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秀夫说完,冲着叶应武一拱手,旋即微微侧身,做了一个去里间详谈的手势。叶应武皱了皱眉,隐约明白陆秀夫想要说什么,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看向身边的章诚:
    “诚子,你先退下吧,如果有事的话,朕会叫你的,另外一定要派人跟上姚卿家,姚枢是可以信任的人,但是毕竟他年事已高,或许在看人上有所偏差,姚枢选出来的人,六扇门和锦衣卫一定要看好了,不能出现任何偏差,此事关乎北伐最后一战之成败,切切不能松懈!”
    章诚点了点头,冲着叶应武一拱手后退下,而张世杰也想告退,叶应武却看了他一眼,沉声说道:“姊夫你先留下。”
    张世杰怔了一下,显然叶应武的称唿让他有些吃惊。在叶应武登基称帝之后,对于张世杰的称唿一直是“卿家”,一般不会在这等地方称唿他为“姊夫”,甚至就算是两人私下里见面,大多情况下也都是君臣相称。此时叶应武喊了“姊夫”,倒是让张世杰有些不习惯,但是他很清楚叶应武必然有其道理所在。
    现在张世杰不仅是这太原府周围北伐各路主力战军的统帅,而且还是大明的上柱国,从品级上来说,张世杰已经和朝中的三位丞相平齐,可以说是确确实实的“位高”。叶应武让他跟着,显然一来想要说接下来讨论的是皇家的私事,二来则是想要让张世杰能够在他和陆秀夫发生冲突的时候站在自己这一边。
    陆秀夫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却并没有开口拒绝,反而露出一丝胸有成竹的笑容。叶应武做了一个手势,两人跟着向侧厢走去,而小阳子也很有颜色的带着两名士卒护卫在门口,防止外人进入。
    不等叶应武迈入侧厢,陆秀夫已经在袖子中拿出来另外一份奏章:“臣代表朝中诸位文武大臣,恳请陛下回驾!”
    叶应武点了点头,却并没有着急回答,他早就已经意识到了陆秀夫前来,并不只是因为钱粮转运以及国内钱粮不足的问题,因为这些问题实际上都是关乎户部,所以此时就算是真的来,户部尚书谢枋得比陆秀夫合适多了,而能够让朝中的参知政事,也就是副丞相亲自过来,必然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而国中的一举一动实际上每天都有六扇门汇报给叶应武,所以叶应武很清楚并没有灾难发生,更没有兵祸,毕竟周围任何对大明可能产生威胁的国度,不是被消灭吞并,就是被大明打的俯首称臣,否则叶应武也没有胆量将宣武军这一支坐镇南洋的主力战军都抽调过来。
    那么就只剩下一件最有可能的事了,陆秀夫此次前来是请叶应武回驾的。身为皇帝,在外御驾亲征数月,虽然在华夏史上并非没有,甚至各个王朝的开国皇帝都曾经有过这样的经,但是那多数都是在国家危亡关头,比如当初李世民率军迎战突厥于渭水。
    当初叶应武御驾亲征,北上幽燕,所为的也是率领禁卫军和神卫军支援北伐战场,尤其是为了和忽必烈率领的蒙古主力大军决战,从而避免明军北伐幽燕受到影响。北伐是华夏三百年之梦想,更是大明立国以来最大的奋斗目标,所以叶应武为了北伐的胜利而御驾亲征,亲自和忽必烈战于沁水,在情理上到也说得过去。
    毕竟叶应武的对手是蒙古大汗忽必烈,双方王对王,并没有辱没叶应武大明皇帝的身份。但是现在沁水一战,明军虽说不算大获全胜,但是也已经完全掌握了战场的主动,尤其是随着幽燕战事告一段落,在其余战场的主力战军也能够腾出手来一起收拾这一支蒙古军队,可以说雁门关的蒙古军就算是没有叶应武在这里,也会在明军的强攻中插翅难逃。
    此时叶应武再坐镇太原府,看上去就有些小题大做了,尤其是当时在沁水叶应武亲自率领具装甲骑突击蒙古怯薛军骑兵,消息传到南京城,更是震惊朝野,而文天祥和苏刘义等人商议之后,都觉得不能再让而叶应武如此冒险了,毕竟叶应武是一国之君,之前还是明王殿下的时候,上阵冲杀大家还能忍忍,现在都已经是大明皇帝陛下了,就算是禁卫军的护卫能力再怎么举世无双,谁也没有办法保证一点儿问题都不出。
    而叶应武别说战死沙场,就算是受了伤,都有可能引起动荡,所以叶应武在逆转了局势之后,已经不需要继续坐镇前线,返回南京城并且委任大将在前方挂帅指挥就可以。
