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想要忘记他,可又怎么能忘?她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落叶的季节。当天夜雨微凉,爹病了,她独自流浪在黄浦江畔,向往来的行人乞讨。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穿的花花绿绿,有钱人似乎遍地都是,但是人心似铁,竟没有一个人给她施舍。她和爹一整天都没吃上一顿饭。她在冷雨中,蜷缩成一团,蹲在江边啜泣,想到母亲在洪水时失踪,爹又重病不起,自己流落街头,她真的想一死了之。
    这时便有两个流氓来找她的晦气,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将她迷晕,虽然意识清醒,但一身的武艺却施展不出,那两人本打算把她卖到烟花柳巷,便是花绮楼及时出手救了她。问明她的身世后,还给了她三个大洋,叫她拿去给爹看病。她自然感恩戴德,可是那天花绮楼连名字也没留,还是几天以后,她在上海天汇戏院无意中看到戏班的海报时,才知道那天救她的那个人是当家的花旦,名叫花绮楼。
    从此后她晚上的时候,便经常偷偷地到天汇戏院外面徘徊,只为了能向花绮楼当面道声谢谢,或许只是看上花绮楼一眼。她没钱买票,更进不去后台,经常等到很晚,才看到花绮楼从里面出来,在他的周围前呼后拥的一大群人,每个人都叫他花老板,那些阔太太,大小姐,簇拥着他,又亲又抱,桂花见那阵势,一肚子的话,说什么也讲不出来了,甚至还会自惭形秽地躲到暗处,只是远远地看着他。
    直到有一天深夜,她竟在戏院门口等得睡着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轻拍了她的肩膀,映入桂花眼帘的正是那张朝思暮想的脸,“花老板。”
    花绮楼笑容可掬,拉着她的手,问道:“我注意你好几天了,你每天都在这里做什么?”
    桂花从未有过的那么害羞,摆弄着衣角扭捏了半天,才说出两个字:等你。
    然后他们手牵着手,漫步在无人的小巷,从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到这头,直到天空中又飘起了蒙蒙细雨,他们也不愿意分开……
    那天说了什么,她已经不记得了,她只记得自己沉浸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当中,也只记得花绮楼最后的话:不要再等我了。
    真是浪漫又美好的回忆,可是自那天以后,花绮楼和他的戏班就好像一阵风一样,从此消失不见了。桂花几次去天汇戏院,那里已经贴上别人的海报。她多希望有一天能再见到花绮楼,和他一起漫步在细雨里。
    一声春雷乍起,把桂花从缠绵的梦里惊醒,彤儿闭着眼睛头靠在一边,也不知道她是睡是醒。桂花听着车轮滚滚,发出吱扭吱扭的声音,马蹄踏着水声,哗啦啦地响着,仿佛她难以平静的心绪。她撩开马车的帘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的雨来,外面是一窗漆黑的风景,寒风瑟瑟,吹得车头前的那盏防风灯摇摇晃晃。
    其实现在不过才近傍晚,只是天空阴云密布,笼罩得天空如同黑夜相仿。
    “这是到哪了?”桂花轻声问道。
    了空带着斗笠,赶着马车,听到桂花询问,便答道:“出了沈阳的地界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地方,得快点找个地方落脚了,这雨怎么说下就下……”
    “真难为你们俩了……”
    彤儿这时忽然说道:“要不是因为你们俩,小梁子也不会挨淋。”
    “还以为你睡着了呢。”桂花道:“你那么心疼他,干嘛你不出去赶车,把他换进来?”
    林彤儿立即反驳道:“你不是要做人家的小妾吗?你干嘛不去把他换回来?”
    梁赞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你们俩还是睡着的好,怎么醒了就吵?”
    了空适时提醒道:“所以娶两个老婆不是什么好事,你最好想清楚。”
    梁赞哈哈大笑,“放心,我可不和你争。就怕你过不了弘决大师那关。”
    又往前赶了一会儿,路边出现了一个茅草屋,此时的雨越发大了,一行人不得不停下来歇歇脚。
    梁赞和了空跳下马车,走到切近,见房门虚掩,门口放着耙子、锄头等一些器具,估计这里是平时庄稼人歇息的所在,天这么晚了,应该不会有人住在里面。梁赞随手一推,那扇门便吱扭一声打开了,屋内开了一个小天窗,外面就已经够黑了,这房间里自然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没人住的,正好!”梁赞回头打了个招呼,“二位姑奶奶,你们下来吧。”
    别看桂花和林彤儿总是拌嘴,却还是搀着她下了马车,两个少女抢先一步,进了屋子。
    “真懂事,知道叫姑奶奶了。”
    桂花还想调侃几句,彤儿却忽然说道:“不对劲!”
    “怎么了?”桂花吓了一跳,“闹鬼呀?”
    彤儿警惕地听着周围的动静,“这里面有一股血腥味。”
    桂花虽然是习武之人,听到这话也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有火没有啊?什么都看不见。”
    话音刚落,斜刺里一点银星对着桂花的胸口射来,彤儿忙把她往旁一推,一根丧门钉擦着彤儿的耳畔,笃的一声钉在门框之上,彤儿顺手摘下,向后急退,跟着手腕一抖,四枚铜钱镖夹着一根丧门钉同时发出,屋内一声闷哼,跟着又是稀里哗啦一阵乱响。想是屋中之人察觉到对手厉害,已经躲了起来。
    梁赞掏出手枪,将彤儿挡在身后。同时紧紧贴住墙壁,以防敌人偷袭。
    这把枪是那日谷文飞赠与梁赞,里面还有五发子弹,此时敌人在暗处,梁赞只好先用它来防身。“里面的兄弟听着,我们就是路过的,外面风雨交加,我们只想在里面避一避雨你不必多疑。”
    里面传来粗重的喘息声,过了一会儿才听有人说道:“少他妈唬我!你们是潮头帮的人,滚,你们滚!不然我把你们全杀了!”
    梁赞心里不爽,暗想:怎么江湖恩怨这么多?无故又多出了一个什么潮头帮。这民国的黑社会可真是多呀。
    “快滚!咳咳!”里面那人大声咳嗽着,声嘶力竭地喊着。跟着又是一排毒针飞射了过来。梁赞侧身闪过,但苦于看不清里面的状况无法还击。
    这时林彤儿从身后跳了出来,甩手便是一把铜钱,只听那人一声惨叫,大骂道:“该死的,你们别想知道花绮楼在哪!”
    一听到花绮楼的名字,桂花的心波澜起伏,忍不住问道:“他没在上海吗?”
    里面无声无息一点动静也没有了。
    彤儿侧耳听了一会儿,幽幽说道:“这人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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