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林桑青快要睡着了,箫白泽突然对她道:“青青,其实白日里你无需那样说的。”
    她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唔?”
    箫白泽的精神头仍然十足,“当那个叫温裕的人扯住你的衣袖时,我的确曾动过把他那只手砍下来的想法,不过,这个想法只是一闪而过而已,我很快便意识到,温裕是个值得记住的年轻人。”作为一代帝王,他一定不知‘想把他的手砍下来’这句话有多么可怕,圈着林桑青的脖子,他道:“你说温裕像女人,我却觉得他做事情很有自己的见解,很有闯劲,若要好生雕琢一番,没准能成才。青青,”他唤她,“其实我有些嫉妒温裕,这些年他陪在你身边,亲眼见证了你的成长,而我却缺失了你人生中这一重要时光,说来,我还比不上他陪你的时间久。”
    林桑青不知箫白泽为何会生出这番感慨,于她而言,过去的那些时光根本不值得铭记,如果人可以选择遗忘或铭记自己的记忆的话,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遗忘。
    用额头抵着他的下巴,林桑青打一个哈欠,轻声细语道:“陪我长大固然很好,但阿泽,你不觉得陪我变老更有意义吗?”
    箫白泽用心思忖须臾,片刻之后,释然颔首道:“你说得对。”
    箫白泽今夜说的这些话都可谓是掏心掏肺的,林桑青觉得她也该诚实的向他坦白一件事情,“那个……其实白日里我偷听你和温裕说话了。”
    箫白泽没有表现出惊讶的样子,只坦然自若道:“我知道。”顿一顿,他朝她挑挑眉毛,“所以我打算让你长长记性。”
    探起身子,他吹灭了床边的蜡烛。
    天香楼的客房里硬件设施都很好,身体晃动得再怎么厉害,床铺也不会发出煞风景的“吱哇”声,只有床顶上装饰用的帷帐摇晃不止。
    月悬中天时分,摇晃的帷帐还是没有停下来,上半夜林桑青还能发出来撩人心炫的叫声,到了下半夜,她觉得嗓子快要冒烟了,身子骨也要散架了,别说发出撩人心炫的叫声,她连哀嚎声都发不出。
    她没骨气地哀求身上精力旺盛的某位大爷,“我错了我错了,下次真的再也不敢偷听你和别人说话了,好阿泽,你放过我吧!”
    那位大爷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林桑青真的服了。
    第二日,她是顶着俩黑眼圈回宫的。
    箫白泽只是微服私访,到灾区走了一圈,并不是外出征战后班师回朝,是以他回宫当日没让礼部办劳什子迎礼,只让宣世忠驾着马车穿越正门,径直回到启明殿。
    箫白泽回宫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向太后请安,林桑青原本也打算跟着去的,然他说她对太后表现得太殷勤不好,容易惹人多想。
    林桑青一琢磨也是,箫白泽倒也罢了,他是太后名义上的儿子,儿子出了趟远门回来,第一件事自然是去向母亲报平安。而她这个连儿媳妇都算不上的外人,去也可以,不去也可以。
    她是怕麻烦的人,所以她选择不去。
    临去永宁宫之前,箫白泽给了她一个满含深意的眼神,虽然他什么话都没有,但林桑青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接下来一段时间,她要尝尝被冷落的滋味了。
    这是他们之前便商量好的,虽然她完全懂其中的道理,也甘心去尝被冷落的滋味,然而,话说回来,被心爱之人所冷落,不揪心是假的。
    以后只怕多的是被冷落的日子,她只能劝自己习惯。
    不过离宫半月,却好像过了很久似的,林桑青虽然讨厌这里的明争暗斗,然她在这里生活许久,早把皇宫当成了自己的家。
