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并不曾听闻娇娇的“真实身世”,小姑太太以为娇娇就单纯的是冯府四房的庶女。她认为身为大世族的千金小姐,理应知事懂规矩一些,为人处世也会更圆滑一些,说是长袖善舞大概也不为过。像眼下这种长辈求到晚辈跟前这种事儿,于情于理也该帮着下个台阶才对。
    小姑太太在等,等着娇娇主动开口询问她伤心落泪的原因。
    结果,娇娇只一言不发的看看她,再瞧瞧魏大少,随后又看她,见两边都没动静后,就开始魂游天外。
    得亏娇娇的嫡母秦氏不知道这一出,不然能笑得撅过去。什么知事懂礼、长袖善舞,那都是笑话。奢望娇娇主动帮忙递个台阶,更是痴人说梦。但凡娇娇还有抢救的价值,秦氏也不至于彻底放弃她。
    因为信息不对等,屋里的三人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小姑太太还不甘心,她还想再等一等。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的,你不能直接开口说出自己的请求,最好是先摆出一个姿态来,等着别人主动发动,随后就可以欲拒还迎、欲语还休的将自己的为难说出来,最好是带着迟疑和愧疚,在对方接连不断的追问下,才将难处倒出来。如此这般,别人才会将你想要的东西双手奉上。
    问题是,娇娇她压根就没看懂。
    娇娇是什么人?她能逼得世家大族出身的嫡母秦氏,撇开自小的严苛教养,直接开口说,“好了,你闭嘴,我不想看到你,你回去,晨昏定省全免了”。不是秦氏太直接,是不直接娇娇就听不懂啊!
    一盏茶时间过去了,魏大少已经不着急了,如今既是国丧期间,他家老太太还没了,要说商行不受影响那是绝不可能的,不过想到这也不是他一家的问题,他就格外的冷静。
    急的人就只剩下了小姑太太。
    又过了一盏茶时间,小姑太太脸上的泪痕都快干了,哪怕她想要硬挤出眼泪来,也不可能维持那么久。再说了,她的哭法本身就是那种两眼含泪欲落不落的悲悲戚戚的样儿,又不是学那些个乡间地头的泼妇嚎啕大哭。
    越惹人怜惜的哭相,越是最难以维持了。
    不得已,她终是开了口。
    “鸿哥儿,老太太没了,你对接下来的事情可有安排?我年岁不大便已父母双亡,如今娘家的至亲也就只剩下你们了,我这心里……”
    正是表演到关键时,没眼力劲儿的丫鬟过来上茶点了。
    娇娇倒是高兴,笑眯眯的接过了霜降手里的热茶和点心,开开心心的拈了一块来吃,一口点心一口茶,美得两眼都眯了起来。
    魏大少眼睁睁的看着他小姑姑从伤心欲绝一秒转换到不可思议,大概是娇娇这个世家女的表现令她太震惊了。
    “你继续。”魏大少提醒她赶紧把戏唱完,就算接下来没什么要紧事儿,也不耐烦一直陪着她瞎磨叽。
    小姑太太没了法子,在娇娇吃得喷香的背景下,将原先想好的说辞,尽可能用悲伤的口吻说了出来。问题是,有些事情真的要看气氛的,尤其这种打感情牌的话,配上吃喝的背景,那可真的是要多奇怪有多奇怪,没了悲伤不多,还感觉……
    有点儿饿。
    娇娇最大的本事就是吃嘛嘛香,就算本身肚子不饿的人,看她吃得喷香,也会不由自主的被她吸引过去,想亲自试试看她吃的东西是不是当真如此美味,感觉肚里的馋虫都被勾引出来了,不由的腹中饥饿饿饿饿饿……
    还哭诉个鬼哟!
    这还怎么继续往下诉苦呢?
    来人,把这个破坏气氛的家伙叉下去啊!!
    偏魏大少也被娇娇勾出了馋虫来,把手伸向了点心碟子,夫妻俩排排坐吃起了茶点。
    小姑太太气得都快绷不住她的人设了,她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围观的耍猴人,被人当笑话看。
    “说完了就走,我们又不是头一天认识了,在我跟前装无辜装柔弱有意思吗?你想嫁到苏家,你如愿了,所以还想怎样?”魏大少懒得同她打马虎眼,径直说穿了事。
    “当年的亲事又不是我的主意,我害怕陷入那种毫无希望的生活里有错吗?再说了,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
    “直说,你想干什么。”魏大少打断了她的话,“趁着老太太尸骨未寒,起码我还会坐在这里听你说话。等老太太出殡以后,咱们两家就真的是桥归桥路归路,跟彻底断亲无异了。”
    断亲!
