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正义孰轻孰重?”周霄看了一眼蓝衫青年,轻声重复着这个问题,一时之间倒是不知道该如何措辞。
    众生皆苦,有情是孽。
    放不下,求不得,自觉无力回天偏又耿耿于怀,这就是婆娑世界的真实写照,三恶五趣杂会之所,众生堪于忍受诸烦恼而不肯出离。
    “白兄不可自误!小儿女之情,不过是浅洼之水,困在里面只能多愁善感,我们堂堂丈夫,读书行道如同面对大江大海,应该有更广阔的胸怀!”
    白衣秀士一番话铿锵如同金玉之石,听在周霄耳中亦是觉得妙不可言,真是我辈中人,眼中激赏连连,心中感叹天下从来不乏英才,只是多数被埋身草野,不得其机缘罢了。
    蓝衫青年听罢思维一阵挣扎,越发觉得迷茫愁苦,只是呆望着周霄,希望他能为自己指点迷津,周霄一番手段和说辞却是早已经慑服住了众人,无不自发的把他视为前辈高人,心生敬仰。
    蓝衫青年名叫白黎,和李秀宛从小相识,可以说是青梅竹马,只是后来李秀宛因为天赋不错,被吴怀相中收为弟子。一朝拜入岳山宗门下如同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白黎还是处身枯井烂泥中仰望天空,自觉身份悬殊只好把一腔心事暗埋。只到这几天李秀宛的名声传播开来,如同润物春雨浇灌入白黎心中,使得红豆悄然发芽生长,已经难以遏制。
    “忒的愚钝!周兄前面说法已经把所有道理讲得无比通透,不去仔细用心揣摩体悟,恁的聒噪!”轩辕小天看着蓝衫青年呵斥道。
    周霄这次倒是对轩辕小天刮目相看,别看这家伙平常吊儿郎当的,却是深具慧根,不可小觑啊!
    周霄一来心中对白衣秀士有些赞赏,有意试试他的心性和缘法,二来也是向蓝衫青年讲明道理,于是说道:“天育众生有智有愚,有人听一只得一,有人可以举一反三,有人可以闻一知十,生来禀赋不同,从来都是勉强不得的。圣贤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既然没有明白通透,趁着现在还有些闲暇,就再说道说道,只是一家之言,姑妄言之姑妄听之。”
    “愿听前辈教诲。”蓝衫青年唯唯应道。
    “你问爱与正义孰轻孰重,在我看来这只是做人才需要关心的问题,对于我们求道修行者这个命题根本不成立,你如果一直纠结与其中,这道不修也罢,永远无法成就的。”
    “前辈这话怎么说?”众人都有些好奇,纷纷问道。
    “天子得天之命统御四方,以律法匡正人心,法理即是正义,如果只是想要做人,小到儿女之情,大到兼爱天下,这爱都是重如山岳,但却不可逾越规矩;当然若是天子及其辅臣坏了自己立的法理,又当别论。”
    这份道理也只能就枝干大体说说,周霄做人只是马马虎虎,以他的性子既成不了权贵豪富,也做不了大奸大恶,如果没有这份机缘,估计也就是在逍逍遥遥和浑浑噩噩中间徘徊,几近孤独终老的节奏,并非什么过日子的主。
    至于求道修行对于周霄来说实在如鱼得水,他虽然得遇机缘不久,但众多道理却是明悟胸中,随手即可拈来,继续说道:“至于求道修行,世间有大道三千,遵道而行就是正法。譬如七情之道其中有‘爱’,求道者依法修行,无论是儿女小道,还是博爱众生的大道,都是正道。”
    “就儿女之情的小道而言,讲究以有情道守我所想守之人,哪怕天下皆曰可杀,我身屹然为其护法,生死无悔。三界之中有以此道成就者,感动人心便能得到无数眷侣念头香火供奉,塑就金身得成神体。”
    “三千大道中又有杀戮之道,讲究斩却爱恨众生无不可杀,也是不违正道。三界之中甚至有人能够杀妻证道,此行此举如果纯粹以世俗观念看来当属十恶不赦,但是若要以道观之,恐怕其中暗合天机妙理,有大因果。”
    “我不修此道,不明白内里运转的奥妙,只清楚道有千条,我取其一,原无什么分别,哪里需要妄念执着于什么爱和正义。我辈修行者尊天而行,求同存异,包容万法,只争生死,不论是非。至于邪恶正义,美丑真假都是人心欲念作祟而已,并非法门真意。”
