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夫人心里惊了惊,好在今日已受过太多震惊,她面上神色未变,讨巧的说着吉祥话:“侯爷与苏姑娘郎才女貌,情投意合,定能白头到老,儿孙满堂。”
    以前楚怀安最不爱听这种官话,觉得没意思,这会儿他抓着苏梨的手,听着赵夫人祝贺,脑子里浮现出和苏梨老了以后,坐在侯府大堂等着儿孙叩拜的场景,心跳竟不受控制的有些加快。
    能与阿梨白头到老,是非常美妙的事呢!
    被极大的取悦,楚怀安的脸便有些绷不住了,眼底含了笑:“传本侯的令,去把你女儿接出来吧。”
    他高抬贵手放了话,赵夫人喜不自禁,又说了好些吉祥话才起身离开,走到门口又听见楚怀安提醒:“闺阁女子理当在闺房待着,本侯与镇边将军和淮阳王还要在这儿小住些时日,本侯不希望再发生这样的事,引发不必要的误会!”
    话里带了三分警告两分威胁,赵夫人手心冒出冷汗,弯腰行礼:“愚妇谨遵侯爷吩咐!”
    说完离开,临走倒还十分周到的关上了门。
    门一关上,屋里便安静下来,刚驱散的尴尬再度凝聚,苏梨眼神飘忽,不敢和楚怀安对视,却能感受到这人肆无忌惮的热切的目光。
    “昨日我很认真的想过阿梨说的话,就算苏挽月表里如一,秉持真心,也改变不了她是皇贵妃的事实,我与她此生绝无可能,要么,我为她终生不娶,要么,我斩断对她的感情另取他人。”
    楚怀安的语气很平静,前所未有的认真,听得出来他是很严肃的分析过这件事。
    苏梨原以为自己那一番话会打消他的念头,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番严谨的剖析,不得不正视楚怀安,至少给予同等的尊重与认真。
    视线一对上,苏梨被他眼底的火热灼烧了一下。
    “退一万步说,若她天生良善,并未早早定下婚约,那她便不会经常出入皇宫,屡屡让我看见,你也不会特意来警告我远离她,与我产生交集,如此一来,我会对谁动心还未可知,阿梨觉得我说的可有道理?”
    他将同样的疑问还给苏梨,也成功的把苏梨绕晕了。
    苏梨假设苏挽月表里如一,他便假设苏挽月连婚约都不曾有了,如此一来,哪还有后面那许多纠葛波折?
    这话有道理,却也极没有道理,那些没有发生过的事,自是随便他怎么说都有理了!
    “侯爷,这些只是假设,不能以此作为推断。”
    想了许久,苏梨终于找到一个反驳的点,只是尚未说完,楚怀安便欺身将她圈在床角,属于男子的霸道强悍蔓延开来:“那你如何能用假设推断本侯的真心?”
    “……”
    苏梨哑口无言,楚怀安眸光放软,透出暖暖的缱绻:“本侯并非随性轻佻之人,本侯说要娶你,那此生便只有你一人,日后你做了逍遥侯夫人,本侯自当对你呵护有加,关怀备至,心中再不会为旁人分走半点心思。”
    他说得郑重,是再令人心动不过的允诺。
    苏梨其实也知道,他这人看似放荡不羁,实则最重承诺,断然不会失信。
    苏梨性子再强,也是个女子,读的诗书再多,见的世面再广,想要的不过是有一人能依靠,为她遮风挡雨,护她一世无忧。
    若他能做到所说,爱与不爱,又哪里有那么重要?
    苏梨垂眸思索着,楚怀安也没把她逼得太紧:“今日我说这些并非戏言,你且好好想想,看看我对你究竟是不是真心,若是想不通也无妨,待你我大婚以后有的是时间让你慢慢想。”
    “……”
    所以不管横竖如何,这门婚事是板上钉钉了?
