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渐弱,即将破晓,东方天边骤然大亮,凌照九天。
    此刻密集的脚步声并没有为这座沉睡的宫殿带来多少光明,朱温站在一片黑暗中望着李晔休息的庭院上方那片暗青色天空。
    曾几何时,自己经常做梦梦见那张象征下天下权力的王座,所有的大臣,士卒跪地拂拜。
    “王爷!”王彦章在身后打断了自己的思绪。
    “那么早过来有何事。”
    王彦章走到一侧的衣架,边挑着衣衫边询问朱温:”皇上今天要去大福先寺上香,蒋玄晖传话过来问王爷是否要一同前去。“
    “上香~,你让蒋玄晖和朱友谅跟着去,有何异常回来禀报,我想去见见友裕。”
    “微臣这就去安排。”
    ******
    一派幽静、肃穆气氛,古木参天,松柏森森,秀竹郁郁,芳草青青,漫步于寺庙之中,聆听深远而悠长的钟声。
    金带重,紫袍宽。到头不似羽衣闲。君王若许供香火,神武门前早挂冠。
    大雄宝殿外,束甲林立,兵戈整齐的随着次第而下的台阶排序站立,层层渐远。李晔和李裕站在台阶尽头,举目远望。而蒋玄晖和朱友谅站在了随后的几个台阶上。
    “德王,如果有一天朕将这天下交托给你,你会如何打理呢。”
    李裕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四周空旷,跟前儿的人还是能清楚的听到他们在谈论什么。
    “我会第一个先杀了梁王!”
    蒋玄晖和朱友谅的双眸在李裕话音落时微微一抬,片刻后李晔似乎有意提高嗓门,大声说道:“梁王可是唐王朝的肱骨之臣,小孩子别乱说话,进去上个香,也浏览一下则天大帝花心血所建寺庙的风景。”
    “儿臣知罪~这就跟随父王。”李裕说道。
    “蒋玄晖!你和朱大人门外候着。”李晔停下脚步扭头对身后的两个人说道。
    “微臣遵命。”
    “微臣遵命。”
    大雄宝殿内,一根莲子根插在白瓷盏中,放在香炉的一侧,袅袅青烟而升,闲杂人等已经悉数禀退,如深海般宁静异常,李裕进了殿以后就沉默寡言,一直低着头。
    “怎么,现在知道担心了?”李晔抚着李裕的下巴,让他立起,迈步上前,站在李裕的身旁,侧头说道:“你刚说的话,蒋玄晖他们肯定都听见了,你应该清楚我和你母后的处境现在是多微妙,我们露出半分不满,都会招来杀人之祸。”
    “儿臣知道错了,请父王责罚。”
    “责罚已经没有什么用,等一下出去,你把蒋玄晖单独叫进来。”李晔依旧双眉紧锁,神色担忧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不知道是否还能挽救及时。
    门外的朱友谅静静的瞧着对面站立的蒋玄晖,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衫,抬眸和朱友谅目光相交,立刻轻叹了口气。
    “蒋大人,皇上有请~”
    德王半鞠躬的对蒋玄晖行礼道。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动作,霎那间脑中一片空白,蒋玄晖难以置信的抬手抹了抹眼角,两手相托把李裕扶起。
    “哦哟哟,我的殿下,你这是~~折煞蒋某人啊,快别行礼了,我这就去。”
    听到凌乱的脚步声,李晔回头看到蒋玄晖跪拜在地,“微臣蒋玄晖参见皇上。”
    “爱卿平身。”李晔举步上前,紧紧捏着蒋玄晖的手臂,“蒋大人,朕有一肚子话要和你说。”
    蒋玄晖已经知道李晔想说什么,他皱着眉,轻轻咳嗽了一声:“陛下,您请讲,微臣洗耳恭听。”
    “德王是朕的爱子,朱全忠他为什么一定要废黜他,甚至还想把他杀掉?”
    一双眼睛灼灼迫视着蒋玄晖。
    蒋玄晖心里有点慌乱,他生平第一次觉得无法和一个人眼神对视,眼眸始终处于游离,无法顶留在面前这个男人身上。
    “陛下,微臣进宫时间尚短,不是很清楚陛下口中的废黜是怎么回事,微臣只知道梁王是个为皇上尽忠的好臣子,还望陛下明鉴!”
    “朕。。。。。。”李晔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面带焦灼的神情有些迷乱,隐忍下去的泪水陡然间翻到了眼眶上,嘴唇纠结的咬着中指。
    “嘶嘶~”一阵钻心疼让本以流不停的泪珠生生止住了。蒋玄晖赫然吃惊抬头,颤声叫道:“皇上你的手,它流血了。”
    “来人呢!流血了!快来人啊,摆驾回宫!”