    说来,这里除了人心难测外,其他的倒都还好,待久了之后,林桑青突然觉得,皇宫比她原来生活的家好多了,起码没人拿鞭子抽她。尤其繁光宫还是她一手设计出来的,里面所有的东西她都喜欢,居住在喜欢的地方,身边有喜欢的人,她应当满足才是。
    半月不见梨奈,她没有任何变化,一张脸照旧圆鼓鼓的,见了她,梨奈先哭了一场,林桑青好说歹说才让她把眼泪止住。
    哭完了,梨奈才发觉林桑青身边少了一个人,“枫栎姐姐哪里去了,小姐,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林桑青没有告诉梨奈真相,只是按照之前想好的,说枫栎为了救她葬身在石跃江中。
    梨奈不了解事情真相,她很是为枫栎的举止动容,为了表达对枫栎的敬重之意和哀悼之情,梨奈又大哭了一场。
    睡过了马车和天香楼的床榻之后,繁光宫的床铺仍旧最温暖舒适,林桑青好生睡了一觉,将流失的元气都了补回来,脸色看上去红润不少。
    隔日,宁妃和方御女轮番到繁光宫慰问她,林桑青本不想见客的,想到刚回来就闭门不见客不大好,她干脆敞开门,广接四面八方来客。
    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方御女来繁光宫向来不会空着手,这次亦一样,她特意带了两大盒子桂花糖蒸栗粉糕。
    林桑青一壁吃着糕点,一壁和方御女讲在宫外经历的种种事情,当然,她掩去了与萧白泽定情的那一段,纵然方御女与她关系亲近,可防人之心不可无,有些事情不能分享。
    方御女很是同情她的遭遇,为了表示同情,她回到自己的宫殿后又做了两盒子桂花糖蒸栗粉糕送来繁光宫。
    望着面前整整齐齐摞在一起的四盒子桂花糖蒸栗粉糕,林桑青沉默了,她突然觉得,桂花糖蒸栗粉糕其实也没有她记忆中那么好吃……
    宁妃是在午后来的繁光宫,赶在方御女后面,她亦没有空着手前来,而今月份迈进五月,天气会一日暖过一日,是时候挑选料子做夏裳了。
    宁妃给林桑青带来一匹西域进贡的料子,上面的花纹很是奇特,充斥着异域风情,材质更像是冰丝,拿来做夏裳穿一定很凉快。
    到底宁妃握有协理六宫之权,她看事情很是细致,在繁光宫坐了半晌,见忙前忙后的只有梨奈一个人,她疑惑地问林桑青,“妹妹身边的宫女怎么少了一个?我记得繁光宫里还有个宫女,长相很是端庄,做事情也甚是稳妥,听闻她陪你去了宫外,怎么没见她回来?”
    眉心微微蹙起,林桑青抬手轻触鼻尖,开始奋力地酝酿泪意。
    梨奈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忙对宁妃道:“娘娘莫要提起枫栎姐姐,娘娘等会儿又要哭了,她昨夜就哭了很久呢……”
    宁妃更加不解了,她没有追问枫栎去了哪里,只是十分谨慎地问林桑青,“怎么回事?”语气小心翼翼,似乎生怕触碰到她的伤心处。
    林桑青故作哽咽道;“枫栎她,是个忠心耿耿的好奴仆,我会永远将她记在心上的。”
    再愚笨的人听到这句话也该知道发生了什么,宁妃惊讶捂嘴,“啊,难道她遭遇不测了?”
    林桑青捏捏鼻子,瓮声瓮气道:“此番出宫并非一帆风顺,途中我曾被劫匪绑走过,枫栎为了救我,不幸葬身于江中。她的这份恩情,我此生算是偿还不上了……”
    宁妃感慨万千地叹息一声,柔声宽慰她道:“人死不能复生,妹妹你要看开些,往后的日子还长,你会经历更多的生离死别,只有提前看开了,届时才不会太难过。”
    嗓音沙哑的“嗯”一声,林桑青抽抽鼻子,看上去既难过又忧郁。宁妃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手帕给她,等她伸手接过去,又若有所思道:“梨奈的年纪小,做事情虽然也稳妥,但难免有考虑不到的地方,不若妹妹到内廷司再去挑些宫女回来吧,好生调教着,没准能调教出另一个像枫栎一般忠心耿耿的贴身宫女。”
    拿帕子压压鼻子,林桑青状似悲伤地拒绝宁妃,“多谢姐姐的好意,枫栎刚走没多久,妹妹现在无心挑选新的宫女进来。等过些日子再说吧。”
