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没有说话,她隐约从周霄眼中看到一丝忧色,只是又不太确定,仔细瞧去却只见到一副平静无波的样子,让黑衣以为只是她自己产生了错觉。
    周霄最初看到渡幽凭引时,确实曾微有触动,偏偏又理不出个什么头绪来,只是在心中产生一种时不我待的感觉。
    他虽然想不清楚,这隐忧究竟由何而生,但修行本就是勇猛精进之事,不管有没有这种紧迫感,他都不会有丝毫懈怠。而修为需要循序渐进,讲究水到渠成,再紧迫也着急不来,纵使泰山崩于前,依然面不改色,才是真正的养气功夫。
    “只要努力修行,将来境界到了,自会见其分晓。”这些念头只在周霄脑海中闪动了一下,便立即被斩掉。
    “这座城池中的生灵,真的无法挽救了吗?”见周霄不要,黑衣将渡幽凭引收了起来,嗫喏的问了一句。
    “这座大阵威力如何,这货应该更加清楚,这阵法让我大开眼界,不得不承认的确非同凡响。”周霄故意有些心灰意懒的说道,他不愿骗黑衣,又不好去回答她的问题,只好将烦恼抛向了城隍,周霄相信这家伙会有所说辞的。
    “你再不凡又怎样,天下间终究会有更厉害的存在,还来说我,如今你又怎样?”城隍不愧是周霄的‘贴心小棉袄’,看到他意兴萧索的样子,顿时又有了兴致,在心中讥笑了周霄一番,与有荣焉的说道:“哼哼!天魔大阵有来自天界的威能加持,这世间...”
    “咳...在苍州有谁能奈何的了?我早告诉过你不要胡乱插手,你偏要行些假仁假义,焉知这不是他们的福气?”城隍终究脸皮不够厚,不敢像魔灵那样大吹大擂,说了半句赶紧改口,转头对着黑衣继续说道。
    “是我无知错怪了你,你打我吧。”黑衣说着把她的小鞭子拿出来,扔给了周霄,然后跪在地上等着受罚。
    周道人拿着小鞭子,看了眼黑衣,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副极其不和谐的画面,吓得他赶紧斩掉。
    “小黑袍这是在怎样的环境里长大,才成了如今的样子?”周霄心中叹息了一声,想到黑衣如今也就是在苍州,这里没有什么像样的修士,以她的修为自保有余。若是到了外界,她的生存都会艰难,也或许一不留神就不知要怎么被人给骗了。
    周霄却不知道黑衣若非被人怂恿,又如何会来苍州?这就是别人有意给他送来的麻烦事,这道人纯属在瞎担忧,最后还不是要尽数落在他的脑袋上。
    “你有赤子之心,得一善而能拳拳服膺,这很好。不过天地有序各司其职,你我修士理应遵道而行,你既然要修黄泉道,那就不该去多管红尘俗事。世间事本来就是错综复杂,难辨善恶真假,以后遇事都要多长个心。”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至于贫道这里,向来是无所介怀的,我既然不曾怪罪过你,自然也就不会罚你,起来吧。”
    不得不说这道人负手而立渊渟岳峙,态度温和循循善诱,倒是不乏师道风范。
    “可是犯了错就要挨罚,这是规矩,就像我...我也曾打过你...”黑衣跪在地上,低着头小声说道,这是她从小受到的训诫,几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那人也是实在受不了她这个样子,所以干脆把黑衣打发到了这里,想要把这等头疼事,转交给啥也不清楚的周道人。
    “规矩?谁定的这个规矩?莫非是这家伙?他自己就行为不端,立身不正,也好意思谈规矩,遇到这种情况就该直接收拾他。”
    不明白内情的周道人,微皱着眉头,指着城隍向黑衣说着他的强悍逻辑。
    周霄这厮虽然颇能守规矩,但是那也要看这些规矩是否违背了他的道和本心,那些让念头不通达之事,他是万万不会去做的。而且谁若定了规矩,自己却又不去遵守,更是难保不会被这厮收拾一番。周霄从小到大整饬过的这种人不在少数,特别是像城隍一类的存在,真的落到他手中,也是每每怀疑人生。
    总之,你定的规矩,我愿不愿意守在我,但是你若不遵守,那就别怪我弄你。
    “我何曾做过这些,你休要血口喷人。”城隍忍受不了临死之前,还要被周霄冤枉一场,大声争辩道。
    “你看贫道虽然在教你道理,但是不经意间也会冤枉了别人,所以说世间事很难分个对错的。我们真正能做的,也就是谨守本心,行不违道而已。”
    周霄很自然的就拿自己做起了反面教材,用来开解黑衣,只是苦了城隍,他如今真的是什么话也不愿意说了,每次只要一开口,到最后受伤的总会是他。
    “我觉得你说的话都很有道理,可是你...你不会是在骗我的吧?”