    因着亲眼见过苏梨在楚怀安心中的分量,赵夫人又拨了四个伶俐的丫鬟来伺候苏梨,又将屋里的陈设全都撤掉,换上更华贵的。
    普通的织锦被面,换成了上好苏锦被面,上面是绣工一流的苏绣,绣着红艳艳的寒梅,漂亮极了。普通的粉色床帐也换成了黛青色的云烟帐,重重叠叠如坠云雾。
    这一换,苏梨的地位顿时突显了出来,府上下人不敢再在私底下讨论她脸上的伤疤,见了面也得弯腰行礼,恭恭敬敬喊一声苏姑娘。
    赵阮阮出来以后,被赵夫人禁了足,赵悠悠在宴会上丢了脸,自觉无颜出门,两人倒是没再凑到苏梨面前惹她不快。
    苏梨脚伤严重,丫鬟们得了楚怀安的命令,日日守着她,要她在床上躺着好好养伤,苏梨不得外出,楚怀安不知是为了避嫌还是什么,自那日与苏梨坦白以后,便再也没来看过苏梨。
    苏梨松了口气,倒是希望楚怀安能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毕竟一时脑热许下诺言很容易,殊不知践行起来有多难。
    偏偏,她又是极较真的性子。
    足足在房中养了五日,脚上的伤才勉强结了痂,踩在地上至少不怎么疼了,开了春,天气渐暖,苏梨手上的冻疮也好转起来,丫鬟们便不拘着她了。
    这几日在苏梨憋闷的慌,能出门以后,苏梨自是起了个大早出门溜达,开春以后天气越发好了,两个丫鬟随侍左右,一人手里捧着披风,以免变天叫她受凉,另一人手里则提溜这一盒子小零嘴,以防苏梨走饿了。
    这待遇,倒像是把苏梨当成玩性很大的小姑娘。
    苏梨很快转到后花园,阳光正灿烂,洒在早春的花苞上,苏梨见了十分欢喜,又觉这几日躺得腰酸背痛,不由走到花园空地活动四肢,捎带着呼吸早春的花骨朵芬芳。
    正摇着脖子,楚凌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阿梨的身子终于将养好了?”
    回头,楚凌熙提步走过来,今日没有宴席,他穿得没有那么正式,只着一身月白色锦衣,衣襟下摆处用银丝绣着竹叶暗纹,内敛贵气,打眼看去,正是公子如玉,不敢说绝世无双,却是极惹眼的。
    “见过王爷!”
    “不必多礼。”
    楚凌熙挥手制止苏梨要行礼的动作,目光温和的打量着苏梨:“那日宴会不方便,不曾与阿梨说上几句话,后来谨之又防备得紧,本王不好前去找你,今日正好得空,阿梨与本王好好叙叙旧吧。”
    “好。”
    楚凌熙让人备了点心热茶,和苏梨一起走到八角亭坐下,丫鬟和护卫皆守在亭外,方便他们说话。
    “五年前我刚到云州,便听闻阿梨在京中出了事,我初到封地,不得擅自回京,是以未曾回京察看,我原以为谨之和从远兄会护你周全,你怎会决绝到一个人离家出走?”
    楚凌熙低声问,语气里满是关切,斟了一杯热茶放在苏梨面前。
    热茶蒸起水雾,那些旧事仿佛也随着袅袅的水雾消散,再不像过去那样,一旦提起便伤筋动骨的痛。
    “那时我毁了名声,京中的人都要看我笑话,父亲和祖母也觉得我辱没了家门,要将我沉塘一了百了,我若不走,只怕现在已成了塘底烂泥里的白骨。”
    苏梨淡淡的说,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云州离京中千里,楚凌熙后来虽派人回京查探,也不知这样的内情,听见苏梨的话,眼底闪过震惊,复又叹了口气:“竟是如此。”
    若他当时还在京中,也许还能出手帮她一把。
    可惜……
    “你既离京,为何不到云州来找我,纵然你毁了名节,我也可以给你一处安身立命之所。”楚凌熙有些介怀,他钦佩顾远风,心中也把苏梨当成朋友,但危难之时,苏梨不曾想到找他求助,多少有些伤他的心。
    “当时事发突然,我没想过那么多,后来离京之后又发生了许多事,也许有些事,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了吧。”
    苏梨那时只觉得走投无路,悲绝至极,若不是遇到陆戟,去了边关,也许她早就自寻短见一死了之。
    苏梨这句话满是沧桑,楚凌熙多少猜到她吃了许多苦头,想到一些旧事不由有些唏嘘:“你走后不久,谨之来云州找过我,你可知他来做什么?”
    “侯爷以为我在王爷府上?”
    “嗯。”楚凌熙点头,想到那日的情景,哭笑不得:“他带着几个护卫杀到了我的淮阳王府,怒气冲冲的搜了王府,没寻到你的身影,便以为我蓄意将你藏了起来,还打了我一顿。”
    楚凌熙是典型的文人,哪里是楚怀安的对手?苏梨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他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样子,有些愧疚:“是我连累王爷了。”
    楚凌熙笑笑,表情如兄长一样宽厚:“我离京的事没告诉你们,怕你们来送行,我会舍不得,那一顿打,也是我该受的。”
    他母妃死得早,平日交好的也只有这么几个,自是受不得离别,毕竟到了云州,他就只剩自己一个了。
    所有人都得尊称他一声王爷,但不会再有人与他把酒言欢,也不会再有人不忌讳身份地位,带他看一些新鲜好玩的事物。
    终是与以前再不相同了。
    苏梨也想到这一点,没再多说什么,以免让他伤怀,好在楚凌熙也并不是悲春伤秋之人,很快敛了情绪,笑盈盈的看着苏梨问:“阿梨与谨之打算什么时候举行大婚?”