    叶应武不慌不忙的走进屋子,接过来奏章,看着奏章上面的字体,虽然很工整,但是字里行间流露出一种刚正之力道,正是叶应武再熟悉不过的文天祥字迹。而在这奏章之中,行文中正平和,最后也只是表示了叶应武应该回到南京城的意见,而不是强烈要求叶应武回去。
    “师兄的性子倒更好了。”叶应武不由得笑了笑。
    文天祥素来待人随和,除非是愤怒异常的时候,不会发出感慨之叹,尤其是现在位极人臣,更是对自己的言行有着近乎苛刻的自我要求,待人接物都有远比之前多的中正平和之气。
    而再想想当初文天祥以状元之身份被贬为白丁,最是人生郁郁之时追随叶应武,当时的文天祥总似乎有一种不平之气按捺不住想要喷薄而出。现在这胸膛中的不平之气显然都已经化作了治理国政的满腔抱负。
    叶应武不得不承认,没有文天祥,他走不到今天,甚至没有苏刘义和站在身边的陆秀夫,也就没有今天的叶应武,所以对于他们这些当初义无反顾跟在自己身边的臣子,叶应武是心怀感激的,现在文天祥以臣子和师长的双重身份请求叶应武回去,反倒是让叶应武有些捉难。
    而在文天祥的名字下面,有留守南京的诸位官员联名签字,这些名字整整齐齐,甚至大小都差不多,显然每一个人都是用心了的。叶应武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这是整个朝野上下官员对于他的担忧以及陛下能够回驾的殷切期盼。
    张世杰站在叶应武身后,实际上那一份奏章上的字他也跟着看了七七八八,不由得心中感慨一声,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反驳,还是站在陆秀夫这一边劝说叶应武回去。
    “国不可一日无君,朕不在的这些时日,辛苦诸位卿家了。”叶应武合上奏章。
    陆秀夫不等叶应武接着说话,从袖子中又拿出来一封信递给叶应武:“陛下,这是皇后娘娘托臣转交的家书,还请陛下接过。皇后娘娘在臣临行前将臣唤至宫中,让臣转告陛下,请陛下早日归来。”
    这一次叶应武脸上却是流露出惊讶的神色,他虽然出征在外四个多月,但是以前并非没有先例,而且甚至还有比这更长的时间,单单是上一次下南洋便是半年多。而在这之前,叶应武每一次出去,陆婉言以及其余后宫妃嫔虽然屡屡有家书送来,但是从来没有谁催促叶应武回去,毕竟这些久跟在叶应武身边的女子都清楚,陛下绝对不是那等不恋家之人,之所以不回去必然有其苦衷,而作为大明皇帝背后的女人,她们自己也很清楚应该做什么,只有默默地支持叶应武,不给他带来太多的烦恼,才是对自己、对大明、也对叶应武好。
    可是这一次陆婉言让陆秀夫亲自带着家书前来不说,甚至不顾被人指责勾结朝臣、结党营私召见陆秀夫入宫,说明必然有什么急迫之事发生,只是陆婉言不能给陆秀夫这样终归是臣子的外人提起,所以只能以这种重复的方式来向叶应武表明事情的严重性。
    叶应武清楚陆婉言性子稳重而且温和,这些年也正是因为这个性格,让她能够在后宫之中以实际上并不很高贵的出身让所有后宫妃嫔对她保持绝对的敬重,哪怕是叶应武每次回宫也并没有长时间待在陆婉言身边,都没有办法削弱她在后宫的威望,由此可见陆婉言性格之得人心。
    现在能够让陆婉言感到着急的,必然不是什么小事。
    “长公主也有家信让臣一并捎来,驸马请借一步说话。”陆秀夫看到叶应武拿着信件,急忙扯了扯张世杰的袖子,张世杰会意,跟着陆秀夫一起告退,而叶应武这一次并没有阻止他们两个。
    信封拆开,一股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而上好的薛涛笺上面,是叶应武熟悉的娟秀字体,相比于文天祥铁钩银划、棱角分明的字体,陆婉言的字圆润平滑,甚至有一种朦胧感觉,有如江南烟雨之中的小桥上撑伞的女子,让人看了甚至内心都有所平和。
    所谓字如其人,尤其是在古代用毛笔写下的字,更是如此。
    这信很短。
