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夫刘二作伪证的消息很快就在城里传开,当即又引起了轩然大波。先前的猜测是一回事,如今证实又是另一回事,整个案件已经超越了一般的仇杀。
    那场大火烧死了神马客栈的赵掌柜,还涉及了隔壁两家店铺,书画店的余掌柜同样没能逃过火灾。这起火灾案其实算不上多恶劣,毕竟谁都有不小心烧掉厨房的时候,但后面刘二的伪证以及周通在狱中惨死,这就令人不寒而栗了。
    整个事情透露着阴谋的味道,偏偏到如今,大家竟然还不知道凶手是谁。
    不过,这世间总会有聪明的人,会比普通人先一步看破真相。
    “西北一火烧两命,”
    “东南一绳挂冤魂。”
    “子纵火来为美人,”
    “父灭口去保子嗣。”
    ……
    很快地,一首朗朗上口的童谣在城中传唱开来,大概是得到了颇多人的认可,所以传播得又快又广。不到半天功夫,就已经满城皆知,而这首童谣的矛头无疑直指程县丞父子。
    这个猜测还真不算什么恶意诽谤,这“子纵火来为美人”显然指的是程德纵火为的是为了得到赵明月。
    程德是县里有名的花花公子,贪婪赵明月的美色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他就曾多次扬言要纳赵明月为妾。而在案发的前几天,甚至就说过要赵明月答应做他的侍妾不然就烧楼的话。
    其实若真将神马酒楼烧了,倒还真算是一个好办法。毕竟失去神马酒楼的收入,赵明月恐怕无力照顾她那个药罐子的老爹,在经济压力之下,没准她会甘愿做侍妾。
    另外,这次火灾恰恰是赵明月回乡的当天,这事情未免太巧了,似乎是担心会烧伤赵明月才挑了这个日子。
    正是如此,程德不仅有动机,而且有极大的嫌疑。
    至于“父灭口去保子嗣”,这也不是完全没有依据。
    若事情真是程德干的,特别在事发前还说过烧楼的话,那就需要洗清嫌疑,尽快找到一个替罪羊来顶罪了。程县丞就有理由找人指证一个替罪羊,然后利用手上的权力将替罪羊拿下,事情似乎也是如此进行着。
    只是新知县的突然到来,打乱了他的全部部署,所以为了不让儿子有任何闪失,程县丞仓促之下选择对周通进行灭口。而能够在县狱中杀人于无形的,也证明这人在县衙极有份量,而最大嫌疑人自然就是程县丞。
    正是如此,大家都得出了这么一个推论:“杀人者,程县丞父子也”,绝对是有理有据的。
    黄昏时分,县衙签押房茶香袅袅。
    叶无尽刚在县里又转了一大圈,虽然听到了那首编得不错的童谣,但仍然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其实他是想找现成的作坊,但奈何青水县的纺织基础太差,都是一些十几台织机的小作坊,压根无法满足他的要求。
    如今他似乎只有一条出路,那就是在县里购买土地,然后自行建造一个纺、织和染一体的大作坊。这种做有好处也有坏处,坏处是需要花费不少时间建厂,好处则是能够动用合理的布局设计作坊。
    “坐吧!”叶无尽喝着苦涩的茶水润着嗓子,同时示意对面的姚捕头坐下说话。
    姚捕头扎着马架子坐下,倒不客气直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解渴,然后才郑重地说道:“县尊大人,我已经认真调查过了,那晚四个牢头吃过饭后都莫名其妙地昏睡,而醒来后却是发现周通已经吊在牢房死了。他们也是怕担责,恰好那天你又到任,所以四人才没有声张!”
    “他们倒是厉害啊!我才上任,竟然就跟我玩这一出!”叶无尽望着浮在杯中的茶梗,冷冷地哼一声。
    “县尊大人,是要对他们的失职进行处理吗?”姚捕头小心地询问,至今他还摸不准这位县尊的脾气。
    “先放一边吧!”叶无尽吹开那浮在水面上的茶梗,轻啐了一口茶才道:“那四个牢头昏倒了,县狱里面不是还有几十双眼睛吗?他们难道眼瞎了,什么都没有看见?”
    “那晚他们都昏睡了,而周员应该也是昏迷后才被吊死的,不然那脖子上不会只出现一道绳痕!”姚捕头放下茶杯,苦涩地摇头。正是这种死法,以致初时断定为畏罪自杀,并没有引起大家的怀疑。
    “你调查过没有,那天是从哪里送过去的饭菜?”叶无尽还是不小心将浮在水面的一根茶梗喝进了嘴里,不由得闭嘴含住茶梗。
    “厨房!我私底下调查过,但没有发现任何线索!”姚捕头摇头道。
    “有没有查过都有谁进入过厨房?”叶无尽用舌头将茶梗推到嘴边,然后吐到了地上
    “大人,这恐怕很难!县衙里的厨房就是一个闹市,很多人到点见没开饭都跑去瞅一瞅!”姚捕头苦涩地说明厨房的情况。
    叶无尽眉头微皱,知道这条线索恐怕是要断了,没想到这程县丞还真是谨慎,似乎都不留一点破绽给他。突然又一根茶梗钻入嘴里,他正要厌恶地吐掉,突然心里一动,望了望杯中的茶水:“那水呢?你有没有调查过他们的饮用水?”
    “对!他们可能是在水里动手脚!”姚捕头猛地拍了一下额头,仿佛突然茅塞顿开。
    叶无尽倒没有他这般乐观,一个能将这么多东西都计算在内的人,恐怕不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接着又问道:“行贿刘二和席春来的人,你有找到线索吗?”