    “……”??
    王爷,这个消息什么时候走漏到你那里去的?
    苏梨表情木讷,楚凌熙比赵夫人要了解她和楚怀安一些,察觉了其中的猫腻:“我听闻阿梨当年当众拒了谨之的聘礼,莫不是谨之做了什么,叫你到了如今还不能释怀原谅他?”
    “……”
    对于楚怀安的步步相逼,苏梨现在也是茫然的,若二姐还在,她还能与二姐说说心里话,让二姐帮忙出出主意,如今她却不知该跟谁讨教此事。
    许是楚凌熙看上去太过亲和可靠,又许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与苏唤月有那么两分相似,叫苏梨忍不住向他倾诉。
    “王爷可知,侯爷之前有过心仪的女子?”
    “谨之心仪之人不是一直是你吗?”楚凌熙认真的问,苏梨被噎了一下,随即摇头:“不是,侯爷并非心仪于我。”
    楚凌熙皱眉,楚怀安当初往尚书府跑得最勤,和苏梨也走得最近,他若是不喜欢苏梨,还能喜欢谁?
    苏梨并未具体说那个人是谁,继续道:“侯爷为了那人五年未娶,如今说要娶我,我……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说着话,苏梨脸上浮现茫然无助,她早就伤得伤痕累累,哪怕前面只有一点迷雾,也不敢轻易迈步向前。
    见苏梨如此,楚凌熙的眉头锁得更紧:“谨之这人看似纨绔,实则精明,但在感情一事方面,他似乎也精明不到哪儿去,谨之心仪旁人之事可是他亲口对你说的?这是不是他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楚凌熙一句话,把楚怀安过去这些年所有的执念全部倾覆,苏梨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却越发觉得自己的推测有理,继续道:“当初谨之最爱去的地方便是尚书府,他即便不喜欢阿梨,那喜欢的人也必定在尚书府,阿梨两位姐姐成亲之时,他并未阻挠亦或者直接抢亲,难道他喜欢的是府上的下人?那他何至于至今未娶?”
    “……”
    原是准备要抢婚的,只是没来得及下手而已。
    苏梨在心里回答,却不能将这话直接说出来,终究还是不好。
    “那日宴会以后,谨之伤口发炎,夜里发了高热,下不来床,每日醒来以后必要向旁人问阿梨的恢复情况,我虽与你们五年多未曾见面,也知道能叫谨之如此牵肠挂肚的人寥寥无几,在阿梨看来,这不是喜欢么?”
    “……”
    原来他这几日没来,是因为伤情加重了么?
    苏梨心里紧了紧,抿着唇没了声音。
    她以前觉得爱恨是很简单的事,一个人若对另一个人好,那便是喜欢是爱。
    当初她帮楚怀安是出于不忍,楚怀安投桃报李,对她好了一些,她便忍不住动了心,可那些好在楚怀安为苏挽月做的事面前,只能说是微不足道。
    就像她这个人,在楚怀安心中,与苏挽月也是不可相提并论的。
    后来陆戟也对她很好,教她习武用剑,教她防身自立,她替陆戟挡过剑,陆戟也替她扛过刀,他们是共历过生死的关系,她以为世上再不会有比这更坚固的感情。
    可她还是错了。
    对她好的人,不一定是爱她要与她相守一生的人。
    苏梨垂着头不说话,柳眉纠结的绞着,她向来聪慧,鲜少有如此困惑的时候,楚凌熙有些心疼。
    但感情之事并非简单的学术论道,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
    楚凌熙抬手在苏梨脑袋上拍了一下:“想不通的事就暂且不要想了,谨之和陆将军都伤着不能外出,两日后漓江涨潮,有祭江表演,阿梨正好可以陪我在漓江城好好逛逛。”
    “诶?”
    祭江表演,是漓州城特有的风俗。
    因这里靠着漓江,水产丰富,水陆交通发达,开春以后,城中大多数人家都要跟船出海运输货物做生意,久而久之,便形成了祭江的风俗。
    祭江当日,城中各大世家,会推出自己家族扎的大竹筏,请歌姬舞姬排练好节目,为江神表演,还会投放鲜美的食物到江中,吸引鱼儿来吃,祈祷新的一年风调雨顺,出入平安。
    一开始的祭江是要用童子童女,亦或者年轻貌美的少女进行祭祀的,楚凌熙到了云州以后,偶然得知漓州有此陋习,便下令废除,一开始还有人不满抗议,到了这两年才算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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