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大猎户就抱着一个精美的琴盒走了出来。林婉音见他满脸春风和煦的笑意,温柔的瞧着自己,心中暗想:这可能就是自己上次看中的那把瑶琴。
    再低头一瞧他的钱袋,果然,原本鼓鼓囊囊的大钱袋,此刻已经变得扁扁的。
    “你买琴了?”阿音没好意思直接问这琴是不是给自己的,便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句。
    “嗯,买琴了。”他爽快的答了一句,可还是没能解开她心中的疑惑。
    算了,不问了,人家的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人家乐意买就买呗,谁规定乡下人就不能弹琴了呢。
    二人上了马车,继续赶路。刚才已经在一家卖水煎包的小店吃了午饭,店面虽不起眼,却很干净,味道格外的好。阿音吃的很饱,此刻被午后的阳光一晒,就有点儿犯困。
    姑娘柔软的身子缓缓歪了下来,糙碾子悄悄往她那边凑了凑,让她刚好倚在自己肩上小憩一下。
    田间小路并不是很平坦,虽然他已经挑最平的路段走了,可还是有些颠簸。看样子阿音是困极了,倚在他肩上就睡了过去,虽然他肩膀宽厚,足以承担她身体的重量,可他还是怕路上一颠,把她甩到一旁。
    于是,大猎户悄悄伸出手去,揽在了阿音的小腰上,控制着不松不紧的力度,把她圈在身边,保证她不会突然摔倒。
    进了三十里铺,林婉音还在睡。糙碾子不忍心叫醒她,可是又不能带一个睡着的娘子去见姐姐,不得不轻轻唤了一声:“阿音醒醒,到了。”
    林婉音眉头一皱,缓缓睁开眼,见他正歪着头,用温柔的目光瞧着自己。才发现,自己倚在他肩上睡着了。
    “我……我昨晚没睡好,所以就……”
    “是因为担心我,才没睡好吗?”大猎户笑道。
    被人家说中了心事,阿音俏脸一红:“才不是呢,人家是因为连夜做绣活才没睡好的。”
    猎户脸上闪过一丝失落,不过他原本也不敢想象阿音会因为惦记他,晚上睡不着,不过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那么问上一问,此刻连一丝侥幸都不敢有了。
    扶着刚刚睡醒的娇娘子下了马车,大猎户上前去敲姐姐家的门:“开门,开门啊,俺是碾子。”
    阿音抬头望望,发现面前是三间破旧低矮的土坯房,两扇木门不大,也十分单薄破旧。看样子这辆马车都进不到院子里去,可见他姐姐家的条件应该不是很好。
    “来啦。”院子里传出来一个姑娘得声音,很快,两扇门一开,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走了出来。她脸庞稍黑,瘦瘦的,是个长相比较普通的乡下姑娘,见了糙碾子,那姑娘一笑:“舅舅,你来啦。”
    坐在街角搓麻绳儿的几个老太太,也寻声望了过来,其中一个佝偻着腰,缓缓走了过来:“大丫,谁来啦?”
    “奶奶,是我舅舅来了。”瘦姑娘答道。
    老太太手里的细麻绳儿还没放下,一边搓一边歪着头瞧:“你娘今儿早上,带着二丫鬼鬼祟祟的就走了,我叫了她一声,她都没停下脚,说是去县上赶集。我看八成就是去你舅舅那儿了吧,他不是出去挣大钱了吗?怎么又回来啦?”