    “妾身不见君久矣,甚是想念,然相思之情,区区信笺字里行间,已是难以概述。此次托兄长奉此信于夫君,乃因宫中之事,非是单论相思之苦,还望夫君见谅。”叶应武忍不住喃喃念出声,不过当他的目光扫到下面,却是脸色微变。因为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御医诊断,淑妃脉象紊乱,小腹突起异常,恐胎位不正,有难产或早产之可能,后宫之内众姊妹甚为担忧,太上皇同卧病,怕其病因出于此。臣妾言语粗莽,还望陛下见谅,但因事态紧急,仍望陛下可早日还京。”
    虽然这个时代的医术并不发达,而作为一个朝代医术名家汇集的太医院,在治疗一些疾病上面也往往畏手畏脚,但是叶应武知道,他们对于帝王家传承子嗣上面从来都不敢大意马虎,如果他们治不好或者诊断错误的话,十有**是要掉脑袋的,在小病上御医们常常纠结不清,但是在这些大病上他们都是十拿九稳的,更何况太医院本来就主要给后宫妃嫔治病,这些御医多数都是妇科或者儿科之中的能手,在这种事情的判断上绝对不会有太大的偏差。
    更何况当时为了以防万一,叶应武的母亲陈氏还邀请了临安医学院的“小儿圣手”陈自明老先生坐镇,老先生虽然年事已高,但是考虑到叶应武子嗣的传承关乎大明之国运,所以也没有丝毫推辞的过来了。有陈自明坐镇,叶应武更相信他们诊断之准确。
    胎位不正会有什么后果,作为后来人,就算是叶应武自己没有经过却也很清楚,即使是在七百年后,相当发达的世界医学,对于这个问题的处理,一般都颇为谨慎,更不要说现在,说难产或者小产实际上还是比较正常的一种可能,更极端或者严重一些,大人小孩都保不住。
    而且这还不算完,甚至就连自家爹爹都因此而卧病在床,叶应武很清楚,叶梦鼎的性格刚烈,喜怒哀乐不喜欢流露与言表,但是他的心中对于能够给自己传承叶家血脉的子孙还是很期待的,毕竟对于老人来说,谁不期望有一天可以含饴弄孙?更何况淑妃赵云舒本来就是前宋公主的身份,在叶梦鼎、章鉴等等前朝老臣心中有着极高的地位,赵云舒的孩子更是被他们看作继承了大宋赵家血脉的存在,所以对于这个孩子,叶应武期待已久,叶梦鼎他们这些将自己的最好年华都奉献给大宋的老人们,又何尝不是期待已久?
    加上这几年叶梦鼎身体多病,就算是平时也经常有恙,甚至已经颇为依赖拐杖,苍老的厉害,现在遭到如此打击,不病倒才怪呢。
    陆婉言虽为后宫之主,但是在关乎到皇子以及叶家血脉传承这些问题上,只要还有回旋的余地,自然就不敢擅自做主。再加上赵云舒前朝公主以及腹中孩子赵家血脉身份之敏感,就算是陆婉言有天大的胆量,也得考虑考虑避嫌的问题。
    毕竟后宫之中淑妃赵云舒绝对算得上最受宠爱的妃子之一,当时叶应武无论是下南洋还是北巡都带着她,这在后宫众多妃嫔当中是当仁不让的荣宠之至,再加上赵云舒的赵家血脉本来就得到叶梦鼎等前朝老臣的拥戴,且不说叶梦鼎这个太上皇能够给叶应武施加多少影响,单单是已经退下去的江万里、王、章鉴等人,子嗣都在朝中身居要职,一旦他们真的下定决心,他们的孩子又有几个人有胆量不守父命?
    更何况到现在叶应武都没有立太子,虽然可以用现在叶应武的几个儿子都年幼作为解释的理由,但是就算是叶应武多次亲口承诺之后将以长子作为太子,朝野中的臣子们也难免会有所猜测,世间最深帝王心,如果以后叶应武变卦的话,他们这些若是早早站队的臣子,岂不是要遭殃。
    所以现在朝中的臣子实际上大多数还都处于观望阶段,而随着叶昭涵这叶应武嫡长子的年长,立太子的问题必然会被提上日程,到时候需要的就不只是叶应武自己的决定了,还有大明文武官员们所说的话,叶应武在这样慎重的事情上必然会参考臣属的意见。
    到时候实际上在朝野中同样拥有不少话语权的前朝老臣们,肯定会倾向于册立赵云舒的子嗣。这对于陆婉言以及其余嫔妃来说是一个很大的威胁,所以现在对于赵云舒的子嗣,陆婉言为了避嫌是不敢轻易下决定的。到时候很可能因为这引来攻击。
    信笺上淡淡的幽香让叶应武回过神来,转身看向南侧窗户,叶应武喃喃说道:“不知不觉已经有四个月没有回家了,是时候该回去看看了。”
    云中谁寄锦书来,书信已到,当是归家时。(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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