    宁妃没有再多说什么,点点头,她陪着她一起难过。
    林桑青说的话不过是在往后拖延,她并没有打算往繁光宫里挑选新的宫女——现在留在繁光宫里的宫女都是她熟识的,经过了将近一年的相处,她已基本摸清了每个人的底数,有疑点或是心怀不轨的人早被她想办法送了出去。虽说她们的能力都不突出,但贵在可信,要是再往宫里挑选新人,只怕又会有别有用心的人趁机混进来。
    倒不如干脆不挑新人,宁愿少几个人伺候,自己多动动手,她也不愿再遇到第二个枫栎。
    宁妃离去之后,林桑青瞬间恢复正常的神色,先前挂在脸上的悲戚之色转眼消失不见,她沉下眼眸,慢吞吞端起桌子上的茶盏。
    打她回宫到现在,宁妃是第一个问起枫栎下落的人,左不过,仅凭这一点,她无法确定宁妃和枫栎之间有没有关系,也许宁妃只是随口问起,并无其他用意呢。
    宁妃素日里总是对她多加照拂,几乎从未害过她,性格温温柔柔的,不争不抢,像极了娴雅知礼的当家主母。
    她觉得,像宁妃这种性子的人,要么是城府太深,要么是真的无辜,林桑青没有一双火眼金睛,暂时分辨不出她是属于前者还是属于后者。
    微服私访回来之后,萧白泽做了一件意义非凡的事情,他按照吏部呈上来的名单挨个排查了乾朝现有的官员人数,革了一帮光拿钱不做事、或是风评极差的官员,趁机换了一拨自己手下的人上任。
    被革职的官员里有不少是季相的幕僚,萧白泽毫无征兆的革了他的幕僚,季相自然是不痛快的,是以隔日上朝的时候,他故意晚到了一柱香的时间,想故意挫一挫萧白泽的锐气,让他晓得他的不满。
    然萧白泽岂是轻易能被拿捏住的人,他端坐在皇位之上,耐着性子等了季相半柱香的功夫,时间一到,他宣布早朝到此为止,也不管还有事情没处理完,神色如常的回启明殿去了。
    一炷香之后,季相神色倨傲地出现在大典之中,然而早朝早已散去多时,他的不满他的傲气都无人观看,只有皇位上端的那只金龙怒目望着他。
    季相首战告败。
    被革职的官员里面并没有平阳府尹金生水,虽然他的风评也不大好,多得是人举报他贪污受贿,奈何他和季相的关系太过瓷实,萧白泽一时半会儿还撬不动他。
    然金府尹家里近来实在是不太平,也许根本等不到萧白泽出手,金府尹便会被家中的琐事烦死。
    金府尹年轻的时候也是响当当的汉子一枚,有勇有谋,跟着季相出前入后,立下了战功赫赫,曾经被两代帝王褒扬过。他更是娶了平阳城里出了名的才女田悠然为妻,不知羡煞了多少才子。
    猛将配娇女,看上去不怎么搭,然而他们却携手走过了二十多个年头,夫妻之间一直恩爱有加,曾经不看好他们的人早已无话可说。
    但近日,他们终于有话可说了。
    人啊,年纪一大难免犯浑,金府尹也不例外。他不知怎么和兴业街上有名的泼妇周萍勾搭上了,不顾田悠然的阻拦,也不顾外人怎么说,像魔怔了似的,执意要娶周萍为妾。
    田悠然年轻的时候便是街坊邻里口中最佳的贤妻人选,长相讨喜,脾气也温和,老了也风韵犹存。然而周萍长相平庸,脾气更是差得要死,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众人都不明白金府尹为何会看上她。
    有年纪和金府尹差不多大的男子分析道:“我和你们说,这男人啊,就是爱犯浑,喜新厌旧是与生俱来的本能。金大人和田大才女同床共枕二十多年,估摸早腻歪了她的柔情似水,乍一遇到性格和田大才女截然相反的周萍之后,他那颗躁动不安的心便开始燃烧起来。男人么,总是想要家里有两朵花,一朵娇艳欲滴的红玫瑰,一朵温柔娴静的白玫瑰,金大人不过是赏够了白玫瑰,现在想赏赏红玫瑰罢了。”
    众人一琢磨,可不就是这么个理吗。别人的家事他们无法掺和,顶多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他们除了为田悠然抱不平外,顺便还有些替金府尹担心——啧,周萍可不是省油的灯啊,金府尹居然敢娶她为妾,等着吧,要不了多久他们家便会变得鸡犬不宁。