    自从前几日,老太太听说三儿子的小舅子回来了,心里就多长了个心眼儿,以前那孩子还是半大小子的时候,他姐就偷粮食回去给他吃。现在按年岁算着,应该是二十多岁,正到盖房娶媳妇的时候,他姐还不得把自家搬空了,去贴补他兄弟啊。
    糙碾子沉着脸,把手一背,像一尊大铁塔一样,走到了老太太面前:“大娘,俺现在回来啦,确实也有钱了,以后你不用担心俺姐贴补俺。以后俺会给她钱花,想去赶集就赶集,怎么赶个集还成了鬼鬼祟祟的呢。谁要是欺负俺姐,俺可不答应。”
    老太太上了年纪,眼睛已经花了,刚才离的远,根本就没看清。印象中的糙碾子,是个瘦了吧唧的黑小子,此刻面前这个壮汉,让她吓了一跳。老太太围着他转了半圈,仔细的瞧瞧,才缓过神儿来:“哦,你就是大碾子呀,还真是出息了呢,长这么高啦。”
    一个乡下老太太,就算是个刁婆婆,糙碾子也不能真的把她怎么样。放两句狠话,吓唬吓唬她就行了,要想让姐姐真正在婆家有地位,还得靠实力说话。
    于是他转身走回马车,从上面拿下来三匹布,交到大丫手上:“这是舅舅在县城给你们买的,每人做一身新衣裳吧。”
    老太太一见那三匹布,眼睛就直了。大丫也笑得合不拢嘴:“舅舅,俺秋后就要成亲啦,家里正缺布呢。你真好,这布真好看。”
    老太太揉揉眼睛瞧了瞧,见到三匹布,有一匹粉红色的,一匹藕荷色的,还有一匹青布,应该是给自己儿子用的。她立时喜笑颜开,连连夸赞糙碾子有出息了。
    大猎户淡然说道:“这布都是你舅母选的,她比我会挑。阿音,来,”糙碾子一回头,朝着躲在乌骓马后面的阿音招了招手,叫她到自己身边来:“大丫,这是你舅母。”
    大丫瞪大双眼,满脸难以置信:“这么俊的舅母啊,俺娘还想给你介绍村西头的胖墩儿呢。原来,你已经成亲了,这要让俺娘知道,肯定高兴死了,舅母。”
    大丫脆声声的叫了一声,让林婉音这个脸皮薄的大姑娘一下子就红了脸。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就被人叫了舅母,她实在不好意思大声回应,便轻轻地嗯了一声,朝她点了一下头。
    南家老太太上下打量阿音一遍,连连点头:“哎哟哟,真是俊的不得了呀,我老婆子活了这么多年,也没见过这么俊的小娘子,看来,他舅真是发达了呀。来来,快屋里坐,喝口水。”
    阿音瞧着老太太一边往手心里吐唾沫,一边搓麻绳儿的模样,实在不想去他家喝水,就悄悄扯扯糙碾子的袖子,示意他回家。
    其实糙碾子想见姐姐一面,让他看看阿音,也就别再费心费力的给自己张罗娘子了。除了阿音,他不想娶别人。可是姐姐没在家,娘子又想早点儿回去,就问大丫道:“你娘呢?去哪儿了?一会儿能不能回来?”
    “去……”大丫为难的看了一眼奶奶,张了张嘴没敢说,又看向舅舅,用手指了一下明水湾的方向。
    这下糙碾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看来,姐姐的确是去看自己了,又不敢跟婆婆明说,就说带着二丫去县城赶集。
    车上的糕点,本来也有给姐姐买的一份。而此刻,他却不打算拿下车了。不如等姐姐从明水湾回来的时候,让她带回来,在邻里之间,岂不更有面子。
    “既然姐姐不在,那俺们就回去了,改天再来吧。”糙碾子拉着阿音上了马车,打马扬鞭飞快的走了,只留下祖孙俩站在原地,羡慕的瞧着。
    回到明水湾,见家门口的栅栏门是打开的,就直接赶着马车进了院儿。阿音看到一个眉眼和糙碾子有几分相似,身量却很是瘦小的女人,正坐在小板凳儿上,缝补着那一套他今日才洗过的衣裳。
    “姐,你来啦。”糙碾子跳下马车,笑呵呵的迎了上去。
    “哎哟,你可回来了,俺都等你半天了。你这臭小子,跑哪鬼混去……”明青枝话没说完,就发现了他身后跟着的小娘子,惊得她张大了嘴,不知说什么好。
    糙碾子转回身,拉住阿音的手:“姐,这是俺娘子,叫阿音。”
    明青枝傻愣愣地瞧着阿音,呆呆说道:“俺滴个娘哎,俺没做梦吧?大碾子居然自己找了个娘子回来,俺的亲娘,咱们明家有后了呀。”
    她兴奋的把手里的衣裳针线一股脑的扔到躺椅上,上前从弟弟手里抢过林婉音的手,拉着她上看下看,看着阿音红着脸,直想往猎户身后躲。
    “姐,俺这小娘子的脸皮薄着呢,你别这么看人家,回头把人看跑了怎么办?”糙碾子厚着脸皮拉开姐姐,把小娘子解救出来。
    明青枝乐的一拍大腿:“嘿嘿,你这臭小子,还真有福呢,找个这么俊的娘子。俺本来还想给你介绍……算了算了,不说了,既然你这么大本事,俺就省心了。以后别总说浑话,跑什么跑,都是你的人了,还往哪跑?”
