个生下遗腹子的小寡妇。一个生下遗腹子又带着四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艰难生活的小寡妇。
    张抗抗不能再继续往下想。
    她是一个新女性,一个有知识有文化的新女性是没错,可她有自我认知,就因为她有那些知识,她才有那些自我认知。
    她来到这里,就想着怎么带着这几个孩子过好生活。
    至于男人,她想也不敢想。
    更何况是周励呢。
    张抗抗立刻全盘否定了自己的心事。她认真的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一个不字,然后匆匆站了起来,想快点逃开才好。
    周励眼看着张抗抗站在那里呆滞了好久,又看着她再次落荒而逃,周励皱起了眉。
    他的那句“我知道”不是脱口而出,他是有意的,或者是故意要说给她听的。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周励只觉得当时他的心在做主导,那一瞬间,他什么也不想管了,大脑一片空白,就说了出来。
    周励看着张抗抗离去的背影,狠狠拧了自己一把。
    他突然恨自己太草率了。
    这样的随口而出,和外面那些男人对她的态度又有什么不同?
    他说出的话,她能接受吗?
    他是用真心在说,可张抗抗能用真心去听吗?或者说,她敢吗?
    周励在心里骂了自己一万遍混蛋,眼前是张抗抗刚刚离开时倔强又孤单的背影,那背影好像定格在自己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
    这样的一个女人。
    不卑不亢,从容有度。
    又那么漂亮、可爱。
    周励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也忘不了张抗抗了。
    周励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平静。直到赵永红走过来,问他怎么站在这里发呆时,周励才缓过神来。
    周励看一眼赵永红,即使不看她,他也能听的出赵永红的语调,是开心的,是放松的,是充满希望的。
    和下午的时候相比,完全是两个人。
    周励好奇道:“你好了?”
    赵永红抿嘴笑道:“说的我跟病过一场似的。”
    “你那样比生病还严重好不好。”周励也放心了,可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便问:“张抗抗是不是有什么魔力,你那么久的心结,压抑了那么长时间的想法,怎么和她谈了一会儿,就完全没了。她这么神吗?”
    赵永红点点头:“她大概真的是有魔力吧。我觉得。”
    周励也不知道张抗抗是不是有什么魔力,能把赵永红从绝望的深渊里拉出来,又能把他轻易的拽了下去。
    然而这个夜,就在四福的一声尖叫中彻底结束了。
    刚刚买来的母鸡,突然下了一个鸡蛋。
    四福从鸡窝里掏出那颗蛋,高兴的在院子里飞跑了起来。
    二福和大福在后面跟着四福疯跑,二福就在想,这颗蛋到底要怎么吃了才好。
    一九七零年十一月八日。
    张抗抗的理发店又迎来了新的生命。
    继妮娜和她的朋友纷纷而至后,打渔张附近公社的妇女儿童来的越来越多了。
    这其中年轻的姑娘最多,她们大多刚刚工作,有的开始谈起了对象,就算在这样的年代,女人的爱美之心,也不会被淹没。
    慕名而来的年轻女子越来越多,张抗抗的理发店一时之间竟忙不过来。整个村里的人都知道,张抗抗这个小寡妇,赚钱了。
    更有好事的,闲着皮疼就来张抗抗家门口坐着,为了数一数今天又来了几个外地人剪头发。
    他们知道,张抗抗剪一次头发一毛钱。
    好事的人,在地上画起了竖线,来一个人,就是一毛钱。一天结束后,他们再数一数,今天张抗抗又赚了多少钱。
    外面的传言越来越多,这个女人,果然,克死父母克死男人之后,她开始发达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买了一个刘海贴。
    黄色的,两个超级大的字:闭嘴。
    为了防止某人在我码字的时候,一遍遍的进书房找我说话,打断我的思路。
    我当时想的是,到时候不回话,就指一下额头就好了。
    然后我今天顶着刘海贴急匆匆下楼拿快递了。
    快递小哥呵呵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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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当传言尘嚣甚上时,张抗抗也多少听到了一些。尤其是她偶尔从家里出来,门口总有几个妇人坐在那里,眼睛盯着她家的门。
    张抗抗特意去看过,那些人坐着的地方,地上画了很多很多的横和竖,张抗抗也注意到她们,年轻一些的妇人每天都要去上工,真正在这里盯着她的人不多,通常她们就是来看一眼,然后就换成了自己干不了农活的老人或者小孩。
    因为大多不识字,所以他们都是在地上画线线,来一个人画一个,画完了统一再数。
    张抗抗对这些人闲着没事的这一行动视而不见,她选择性的不去管这些。张抗抗认为,她只要过好自己的生活,其他人的看法她绝对不需要去理。
    孩子们去上学后,张抗抗带着三福四福在院子里玩,三福趴在小石桌上不知道在写什么,整个人都要趴到本子上去了,写的极其认真。
    三福每写完一个就看一眼她弟弟四福,问四福:“学会了吗?”
    四福表示没有呢,太难了。
    三福就又写一遍,然后问四福,“这次会了吗?”
    四福摇摇小光头,四福小和尚表示依然不会。
    三福教了几遍就不想教了,她皱着眉看四福,“你用心记了吗?”
    四福立刻撅着嘴委屈说:“我用心记了,只是我记不住。”
    三福想了想二福就是这个样子,和四福一模一样,怎么记也记不住,何况二福都那么大了,四福还是个小和尚呢。
    三福就不打算再继续为难四福了,说:“那你自己随便画吧,别学了。”
    四福很生气,他姐实在是太没耐心了,昨天晚上他娘教大福和二福时,二福怎么也学不会,他娘都没急,三福才教了她几遍就烦了。他又不是不想学,他是学不会!
    四福把本子一推,生气道:“那我还不学了呢!”
    张抗抗看着两个人在那里拌嘴,就直想笑。
    三福本是好意,想好好教一下四福,可四福接受度没那么高,几遍下来,三福就不想教了。她有自己的事想去做,不想再在三福这里浪费时间了。
    这一来二去,两个人可不是就吵起来了。
    张抗抗赶紧把手里的那两块毛巾洗干净,晒上,又把两个盆子刷一遍,倒扣起来,然后走到石桌前问四福:“怎么了这是,生什么气了?”
    四福见张抗抗来了,转头抱住张抗抗的大腿,一张小脸在张抗抗腿上磨啊磨的说,“娘,我想学数字,我姐姐不教我了,她说我没用心学,可是我用心学了。”
    四福很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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