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无尽将杯中的清酒饮尽,清凉的酒水下肚,心里很是畅快。这时代的乡试在繁杂的规矩约束之下,总算没有出现什么黑幕,这解元果然还得看脸。
    帅,在任何时代都会吃香!
    叶无尽对这条亘古不变的真理越发信服,从座位上站起,周围的书生顿时肃穆,而他朝着众人拱拱手,说是有事要先忙。
    “解元郎……风趣!”
    “吾等……佩服万分!”
    “解元郎,请慢走!”
    ……
    众书生看着他这般云淡风轻,心里对他佩服得无以复加,包括那些中举后趾高气扬的新举人。这中了解元都能如此镇定,恐怕古往今来他绝对是第一人了。
    叶无尽的目光扫过众人,发现跟刚才已经截然不同,无不带着一种讨好与恭敬的神色,所有人突然间都像是矮了半截,特别是没中举的书生像是在仰视着他。
    其实也难怪,这是一个极讲究地位的时代,而他现在已经是这时代中的上层人士。
    “我等同解元郎一同前去!”
    范山跟着站了起来,向着众书生提议道。
    这话让不少人的眼睛一亮,或是想要巴结,或是出于好奇,一众书生当即是结伴,跟在了叶无尽身后。
    叶无尽在众书生的簇拥下,向着街道那边的酒楼而去。
    酒楼门口已经挂起了叶无尽高中解元的喜报,此时酒楼前围了不少人。南八叔大概是告之叶无尽不在,所以一帮人都要寻他,这刚走下台阶就看到叶无尽回来,当即也是一阵狂喜。
    “无尽,中了!中了!”南八叔的身体已经僵住,正在阿三的掺扶下走出的酒楼,这时激动得眼眶溢出泪花。他后面还跟着道贺的报子,这时为首的报子急忙上前恭贺:“恭喜叶老爷高中解元!”
    “这么多位官爷,里面请!”叶无尽伸手示意,领着大家欲先进去里面。
    那些围观的人得知这就是新科解元郎,都是围上来祝贺。
    南八叔猛地拍了拍额头,似乎也是缓过劲了那股高兴劲,将阿三用力推开,兴奋地跑回来搬出一个竹箩,开始给大家派发喜钱。生活在这个时代,他深知功名才是立身之本。
    若是一个举人做后盾,那么龙虎寨可在青水县占一隅;若是一个进士做后盾,那么龙虎寨可在青水县占一方;若是一个朝廷大员做后盾,那么龙虎寨在青水县可以占半城。
    现在叶无尽考取解元,实质是处于举人与进士间,只需要再进一步,那么龙虎寨就能够真正挺起腰杆。
    南八叔顺着如今的习俗,张罗着酒菜招呼着大家。
    这其实是一笔划算的买卖,一是得到了好名声,二是风云酒楼得到了推广。特别是士子阶层,他们对文运格外的看重,这得知解元郎出自这间酒楼,想必以后赴考都会来这间酒楼用餐。
    叶无尽已经成为举人中的翘楚,身份与地位骤然提升,这前来祝贺的人简直是络绎不绝。而在各家礼品中,当数肖富豪的礼最重,塞了足足二百两白银。
    次日下午,鹿鸣宴。
    鹿鸣宴起于唐朝,沿用至今,跟琼林宴、鹰扬宴和会武宴并称为“科举四宴”。于乡试放榜次日,宴请新科举人和内外帘官等,因歌诗经的《鹿鸣》而得名。
    这个宴会被众书生所向往,已经为成为科举礼仪中的一部分,同时也算是给本届新举人的一次相聚的机会。在朱朝的文官群体中,同乡是要比同科更要亲近,而结亲大概是从这个宴会开始。
    新科举人全部云集于此,个个都是意气风发,因为都拿到了做官的入场券。
    不过,举人中还会分个三六九等。像已经年过五旬的举人,基本上没有什么仕途了,哪怕明年顺利考上进士,吏部顶多也就是给个知县打发,这干不了几任就得告老还乡。
    反观叶无尽,不管年纪还是名次都足以让在场的举人忌妒或尊敬,明年是妥妥能考上进士。以前他的年纪,只要在官场不犯致命的错误,他注定会比绝大多数人要走得远。
    本届的鹿鸣宴规格比往届要高,并不是在布政司,而是选在巡抚府,由巡抚胡国栋亲自主持。
    叶无尽对这个鹿鸣宴颇感兴趣,所以如约而至,拿出大红的请柬,在守卫们钦佩的目光中走进巡抚府。作为整个西南省最高权力的机构,里面确实很是气派。
    走到宴会厅,绝大多数的举人已经到场,几个同考官也已经到场,正被众举子围在那里交谈。
    一个举子却是虚汗连连,事因同考官告知,他此次中举很是侥幸。他的卷子初次被推荐上去,结果给副主考官打了回来,而主考官搜遗的时候,才将他的卷子取中。
    科举,讲究实力,但同样是讲究运气。像唐伯虎的实力谁都不怀疑,但是运气却是差了一点,被卷入了舞弊案,从此与仕途无缘。
    就在他到宴会厅不久,巡抚吴国栋也出现。
    这位年约五旬的巡抚大人浓眉大眼,皮肤白净,身上有几分雅气,但眼睛带着一丝阴鸷。这位是嘉靖十四年的进士,算得上是年少得志,而今又主政一省之地,可谓是官运亨通。
    叶无尽打第一眼看见这位胡巡抚的时候,就有一种极让人不舒服的感觉,觉得这不是个善类。不过没有什么证据,只是一种感觉,而且历史上并没有这个人的记载。
    大家的位置是按着成绩而排,所以叶无尽跟范山都是坐在前排。
    鹿鸣宴上,有一套礼仪流程,吟唱《鹿鸣》和跳魁星舞。