    ☆、第18章 第 18 章
    糙碾子被姐姐的实诚劲儿逗得哈哈大笑,在一旁喂小鸡的二丫也跑过来看舅母,也觉得这舅母实在太好看了,就笑着甜甜的叫了一声:“舅母。”
    阿音还是不太好意思答应,却又不能让一个小孩子受了冷落,就轻轻应了一声,转回身去马车上,拿下两包糕点给她:“你就是二丫吧,来吃糕点。姐,你也吃吧。”
    “好,好。”明青枝连声应着,把双手在衣襟上擦了擦,接过一包糕点,小心的捏起一块,尝了一口:“真好吃,真甜,这得花不少钱吧?”
    糙碾子一边卸车,一边笑道:“姐,你就放心吧,以后这种东西你随便儿吃,弟弟供的起。刚才,俺去三十里铺看你来着,瞧见你婆婆跟大丫了,给大丫放下了三匹布。你也是的,怎么上回没跟俺说她秋后要成亲呢?早知道俺就给她买几匹红布了。”
    明青枝见他从车上卸下了那么多好东西,一时被惊呆了:“碾子,你可别乱花钱呀,这些东西得多少钱?你如今有了娘子,以后还会有孩子呢,你得省着点儿养孩子呀。你不用给俺花,俺家够吃够喝的。”
    阿音看着这个实诚的姐姐,眼眶有点湿了,她没有姐姐,但她有一个好大哥、好大嫂。虽是没有爹娘呵护,但是大哥大嫂对自己和婉容都十分照顾,不论穷人富人,真心的疼爱才是最感人的。
    糙碾子一边搬东西卸车,一边跟姐姐说不用在乎钱,能挣。
    明青枝这才放了心,又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小口糕点含在嘴里,慢慢品着滋味,舍不得往下咽。
    林婉音转身进屋,煮了一壶花果茶出来,给她们母女各倒了一杯:“这是我在附近采的能喝的鲜花,和桑葚一起煮出来的花果茶,你们尝尝吧。”
    “花还能当茶喝呀?”二丫惊奇的看着茶盅里带花瓣的漂亮茶水,不太敢碰。
    阿音率先拿起一杯,优雅的抿了一口,又放回桌上:“喝吧,不烫,我煮开后在里面兑了凉白开。”
    “哎呀,渴死俺了!”,大猎户给乌骓马喂好草料,洗了洗手,也没擦,直接在衣襟上蹭了蹭,就凑了过来。刚好看见阿音把她轻抿了一口的茶杯放在桌子上,便毫不客气的拿过来,一饮而尽。
    “哎……”阿音想说:那是我喝过的茶杯,你怎么能用呢?可是当着人家姐姐的面,她没好意思开口,在大猎户把水杯放下的时候,又给他倒上了一杯。
    “嘿嘿,娘子真好,你也喝。”糙碾子举起水杯,往她嘴边送。
    阿音嗔他一眼,警告他不要得寸进尺,就拿了一个新杯子,自己倒了一杯:“你喝吧,相公这么辛苦,你先喝,我自己倒。”
    这一声甜甜的相公,让他手一抖,杯里的水洒出来一半。原本他只是想,阿音能在姐姐面前给他点面子就不错了,却没想到,他曾经热烈期盼的一声相公,今日她又叫了。
    糙碾子举着杯,傻傻的站在那儿,连水都忘了喝。一旁的明青枝大笑起来:“瞧你那傻样儿,娘子长得俊,也不能稀罕成这样儿。别的不说了,赶紧生孩子才是正经,不过呀,你这娘子还真不错。今天俺来了,本想给你收拾收拾厨房,缝缝衣裳。可是没想到,你这厨房比俺家还干净,柜子里的衣裳也都缝好了,只有绳子上晾的这一身儿需要缝一下。不错不错,你有个好娘子,姐就放心了,那俺们就回去了。”
    糙碾子赶忙放下水杯,留姐姐吃饭,让她晚上尝尝阿音的手艺,再赶车送她回去。
    明青枝不肯,见他们小两口忙活了一天刚回来,想来也累了,就不打扰了,带着闺女和他们硬塞给的糕点,高高兴兴的回家去。
    送走了客人,糙碾子才追着阿音逗:“娘子,再叫一声相公听听?”