    周霄清楚蓝衫青年一时之间不知道在李秀宛的问题上该如何取舍,也不欺他,直截了当的把自己心中的道理讲了出来,周霄处世随随便便,遇百人便有百面,但是唯独谈道说法从来不敢妄语,一向都是极其认真的。
    只是一千个人就有一千种思想,白衣秀士他们这些人,从小读书处世就反复受到善恶是非观的熏染,遇事习惯于先辨别哪方正义,哪方邪恶,然后择其善者而从之。
    最初听到周霄和轩辕小天要去长风派搭救狐妖,以为他俩是勾结妖族之人,傲然相对,死亦不惧;后来被周霄和轩辕小天手段配合之下,知道了一些前因后果,又对居心叵测者义愤填膺。他们固然有自己的局限,但心中也有自己的坚守,对周霄这番道理虽然觉得高深却又不敢完全苟同。
    周霄看着他们的神情已经大体察觉到了各自的想法,心中也是不无遗憾,庄生曾说“蹩躠为仁,踶跂为义,而天下始惑”,对于个人何尝不是如此,过分强调仁义先就落入了窠臼,凭空生出许多迷惑虚妄。
    道德不废,安用仁义;性情不失,安用礼乐。几人品行不错,立身也正,让周霄非常欣赏,可惜自然天性、固有真情都被书中善恶、世俗是非熏染的厉害,让仁义礼乐框圈在了里面,只能做个有德君子,却是难成有道真人。
    ......
    “周兄把天地道理分解的清楚明白,真是让我受益匪浅,感觉有时候我家老爹讲道说法都不如周兄说来发人深省。不过想来也是,老头子修为虽然高,肚子里都是些花花肠子,男女之事,实在算不上有道全真。”众人已经告辞离开,轩辕小天又点了壶新茶,一边喝着,一边对周霄说道。
    周霄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不用如此安慰我,些许小事而已,只是有些可惜罢了。道经上讲‘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修行若想能够有所成就,终究还是需要率性而为,智慧差些无妨,路却一定不能走错。”
    “我看那几个人也就不过如此,虽然有几两硬骨头,但是不明是非,自以为是,还有点食古不化,特别是那个穿蓝衫的家伙,因为一个女人立场就已经开始摇摆不定,哪里值得周兄这般费心呢?”轩辕小天知道周霄有心点化他们,有些不以为然的说道。
    “说不上费心,道门、佛门祖师都曾为众生说过法,其中自然有大功德,大因果。我得祖师点化,知道自己所悟所行大体无差,才敢效法一二,否则万万不敢妄语的。”
    “再者看人不能责备求全,太过苛刻。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世上哪里又有什么完人呢?我向来槽点多多,所以见到能够坚守大节,威武不屈的人心中就会非常佩服。至于细枝末节嘛,正因为千人千样,所以才有了这红尘百态,万种风情,成为你我这般修士的历练之地,只有在这里滚上几圈,依然能够不负初心,不惹尘埃,才敢说自己是有道之人。”
    “算了不说这些,谈论起修行之事来总是收不住嘴。”
    周霄是个痴人,一旦谈起道来绝对能像夫子的自评那样,发愤忘食,乐以忘忧。
    只是轩辕小天并非一个能够共同论道的人,这货只对剑术情有独钟,虽有慧根却不肯用功参悟玄妙精微的大道至理,一开始听周霄说法也是因为新鲜感才能入心,听得多了难免就会感觉有些索然无味。
    天地之道费而隐,只为知者讲,周霄见他如此也不为己甚,果断的停了下来,准备换个话题。
    “不知道你对长风派和他们的掌门王真人了解多少?”周霄接下来准备到长风派走一趟,将那只小狐妖搭救出来,需要先了解一下情况,有备无患。
    “长风派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门派,门内有几个引气初期的弟子,至于掌门王老头也就是胎息的境界,以前我还在引气初期的时候,就能把他打的满地找牙,更不要说是现在了。这个家伙乍看上去显得老成持重,其实就是个怂包,经不住吓的。周兄不用有什么顾忌,只管和我一起找上门去,准叫他乖乖地把那只小狐妖送到周兄手中。”轩辕小天大大咧咧的说道。
