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毫泼墨,日月如梭。
    从贡院出来之后,大家以为是解脱,但发现却是煎熬的开始。
    中则,从此人上人,书里的黄金屋和颜如玉都将实现;不中则,仍旧还只是一个穷酸秀才,回家没脸面高堂。两者的差距,犹如云泥之别,关系着整个人生的成与败。
    正是由于这份担忧与忐忑,很多书生几乎是每晚都做梦,在梦里不知哭过多次回,或者癫狂过多少次。白天的时候,一想到乡试的结果悬而未决,整个人又会茶饭不思。
    不过好在,放榜的日子终于来临。
    一些闲散无事之人很聪明,游荡在客栈附近一带,想等着报喜的队伍,然后好跟去蹭吃蹭喝,讨些彩头。这其实算是这城里人口的隐性福利,不少人都因为乡试放榜而得到一点小实惠。
    十二月初六,放榜之日。
    乡试有着一套完整的报喜流程,会派出役差先到考生所在的落脚点报喜,然后才会在贡院门前张贴出完整的榜单。而报喜的顺次则是由低至高,可谓是吊足大家的胃口。
    南八叔一大早右眼皮直跳,这个现象让他颇是高兴,不过干活却已经是心不在焉。只是平时兢兢业业的他,眼睛却老往门口张望,似乎是想搬张板凳坐在外面候着。
    有次不小心找错了钱,好在对方是实在人,将钱退了回来。阿三看到这情况,想让他到门口候着,他来收账,结果被他赶苍蝇般赶走。这若没有活干,那将是更大的煎熬。
    “报!”
    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仿佛是敲在了南八叔的心门,差点让他喘不过来气。这站起来,激动得就要住门外走,只是那还没来得及绽放的老脸马上就收了回去。
    马蹄声渐近之后,但马上又远去。
    倒不是那报喜的衙差故意跟南八叔过意不去,而是同条街道上确有一间客栈,有很多书生在那间客栈中落脚。如今这个报喜的衙差骑马而过,证明那间客栈将会出现一名举人老爷。
    中了!中了!
    有食客对这事似乎是格外的在意,这时是跑了出去。
    冬日如诗,整个古城沐浴在阳光下。
    一个书生手持着一把纸扇,从一个宅子前路过,特意又往里面瞅了一眼,但门仍然是紧闭着。这似乎是这一个时代的特色,每个大户人家都喜欢搞高墙大院,自成一个小王国。
    叶无尽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继续向着前面而去。自从那晚喝酒回来听到一阵琴声,他就猜测那应该是那个木兰所奏,只可惜来这却是找不着人。
    他倒是直接上去叩门,但对方说府里没有小姐,现在府里没有人。哪怕他使了银两,但是门房是银两照收,但仍然是很肯定是摇头,说府里真没有人在。
    心疼银两!
    叶无尽默默地咒骂着那收钱不办事的门房,他总坚信木兰其实就住在这宅子里。所以这些天,他也是经常假装从这里路过,以期碰到木兰,然后向那门房要回他的银两。
    青砖街道,衣着各异的行人。他没有走到街道的尽头再拐回风云街,而是从巷道穿行过去。这才从巷口出去,却看到对面那间客栈门前很是热闹,敲锣打鼓地围了一大群人。
    咦?
    叶无尽本来不想凑热闹,打算回到同一条街的风云酒楼,但却看到那门前站着熟人,肖东城显得羞涩地站在他父亲旁边,而肖富豪正红光满面地向那些报子派着红包。
    那些报子拿到沉甸甸的红包,脸上也是笑成花朵一般,也是好话不断。不过,人群很快如潮水般散去,毕竟今天报榜的任务不轻,他们并不敢耽搁。
    “肖伯父,东城,恭喜恭喜!”
    叶无尽走了过去,拱手道贺,没想到这个小师弟真的中举了。
    肖富贵听到这恭贺的话,正要继续掏红包,但定睛一瞧,却是笑了:“小三元郎,同喜同喜!”
    “师兄,你就别取笑我了!”肖东城却是拱手求饶。
    “你不是中了吗?”叶无尽看着红光满面的肖富贵,然后又扭头望向他,很是不解地反问道。相当不明白这对父子是唱哪一出,一时间让他是彻底懵了。
    “我中的是……副榜!”肖东城脸色尴尬地解释。
    “是副榜第三名!”肖富贵当即补充,很是自豪地强调了名次。
    副榜……
    叶无尽听到这话,当即微微冒起汗来,有些古怪地瞧着又打算继续给人派红包的肖富贵。
    副榜,科举考试中的一种附加榜示,亦名备榜。这乡试的副榜起于本朝嘉靖,每正榜五名取中一名,不需要参加科考,直接拥有下届乡试的参加资格。
    但不管如何,这实质还是没中举,顶多是得了一个安慰奖!