    “呸!刚才已经给足你面子了,别得寸进尺。”阿音也毫不客气地啐他一口。
    “哈哈哈……”猎户朗声大笑。
    阿音毫不客气地推他一把:“笑什么笑?快去挑水,水缸里没水了。”
    “我要是再晚回来两天,你是不是就得渴死?”糙碾子一边笑话她,一边顺从的担着扁担和水桶往外走。
    “我才不呢,我可以让村里其他的汉子帮我挑水。”
    大猎户停住脚步,转回头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你敢。”
    “哼!”阿音不服气的撅起小嘴,回瞪了他一眼。
    糙碾子扑哧一乐,挑着水桶走了。路上遇到村里的男人,便有人好奇地问他:“大碾子,听说你找了个特别俊的小娘子呀,怎么她不来挑水,反而是你来挑。”
    糙碾子厚着脸皮,把话说得理直气壮:“俺家娘子那么娇嫩,俺能让她挑水吗?白天把她累垮了,晚上哪还有力气?”
    那男人瞧瞧糙碾子的身板,深为认同的哈哈大笑:“也是,就你这满身的力气,还不把人折腾死了。”
    他来来回回走了几趟,每次挑满水往回走的时候,瞧见自家屋顶上的炊烟,心里就特别满足。管他什么战功不战功,将军不将军的,只要阿音在身边,就算在这小村里过一辈子,他也心满意足。
    可是他知道,阿音不喜欢这样的生活,所以,为了她,自己愿意去战场上厮杀,用战功给她拼来一个好的生活。
    路过苦橘树的时候,见四周没人,他飞快地爬了上去。在鸟窝里掏了掏,发现除了鸟蛋,没别的东西,就跳下来,挑上水桶接着往回走。
    “碾子哥,你又在挑水呀。”明磊从岔路口走了过来。
    糙碾子挑了挑眉,不知道自己刚才上苦橘树的动作,他有没有看见,就随口说道:“是啊,挑点儿水,本想顺便掏个鸟蛋,可惜什么都没有。”
    这种爬树上墙的事,明磊作为一个极力想做书生的人,是不肯去做的。因为上次见到阿音的尴尬,他也没有和糙碾子多说话,只点了点头,就快步离开。
    大猎户挑满水缸的时候,家里的炊烟也停了,阿音做好了晚饭,开始在银杏树下的桌子上摆饭。
    “今晚吃什么好吃的呀?”那一声相公,足以让大猎户美上三天,便笑嘻嘻的往娘子身边凑。
    “吃面条。”阿音脆生生答到。
    大猎户有点儿失望,这几日太累了,在山里一直没吃好,他特别想吃一顿阿音炖的香喷喷的肉菜,解解馋。没想到,却只是吃面条。
    “面条啊……没炖肉菜吗?”
    林婉音扫一眼他失望的神色,不客气地说道:“面条怎么了,不想吃啊?那你自己做肉菜吧。”
    大猎户嘿嘿一笑:“俺才不做呢,有娘子做好的,俺干嘛还要自己做,我又不傻!”
    阿音瞪他一眼:“你就是傻,我做的面最好吃了,你傻乎乎的还不肯吃。”
    “谁说不肯吃了?我家娘子做好了,怎么会不肯吃?”猎户拿来一个硕大的海碗,自己从木盆里往外捞面条,发现这面特别长,怎么捞都捞不完似的。
    “你这面咋这么长啊,这怎么吃啊,要不要把它……”
    林婉音猜到他后面要说什么,没等说说出来就赶忙打断:“闭嘴,你要吃就吃,不吃别乱讲话。”
    大猎户好不容易盛满一碗面,乖乖的噤了声,却发现盛好面的阿音并没有吃,而是端着碗走到院子中央,面朝南方深深地鞠了一躬。
    糙碾子收起脸上嬉皮笑脸的表情,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见她满脸郑重,似乎还有几分悲伤,就不敢乱讲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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