    果然,自从把周萍娶回家之后,金府尹在平阳城里的官邸就没安静过。
    作为生在北方的人,周萍长这么大就没怕过谁,嫁到金府的头几天,她还稍微收了些性子,没有过分展现自己泼辣的一面,没过几日,便彻底原形毕露了。
    她有一身驭夫的好本领,前一任丈夫让她管教得服服帖帖,连大话都不敢说一句,嫁来金府之后,往日威风无限的金大人居然也开始变得惧内。
    旁的不消说,在管夫君这一块,周萍可算是行家里手。
    正妻被周萍这个妾室挤得一点儿身份地位都没有,她带过来的女儿居然敢随意出入金府正牌大小姐的闺房,看中什么便拿什么,眼里全无规矩俩字,下人们看了都敢怒不敢言。金小姐气得吃不下去饭,她试图让金大人给她主持公道,说一说那位半路出来的便宜妹妹,然而她爹完全不管,只眼睁睁看着新来的便宜妹妹蹬鼻子上脸,一日比一日过分。
    有句话说得好,妾不压正,周萍身为妾室行事竟如此放肆,按理说金夫人是可以想办法惩治她的,再不济,她可以寻求金家长辈的帮助。
    然而金家一族中的长辈都不住在平阳城中,他们远在百里之外的乡下,金夫人又生性懦弱,她读了半辈子书,除了之乎者也之外,骂人的话一句也不会。
    她怎能斗得过泼辣惯了的周萍呢。
    金夫人每日以泪洗面,没出半月,人便消瘦了一圈,她原本就瘦,经此一事,她瘦的更加厉害,一阵风吹过便要倒下似的。
    第120章 第一百二十章
    自打回宫之后,林桑青便没出过门儿,耳边消息闭塞得很,只晓得宫里发生的事情,不知宫外发生的事。
    当从方御女口中听说这些事情之后,她并未觉得有多么惊讶,反倒有种押对宝的淡然——呵,她早已预见到了,娘改嫁到金家之后,金家肯定不会太平。
    她娘性子生猛,岂会甘愿嫁给人家做妾,去受正妻的气,嫁给金生水做妾不过是权宜之计,她的目标是成为正儿八经的府尹夫人。
    可怜金夫人田悠然一生不与人争,日子过得平淡似水,到老来了,却碰上个企图翘她位置的狠角色。
    也是可悲。
    彼时晚春之意正浓,繁光宫里的春花皆呈现出颓唐之势,几丛蔷薇花攀附在木头搭的架子上,已没有生命力再继续往上攀爬,落花铺满黝黑的土地,只需来一阵乱风,它们便会被吹到很远的地方。
    林桑青闲坐在天井中,一边怡然自得地欣赏着面前的暮春之景,一边听方御女叙述她从坊间听来的小道传闻。
    高官们的桃色传闻总是惹人遐想,更何况这则桃色传闻里还涉及了正室与妾室之争,更是让人忍不住想侧耳倾听。
    待方御女把听来的传闻讲完,林桑青闲闲抱着手臂,就着温和的春风朝她笑道:“唉,阿玉,其实我有一点儿奇怪,你说你和我一样身处于深宫之中,几乎足不出户,怎么会知道宫外传闻的事情?”
    方御女原本是想和她八卦一下金大人的桃色传闻的,好打发无聊的时光,见林桑青不按套路出牌,反而开始询问起她怎么会知道宫外传闻的事情,她不禁表现出慌张的样子。
    强装镇定,方御女猛地站起身,眼神闪躲道:“我、我宫里的宫女说的,她上午出宫买东西去了……”
    慢悠悠托起下巴,林桑青深深笑道:“哦~原来如此呀~”
    既然方御女不想说出实情,那她便也不再追问了,只希望她不要被久别重逢的欢喜冲昏头脑,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隔日是五月十五,乃是阖宫拜见太后的日子。
    东方刚露出鱼肚白,林桑青便已起身打扮,挑了身合身份的衣裳穿好,又对着镜子戴好玉饰,提前想好等下会发生的事情,以及该如何应对,这才出发去永宁宫。
    习惯是种可怕的东西,以前枫栎在的时候,每每逢及阖宫觐见的大日子,她都会提前一晚帮林桑青准备好要穿的衣服,林桑青只用睁开眼睛,其余的不用多费心思,自有枫栎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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