    宫人们捧着清水药布等东西跪在门口,蒋玄晖看着李晔中指点点渗出的鲜血,惊恐万分:“启禀陛下~~太医并未随行~~~,回宫好么?”
    “只是小伤口没事情的,你帮我包扎一下就好,这大福先寺。。。。。。”一个人影身后一动,李晔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
    蒋玄晖扭头凝视着人影,居然缓缓而笑:“你太冒险了,万一被发现,那可是谋逆之罪。”
    “怕什么,都是自己人,德王在方丈那。”
    “来人!摆驾回宫~~皇上晕过去了。”
    ~
    何皇后抬手放下了云帐,榻前一片静谧的安然,阿秋端了一碗燕窝羹进来,“娘娘,多少吃一点吧。”
    对于提早回来,自己揪心忐忑,向蒋玄晖确认了几次,都说不要太担心,可是为什么回来皇上是昏睡的。。。。。。
    “娘娘。。。。。。”
    何皇后一转眉:“你有叫本宫?”
    阿秋说道:“娘娘你一天都没怎么吃过东西,保重身体,趁皇上还没醒来,吃一点吧。”
    “好~,放桌上吧,对了……德王可有一起返回王宫。”
    “有~,不过听说。。。。。。”
    “听说什么?有何事瞒着本宫,老实讲。”
    何皇后不由得紧紧握拳,脸色瞬冷了下来。
    阿秋道:“徳王殿下他将自己关在长庆殿,谁也不见,所以奴婢才。。。。。。”
    涔涔凉意如针似芒,何皇后双眼一眯,置之不理,径自奔着长庆殿而去。
    长庆殿深处出来几声不可闻的哭泣声,何皇后瞪大眼睛细听,霍然回身,快步便往大殿深处走去。层层罗纱帐幕,宫灯唯偶,当何皇后赶到床榻前,就看到李裕正蜷缩在锦被深处,他的手紧紧抓着被角,全身却微微颤抖,那压抑不住的哭泣声埋在极深处几乎沙哑到听不清楚,这让何皇后顿时心如刀绞。
    “你怎么了?”
    李裕听到声响迅速将泪眼抹干,回头望去,但看到是何皇后,竟然向后躲去,避开了她。何皇后僵在那里,声音满满的焦急:“裕儿,你为什么要伤心,可是去上香发生什么事情了。”
    眼泪沿着锦被洒了一身,李裕向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目光游离恍惚,无力的垂下。
    “今天父王问我~,如果~有一天这江山交给我,该怎么打理,我。。。。。。“
    何皇后不禁微抽了口冷气:“你说什么了。”
    李裕的脸上依稀仍能见斑驳泪痕,“儿臣说,要第一个先杀了梁王!”
    “你!你怎能在宣武军把守的情况下,说的如此大胆。”
    李裕猛地站起,双膝狠狠的砸在地上,闷声的阵响让何皇后心口一闷,她手按着胸口,努力稳定着自己的情绪。
    “所以呢~,当你发现你的父皇莫名昏睡,你就慌神了对吧,这也就能解释通……为什么陛下回来的时候是这个状态了。”
    “母后,那我们该怎么办。”
    何皇后低头端详着他,她只笑的甚为无奈:“你在长庆殿好生休息,暂时不要接触宣武军任何人。”
    “儿臣明白了。”
    人马飞驰,很快就消失在长街尽头。
    会节园
    蒋玄晖沉着脸立在朱温身后,自从跟在李晔身边,但凡有事要商议,王彦章和朱温都会亲自出现详询,可今天……请自己前来的居然是韩建。
    朱温脸上覆着一层阴影。他扭过身,只拿眼角往他身上一带,语调冷淡:“去大福先寺有没有事情发生。”
    “没有。”蒋玄晖低头说道。
    朱温冷哼一声:“你再说一遍!是不是把你放在李晔身旁太久了,连谁是你主子都忘记了!”
    蒋玄晖的心里着实忐忑慌乱,朱温对于这个回答显然相当的不满意,如若在隐瞒下去,估计自己也要。。。。。。
    “有事情发生!”
    “说!”朱温那双毁灭众生的眼睛,将蒋玄晖牢牢冰封。在这无形的目光注视下,似乎感觉自己的身子已被洞穿。
    “李晔问徳王~如果有一天,这天下交给你打理,你会怎么办。徳王说,他会第一个~第一个杀了王爷你!”
    朱温眼底异样平静,一抹摄人的精芒漾在幽暗之中:“想杀我~,活够了看来!把李振、敬翔、王彦章给本王都叫进来!留他们小命几日,倒是本王太过仁慈了!那就如你所愿,本王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你。”
    蒋玄晖静了半晌,缓缓点头道“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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