    肖富贵如此高兴,似乎的是冲着这份荣誉,何况肖东城还是副榜中的第三位,成绩算是落榜学子中的前三。其实的确可以小小地庆贺一下,只是这般高调似乎有些过了。
    瞧着肖富贵的架势,还以为他儿子是中了解元!
    “无尽兄,来这里!”
    叶无尽正犹豫要不要回酒楼时,在客栈大堂喝酒的范山叫住了他。
    客栈的大堂已经坐满了学子,虽然不少人都是强作镇定,但是他们紧张的神色却是出卖了他们。突然一阵马蹄声从远处传来,这些学子的眼睛瞬间都充斥出血丝,犹如一头头恶狼。
    “文长兄,你肯定中,不用紧张吧!”叶无尽看着他眼睛飘忽地望向着门外,微笑着说道。
    随着这段时日的接触,二人的关系增进不少,特别拜访林子韦那次,林子韦明显希望他跟范山能多些往来。而接触下来,虽然范山这人有些自负,但确是一个有才之人,值得结交一下。
    范山初时没听清他的话,跟着叶无尽的眼睛相触,然后苦笑地拱手道:“我失态了!”
    门外又是一番热闹,锣鼓声再度响起。
    应该是桂榜了吧!
    大家的心里也是暗暗地猜测着,毕竟刚才肖东城是副榜第三,那副榜就只剩下两个报喜名额。以时间而论的话,那二个名额似乎应该是过去才对,如今应该报的是正榜。
    当然,在报子没有开口之前,大家也仅是猜测。
    这一刻,所有人都是紧张到极点,眼睛巴巴地盯着门外。
    若是整个大堂谁最放松,那绝对是叶无尽了,这时他有趣地观察着一张张脸孔。都说要淡看功名利禄,但看着这一张张紧张至极的脸,这话恐怕真只能留给圣人。
    “乡试捷报,恭喜松山孙义才老爷,高中乡试第一百七十九名!”
    ……
    报子的声音在门口洪亮地响起,大家在失落之余,环视整个客厅,结果却没有人起身。
    “乡试捷报,恭喜松山孙义才老爷,高中乡试第一百七十九名!”
    ……
    那报子又唱了一遍,还颇为疑惑地走了进来。
    这次,倒是有了动静!
    “在这里!孙义才在这里!”
    有个书生高喊,但却是蹲地救治,只见地上已经躺下一人,正是新晋举人孙义才。不过好在,很快被水泼醒,在得知自己真是中榜之后,又是高兴得手舞足蹈。
    这一次报喜之后,足足很长时间都没有人来,以致大家怀疑他们被整个世界所遗忘。哪怕修气功夫最足的范山,这时都已经是坐立不安,生怕真的会落榜。
    叶无尽肚子有些饿,很是淡定地吃着桌面上丰盛的饭菜,特别喜欢这里的酱肘子。
    报子终于再度光临了这里,让大家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变得更加紧张起来。虽然说,越往后面,中举的排名越高,但是却有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中举的可能性正在慢慢地下降。
    “乡试捷报,恭喜柳城张一山老爷,高中乡试第一百零八名!”
    ……
    随着报子的声音响起,叶无尽当即听到了一个哭声,停下筷子扭头一看,却是一个老年的书生跪在地上。他嘴里似乎说着什么话,但都是地方的方言,半句都听不懂。
    都说范进中举,如何如何,大概范进也不过如此。
    接着又有二个人中举,其中一个倒是正常很多,但那眉目间却多了一抹挥之不去的倨傲。这类人在现实中实在是太常见了,一朝得势,便是目中无人。
    “乡试捷报,恭喜山阴范山老爷,高中乡试第七名!”
    ……
    报子前来报喜,所有人都望向了范山。
    范山似乎也没有想到是这么好的名次,顿时呆呆地坐在那里,双手在微微颤抖。不过也就是愣了几秒,在大家准备往他脸泼水时,他却是清醒了过来。
    没疯掉,比范进强!
    叶无尽听到这个名次的时候,想到的是同样获得广东乡试第七名的范进,却很可惜没看到范进中举那一幕发生。
    范山又是派红包,这刚刚将那波人打发走,那眉间的喜劲未消,正要跟大家回敬。突然一阵哒哒清脆的马蹄声传再度传来,大家当即又咽吐沫,准备着新一轮的贺喜。
    一秒、二秒、三秒……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门前仍然是没有来马,连同马啼声都突然间消失。
    不对!
    范山马上扭头,震惊地望着旁边喝酒的叶无尽,叶无尽却是不解地望着他:“怎么了!”
    “恭喜师兄!”范山深深地望了他两眼,朝着他长长地拱身道。
    在大堂的一众书生都是扭头望着叶无尽,似乎突然间想到了什么,脸上当即大骇。
    “怎么停在风云酒楼了?”
    门外有人在望风,那人却是不解地说道。
    正这时,那边风云酒楼前的报喜声传来,声音明显要比普通的名次要高上一大截:“恭喜青水叶老爷讳无尽,高中乡试第一名解元,京报连登黄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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