    “呦呦鹿呜,食野之苹”
    “呦呦鹿鸣,食野之嵩”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
    随着管弦响起,巡抚胡国栋摇头晃脑地大声朗诵,而众举子纷纷应和。
    叶无尽已经从南八叔那里得知这些礼仪事项,所以在朗诵完毕之后,跟着大家举杯同饮。而杯子放下,大家都纷纷离席,向着中央的空地走去,不管会与不会,在鼓声的伴奏下,开始跳起了魁星舞。
    魁星,是古代神话中所说的主宰文章兴衰的神,在儒士学子心目中,魁星跟文昌神一样,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而魁星舞则没有记述,不知道起于什么年代。
    “魁星到画堂,提笔做文章。”
    “生下麒麟子,得中状元郎。”
    “中三元及第,点富贵双全。”
    ……
    叶无尽其实很不想跳这种“机械舞”,但还是入乡随俗。每念一句,他跟着众举子随即拿手做比点三点,然后再次剧烈摆动身体,感觉自己英俊的形象尽毁。
    如此反复数次,这才完成白痴般的魁星舞。
    礼毕之后,酒席才正式开始。
    这时已经没有太多的约束,大家可以随意走动敬酒。叶无尽成为了围攻的对象之一,不少举人想趁机巴结于他,希望在以后的官场中能够关照他们。
    当然,基本的礼仪并没有少。
    大家敬了同考官之后,又敬了主考官,然后才是巡抚一众的官员。由于巡抚主持的缘故,来的官员并不算少,大家也都开始想法子巴结巡抚所属的官员。
    叶无尽在喝酒的同时,观察着大家的反应,发现这个鹿鸣宴没有想象中纯洁,简直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官宴。这些举子是一个个下属或许开发商,巡抚等高级官员是领导,这些人正试图巴结这些品阶不低的领导。
    酒过三巡,巡抚胡国栋以身体不适为由告辞,而大家的巴结的重点放到了唐绌文和宋子厚。
    清酒入肠,微有醉意。
    叶无尽应酬着几位出身贫寒的举子,结果上面那张桌子传来一个叫好的声音,原来本届乡试第二名的楚白河跑到主考官跟前做了一首诗,得到了那在座几位考官的一致表扬。
    很快,那首诗被传了开来,确实是难得的好诗。
    《竹》
    “翠云梢云自结丛,轻花嫩笋欲凌空。”
    “砌曲横枝屡解箨,阶来疏叶强来风。”
    ……
    大家听到这首诗,都是纷纷称好,主考官唐绌文的评论颇高。
    似乎由这首诗而起,突然就进入了鹿鸣宴最精彩的环节——吟诗。
    众举子早已经摩拳擦掌,对这些善于八股文的书生而言,作诗并不是什么难事,何况这吟竹很是常见。这纷纷献上了自己的诗作,交由主考官唐绌文点评。
    这位翰林院的官员似乎是颇喜欢诗文,对每首诗都是评点得头头是道,令大家信服。
    “听闻叶解元善诗文,不知我这首诗如何?”话刚落,楚白河笑吟吟地望来,显然是想借此扳回一城。
    “还不错!”叶无尽敷衍地点了点头,放下杯子准备去解手。倒不是多么的着急,而是这帮人实在是太热情,若不出去吹吹风,今晚恐怕就得被人抬回去了。
    楚白河看着叶无尽径直离开,眼睛闪过一抹戾气,略中气愤地说道:“想必诗文也不过如此!”
    “那是!若是论诗文,谁能胜得过楚兄!”旁边一位欲巴结他的举人跟着附和。
    “要不,楚兄再写一首,让我等开开眼界!”又一位举人开口说道。
    虽然说在这里的举人都是同乡,但是同乡还要细分。这西南省一向都是以云山府为尊,今年的宁州府却异军突起,特别还夺得了解元之位,这令宁州府这帮举人有些不爽。
    他们的想法其实没有恶意,打算用诗文来夺回风头。
    “也好!”楚白河痛快地答应,当即持笔而书,打算在这次宴会彰显他的诗才。
    正待他准备将新作再交由主考官唐绌文点评,结果唐绌文手持着一纸,整个人如获至宝。大声叫待者送酒过来,而他边是喝着酒,边是念着手中的诗。
    “一节复一节,千枝攒万叶。”
    “不错!不错!”
    “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
    “妙哉!妙哉!”
    ……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
    “好!好!”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此大才也!”
    ……
    短短的两首诗,让到楚白河额头冒起了虚汗。他自认诗文一绝,哪怕师兄宋白谦都不及他,但与之相比,却是差上一大截,这两首都是难得的好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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