    “我倒不是顾忌他,只要不是那种诸窍大成,手段繁多的积年老灵寂修士,我自信都还能抗得住。我想知道的是长风派立足此处,可有什么背景没有?”知道对方有什么底蕴才好确定用什么手段。
    “那家伙是隐云宗一位长老的记名弟子,后来下山创建了长风派,关系算不上多密切。另外听说他家的小崽子几年前娶了天星阁的一位弟子做道侣,天星阁是广宁仅次于岳山宗的势力,有几位灵寂境界的修士,而且与苍州几大宗门都有交好,实力倒也不可小觑。”轩辕小天想了想说道。
    “又是隐云宗么?”苍州的大大小小势力盘根错节,倒是复杂得很,让周霄很有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感觉。
    突然想到了些什么,周霄向轩辕小天问道:“刚才他们说的长慧门的门主胡为、烟雨楼的楼主苏常、散修孟道人等等被诛杀的人,是不是有些一直以来都是特立独行,和苍州几大宗门并没有多少牵扯?甚至和吴怀也并没有多少交集?”
    轩辕小天思索了一会,说道:“仔细想想还真是如同周兄说的这样,他们有不少都是苍州近些年新兴的人或者势力,向来都是自行自事,并不愿意接受哪个门派的拉拢,掺踏进苍州的浑水中。”
    ......
    岳山宗一间密室中,李秀宛盘腿端坐在石床上,周身仿佛有一个个旋涡在不断引动着天地元气,每过片刻旋涡中心就会清晰明亮几分,这些都是身体中的灵寂诸窍,正在被李秀宛依照长恨心魔秘法淬炼,只待淬炼大成时就可修行诸般魔道神通大法。
    从定中醒来,李秀宛翻掌凝出一团墨色气团,又随即散去,自觉法力又深厚了几分,掌控的也更加自如,心中颇为满意,深觉这种力量就在掌中的感觉实在妙不可言。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李秀宛唤出心魔小幡向里面的魔灵问道。
    “三千长恨魔头都已经在广宁城中择人种下,只等这边事毕,就可以开始着手催动天魔炼法大阵,到时候以一城之中十万人的滔天恨意,足够为你筑成道基,进境练气境界。”幡中若实若虚的人形魔灵平静的回答道,献祭十万生灵似乎对他来说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甚好!道德仁义,善恶是非都是虚妄无比的东西,唯有永恒的力量才是根本,天地的强大就在于它的不仁,视万物如同刍狗一样的祭品。与天为徒,是谓天之子;以天为师,可以师天下,如今我也要效法一二才是。”李秀宛说来妙相纷呈。
    “所言不虚,我道虽然劫难重重,却也深合天地妙理,堂皇正法,不为外道。”听到李秀宛能够外离诸相,正知正见正觉,幡中魔灵颇为欣慰,三毒道虽然也是正法魔道,修行之人却不能以身成就,必须借助像他这样的法器才能不沾业力,而他亦能随修行者不断进步,直到成就诸天至宝,人与器相辅相成,互为助力。
    “长恨幡晋升法宝的时候,你准备选谁来做镇压三千魔头的主魂?”这是幡中魔灵关心的问题,这是他的进阶机会,也是他的一次劫数,成功与否不在他自己,到时候一切都要看被选作的主魂够不够强力,能否镇住用来炼法的三千长恨魔头,能否承受住十万生灵的滔天恨意。
    “李师姐...”
    听到密室外传来一声尚显稚嫩的声音,知道是最近负责自己饮食起居的小童,李秀宛收了魔幡停止谈话,让他进来。
    这小童也就十三四岁的年纪,对李秀宛恭敬的揖了一礼,禀告道:“李师姐,刚才宗主差人前来传达命令,唤你到议事大殿的侧室中待命。”
    李秀宛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挥手让他退下,轻笑了一声,一切终于要开始了!
    等着吧!现在的自己已经不再是可以任人摆布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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