    小姑太太的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她怕的就是这个。
    “我是你的嫡亲姑姑,就算老太爷和老太太都故去了,难道就不是亲戚了?罢了,别的也不说了,我只求你拉梁家一把。那个……如今管漕运的,不是冯家人吗?”
    听到冯家,娇娇难得抬了下头,她还认真的思索了一下,可惜她一贯不管爷们的事儿,回忆无果后,还特狐疑的看了眼魏大少。
    魏大少也很无奈,提醒她:“大舅子如今在漕运。”
    “我大哥?他不是……”娇娇想不起来她嫡兄先前在哪个部门了,不过肯定不是漕运。再一想,她出门子都一年了,大哥换个位置也没什么稀罕的,横竖上头有她祖父、父亲看着,肯定吃不了亏。
    关键是,就算她大哥吃亏了,她也帮不上忙。
    彻底放松下来的娇娇继续低头喝茶,可惜霜降限制了她的点心数量,一碟子一共才六块点心,还被魏大少抢了两块,好在茶是不限量的。
    目睹这一幕的小姑太太真的快绷不住了,连着深呼吸几次,才勉强稳住,质问道:“家里明明可以帮我的,为何不帮?就因为当年的事情?可眼下都成定局了,你再追究往事还有意义吗?难不成,我过得不好钰娘就会开心了?”
    魏大少看了一眼低头吭哧吭哧喝茶的娇娇,深以为媳妇真能气人。他以往同小姑太太不知道吵过几回了,每一次都是铩羽而归,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小姑太太实在是会装,装哭装柔弱装可怜,他这边气得跳脚,旁人还觉得他一晚辈气哭了长辈。
    结果,一山更比一山高,他媳妇什么话都没说,就坐在一旁吃吃吃喝喝喝,小姑太太就已经被气得七窍生烟了。
    “娇娘你觉得呢?”魏大少忽的道。
    被莫名点了名的娇娇一脸懵逼的抬头,她倒是听到了小姑太太的话,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迟疑的回答道:“我觉得……帮不帮都可以?”
    魏大少并未就此放过她,而是继续问:“那你认为到底是该帮还是不帮呢?”
    “不帮。”这次没了迟疑,娇娇很是笃定的道。
    她又不是真傻,夫君、婆婆、小姑子都不喜欢小姑太太,她凭啥要跟至亲的家人作对?先不说理本身也不在那头,就算小姑太太占足了理,她帮亲不帮理总成?
    听到她这话,小姑太太的脸色一变再变,她这次回娘家,明着是见老太太最后一面,实则却是带着任务来的。梁家已经差不多灯尽油干了,假如魏家再不伸出援手,就算公婆夫婿不责怪她,可梁家若是完了,她这个梁家儿媳又能落得什么好?更别提她还得为两个儿子考虑。
    没等小姑太太想好怎么委婉的逼迫娇娇答应此事,就听魏大少饶有兴趣的问:“不帮?那理由呢?”
    娇娇想啊想,她觉得她夫君今天太奇怪了,为什么要问她这么难的问题,理由难道不是因为你们都不喜小姑太太吗?可这话好像不能直接说出去,那……
    关键时刻,娘家嫡母秦氏的教导还是起了那么一丁点儿的作用,就是,估计秦氏知道了并不会感动。
    因为娇娇思忖再三后,勉强道:“理由是……懒的帮?嗯,因为懒。”
    第63章
    小姑太太长得是偏柔弱一挂的,因着最近几年,夫家那头的日子一直都不怎么好过,加上新近又丧了母,她整个人看起来消瘦得很,脸色也有些发白,还真有种弱柳扶风般的羸弱感。
    要是吃这口的人,兴许还真会动了心,再不济也该生出一股子怜惜之情才对。甚至不一定是男子,像她以前在父母跟前,亦或是在夫家的婆婆、太婆婆那头,也一样很是吃得开。
    可惜,娇娇夫妻俩是真的不吃这套。
    如今这般,一贯都无往不利的小姑太太,这一次非但吃了憋,还被气得胸口一阵翻腾,原本苍白的面上甚至被气出一些红晕来。
    就听小姑太太悲愤的冲着魏大少指责道:“鸿哥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素来身子骨不好,怎的还由着你媳妇欺负我?说到底我也是你的亲姑姑!”