    黑衣心中很是纠结,那人告诉她平常都要小心防备周霄,不要被他骗了。可是相处下来,她却感觉周霄挺好的,虽然把城隍骗的不要不要的,打他也打的很凶,但是城隍的做为,她也早已经看不惯。
    “别人若是对我有了恶意,我都能感觉的到,但是好像一直不曾从他身上感到过。究竟要不要相信他的话,真是好为难,我如果聪明些就好了。”
    看到黑衣的样子,周霄陷入了回忆中,他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老观主仙逝后,有一段时间他真是受尽了磨难疾苦,有次受骗甚至还差点丧了命,他那时也是对外界充满了戒备,谁都不敢相信。
    后来像小乞丐一样四处流浪的周霄,遇到了聂玲,那时候她还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聂玲每次给她吃的、穿的,周霄都是冰冷以待,从来不肯接受。
    “没想到你还是很有性格的吗?”终于有一次小姑娘堵住周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饶有兴致的对他说道,那的确就是兴奋的目光,丝毫不曾因周霄的拒绝而失落。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周霄这厮从小就很有道理,看着聂玲一板一眼的说道,可惜那时候他懂个卵啊。小姑娘听到之后,顿时就炸了,粉拳秀腿直往他身上招呼,一边揍他一边怒冲冲的说道:“非奸即盗...奸!就算真想奸你,你有那个能力吗?盗!你浑身上下有什么好盗的,就算盗来能用吗?”
    能说出这些话来,她得是多么彪悍的小...小姑娘!周霄虽然从小习武,但是他打不过聂玲;那时周霄虽然也口齿伶俐,但是他完全说不过聂玲。所以他很悲催的落入了这个小姑娘的魔掌之中,十年的抗争生涯,多少辛酸血泪。周霄来这个世界之前,虽然唇枪舌剑不惧任何人,怎奈身手上憋屈,仍然改不了挨打的局面,若是把聂玲说的理屈词穷了,肯定要挨揍的更狠。
    “别人都夸她漂亮、有气质,还要上赶着来追她。可惜谁又能知道,她小时候是个多么彪悍的萝莉,长大后又是多么无解的妹子。我想把她推销出去要挨揍,我想勾搭个姑娘要挨揍,我想泡她要挨揍,不使出浑身解数,想尽各种手段花招追求她、讨好她,还是得挨揍。等贫道修行有成...”
    周霄想着那些无可奈何的曾经,到最后却不免有些唏嘘,望着天外想道:“愿你历尽繁华,归来仍是少年,我若修行有成,自然还是如今模样,只是那时候她还在吗?记得有一次,她非要和我同床共枕,却又不允许我碰她,还说什么当我离开之后,就不要再念她,一切都只管随缘而行。那时只当是她又想到了什么花招准备戏耍我,所以并未在意,如今想想莫非是她知道些什么?希望能够尽快修行有成,好好努力吧少年!”
    人间最温情的莫过于陪伴,周霄和聂玲少小相识,十年时间风雨兼程。他能有如今的心境,离不开和聂玲的斗智斗勇。别的不说单是一个美女坐怀,而心不能乱的境界,周霄那时就不知道受过聂玲多少撩拨,她甚至还挑选各种美女,在周霄眼前上演形形色色的诱惑。
    “那时候我和二弟受尽勾引,却没有三妹来救,当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啊。不过有诗中说‘未曾清贫难成人,不经打击老天真。自古英雄出炼狱,从来富贵入凡尘’。我如今的一切,都是被聂玲硬生生磨练出来的,将来她纵是转了世,我也要去渡她。”
    周霄心中有了决断,便不再想这些事情,黑衣仍在眼巴巴望着他,等着一个回答。
    “你不该这样想的,你应该问你自己的心,我们修行修的就是一个‘我’字。岂不闻释迦佛祖降世之时,曾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对众生宣说:天上地下,唯‘我’独尊。这个‘我’字,就是指众生的心,佛曰众生平等,就是从此而来。众生拜佛也只要拜他的智慧德相,求取善知识,若是别有他求,那就是妄念执着了。”
    周霄说完将黑衣从地上扶起来,为她整了整衣袍,又帮她拍掉膝前的尘土,黑衣这次却是没有闪躲。
    黑衣以前都是被要求努力修行,却是没有谁为她讲过这些道理。她一路走来都是懵懵懂懂的,也就心无杂念才能走到如今。来到广宁之后,每次她觉的自己并无过错,却又要受到惩罚,常让黑衣心中甚为别扭,以至于法力都有些失控。
    如今在周霄耐心疏解引导之下,黑衣的情况已经好了很多,周霄说话不紧不慢,温润柔和就像是一场春风刮过,一场细雨飘下,让黑衣感觉很舒服,她很喜欢这种感觉。
    “我所说的东西,当听在你耳中的时候,对与错便已经不在于我,而全在乎你。一直纠结在别人的善恶是非中,是件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圣贤曾言‘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只有不断的追求自我完善,才是修行、做人应有的态度。以你现在的心态,是难以成为一个强者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强者从来都是自强的,懂了吗?”
    不但黑衣若有所思的的点了点头,就连城隍内心中对这些道理也不得不认同。
    “我落在这人手中不冤...他真的奈何不了天魔大阵吗?我怎么感觉...这人说话你根本不知道那句是真,那句是假。他究竟是无畏,还是早就胸有成竹了呢?”城隍忍不住偷眼瞧了一下周霄,他被教训的多了,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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