    “他们二个描绘的应该是同一人,这人在县里确实出现过,但据守门的官兵透露,昨日那人已经骑着马离开县城,住着东边的府城而去了。”姚捕头默默地摇头,这是他见过计划缜密的案件。
    叶无尽往着门口望去,像是无意提了一句:“在县衙有见过他吗?”
    “没有!从没进过县衙!”姚捕头自然听出这话的弦外之音,毕竟谁都清楚,程县丞是本次案件最大嫌疑人,只是碍于情面,这些调查能做但不能说。
    “你下去忙吧!”叶无尽的目光从院子那株盛花的桂花收回,淡淡地说道。虽然明摆着二个调查方向,但是却让他失望的是,并没有得到丝毫实质性的证据。
    “卑职告退!”姚捕头站起来,规矩地退了出去。
    叶无尽继续喝着茶水,心里却很是烦躁。尽管他已经知道这是谁人所为,但却苦于没有找到有力的证据,就像有蚊子明明在皮肤上吸血,但却不能一掌将之拍死。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这时代的人比他想象得更要精明,更难对付。
    姚捕头刚走,阿牛就大步走进来禀告道:“大人,程县丞求见!”这些天,老族长似乎挺担心叶无尽的安全,不仅加强了戒备,还让阿牛来暂时充当门房。
    “带他进来吧!”叶无尽倒不觉得意外,淡淡地说道。
    程县丞一张国字脸,属于当官的上选,只可惜那颌下的大黑痣让他失分不少,面容慈祥,年纪四十多,目光显得温和,但偶尔会闪过精光,这算是一个极善于伪装的一个人。
    “拜见县尊大人!”程县丞是带着礼品而来,一进门就满脸春光,仿佛是见到多年的老朋友一般。
    “程县丞请坐!”叶无尽的目光扫过他身后拿着礼品盒的管家,脸上微微一笑,隐隐已经猜到了什么。
    “县尊大人,小人教子无方,先前多有得罪,今日特代犬子前来赔罪!”程县丞当即就施礼赔罪,姿态放得很低。
    阿三重新沏了一壶茶送了上来,他接过茶壶亲自倒茶道:“陪罪倒是不用了!我也不打算太难为他,就是想再关他几天,让他知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的道理。”
    这话他说得都透露着几分虚假,如今他没找到证据前,是不可能放程德出来的。
    “多谢县尊大人的教诲,下官以后定让他以此为训!”程县丞坐下又是拱手,然后叹了一口气说道:“实不相瞒,我对他也是失望透顶!我这次打算辞官回家,对这个孽子进行严加管教,让他闭关三年,省得他真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
    “你要辞官?”叶无尽放下茶壶,微微地愣了一下。
    意外!意外!实在是太意外了!
    他有想过程县丞可能会派人刺杀他,他有想过程县丞可能动用重金行贿他,甚至有想过程县丞将那漂亮的小妾送给他暖床,但唯独没想过他竟然会辞官。
    这辞官可不是闹着玩的,如今建国近二百年,每个坑都严严实实地填着萝卜。普通的举人到礼部去候补,正常都要排个三年五载,程县丞若没有过硬的关系,这注定跟仕途彻底无缘了。
    “是的,我已经将辞官文书上交,所以这次来也算是向县尊大人道别的!”程县丞勉强地笑道。
    “是不是太……草率了?”叶无尽端起茶杯,目光仍然狐疑地打量着他。
    “其实这事我是经过深思熟虑了很久了,这人言可畏啊!”程县丞似乎意有所指,然后又是恳求道:“东西我都已经打点好了,明天早上就打算带着儿子离开,还请大人成全!”
    老管家这时上前,却是将礼品放到了桌面上,那双老眼诚恳地望着他道:“这些是我家老爷的一点小小心意,还请笑纳!”
    果然是要行贿啊!不过倒不是跟他消灾,而仅仅是放他一马罢了。
    其实从利益的角度出发,叶无尽无疑会是赢家。他刚开始的目标是要扳倒这强势的县丞,打破他跟唐知府和陈府的铁三角,如今人辞官离开,似乎最初目的就达成了。
    “既然程大人主意已定,那我当祝程大人和程公子一路平安!”叶无尽拱起手祝贺道。
    “谢谢县尊大人,那下官先告辞了。”程县丞听到他松了口,脸上也是露出了浓浓的笑容。
    还真是大手笔啊!
    叶无尽看着程县丞离开,翻开了礼盒,结果是白花花的纹银,这少说也有三百两,而其中还有古玩和字画。这人果然不容小觑,如今看到形势不对,当即就放弃了县丞之位。
    倒先不说他如今处境是否危险,单是这份果决就鲜有人能比,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出断臂求生。
    正当叶无尽翻开古画就要好好欣赏时,却发现门口不知何时已经站着一位佳人,黄昏下的倩影披着一层金光,仿佛那观音下了红尘。
    赵明月手里端起糕点,仍然是一身素衣,眉若春山,眼横秋水,那般的楚楚动人。皮肤白嫩,青丝素盘,纤细的身子若风拂杨柳婀娜多姿,绝对算得上是一位绝世佳人。
    叶无尽注意到她的微微地咬着下唇,眼睛呛着薄泪。很显然,她刚才应该在门外偷听了,而偏偏他此刻脸上正浮现着道之不明的笑容,活脱脱的一张贪官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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