    面对亲姑姑的指责,魏大少一派淡然,横竖这场面他看的多了。若是搁在以前,他多少还会顾忌下老太爷和老太太,毕竟不孝乃是大罪,再者,他也不想让父母为难。
    可如今……
    “身子骨不好就赶紧回你家去,丧礼诸事自有我们来操持,无需你一个出嫁女费心。你只管记得一件事,以后没事别往我们府上来,有事也别来。”
    魏大少一脸冷漠的说出了这番话,偏他身畔的娇娇还一副深觉有理的模样,煞有介事的配合着点了点头。
    体弱就回家歇着嘛,这话搁哪儿都是说得通的。魏家有俩儿子、仨孙子,无论怎么说都不该由一个出嫁女来操心长辈的丧事。就像先前冯府的三太太没了,娇娇不过就是回了趟娘家,聆听了嫡母一番教导,什么事情都没做就回家了。
    没毛病啊,完全正确。
    于是,小姑太太又被气到了。
    好处没要到,任务没办妥,反而被侄子侄媳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小姑太太本想僵持着不走,可谁曾想,她是没走,魏大少却拉着娇娇出了门。
    “你想待就待着,我们都忙着,没空陪你折腾。”
    撂下这话后,屋内就只剩下了小姑太太和她的随侍丫鬟。
    亲戚关系到底还是在的,况且人家也的确是长辈,最重要的是,魏老太太才刚过世不久,是真正的尸骨未寒。魏家这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真的将小姑太太扫地出门,真要是这么干了,魏家的名声怕是要一落千丈了,而生意人是很在意口碑的。
    所以,你爱待就待着。
    娇娇也深以为然,临出门前,她还特地吩咐了丫鬟,备上好茶好点心,最起码的待客之道还是要有的。
    事实上,娇娇的原话是这样的。
    “霜降你吩咐大厨房上些红枣汤,我瞧着小姑太太气色不大好,多送些过来,要热热的,微微烫口的那种才好。再拣一些合适的点心,可别再限量了,大冷天的走一趟亲戚也不容易。”
    这些话一出,霜降的表情简直太精彩了,不过因为娇娇并不是压低了声音吩咐的,想来人在堂屋的小姑太太那心情估计更别提了。
    直到离了东院一小段路,魏大少才笑了一声,侧过头问娇娇:“你是故意的?”
    娇娇纳了闷:“什么故意的?有客人来了,送上茶点不是应该的吗?”
    莫说大户人家了,就算是乡间地头,别说有客来访了,就是相熟的人家过来闲唠嗑,不也得抓一把瓜子花生的吗?
    看她那无辜的表情,魏大少悟了。娇娇还真不是故意搞事,只是一不小心就把人给气到了。
    “迎客的茶送客的汤……”
    小姑太太本就是故意赖着不走的,这一招她以前是用惯了的,一旦遇到麻烦事儿,对方不应允,她就不走,非要拧着性子逼着对方答应不可。可偏偏,娇娇命人送上红枣汤,还特地吩咐了不限量,岂不是一碗接着一碗送到堂上?对小姑太太而言,这跟直接打脸又有什么区别呢?
    娇娇本来没想到这一茬,得了提醒后,才变了脸色:“我没想到……我只是看到她气色不太好,脸色煞白煞白的,嘴唇也微微泛着青紫,她应该是气血不足?红枣汤养人。”
    “对哦,你还特地提了她身子骨不好,她最忌讳这一点了。”
    “明明是她自己说的……”娇娇好委屈,她又不是大夫,怎么可能打个照面就看出对方有什么问题,还不是小姑太太自己先说了身子骨不好,魏大少也回了一句身子骨不好就赶紧回家去,她这才定睛瞧去,发现对方应该是女子很普遍的气血不足。
    就是,小姑太太的情况可能有点儿严重,一般人就算略有些体弱也不该这般明显的。
    魏大少又好笑又无奈的摇了摇头:“魏幼娘打小就喜欢装柔弱骗好处,没曾想倒是栽在了你这头。嗯,我看怕是她误会你了。”
    见娇娇仍然有些似懂非懂的,魏大少也没点明,横竖老太太这一去,他们家得守孝许久,在这期间该是没人主动登门拜访才对,就算有好了,也是来巴结依附他们的小商户,不怕开罪。
    他俩又去了正院,甚至连晚膳都是在那头用的,及至丫鬟过来回话说,小姑太太离府了,这才回去歇下。
    不过,回头逮着了空闲,魏大少还是将事情简单的同罗氏提了提。小姑太太是女眷,又是长辈,无论是魏大少还是娇娇,都不能太过分了。反倒是罗氏无所谓,她是魏家的当家主母,又是小姑太太正经的长嫂,具有天然的优势。
    魏大少也不单说了事情经过,还顺带提了一句自己的猜测。
    小姑太太嫁的不好,说好听点儿就是所谓的低嫁,但她那情况跟娇娇又有所不同,先不说娘家那头的差距,单就是小姑太太的夫家梁家也有不少问题。
    梁家从多年以前就是依附魏家生存的,相当于捡漏的存在,魏家吃肉他们喝汤,勉强能算得上是合作伙伴,实则像梁家这样依附于魏家的商户,多达几十上百个。
    当年,老太爷之所以会选中梁家,并不是因为梁家本身有多出色,而是他们主动巴结上来的。梁家不知从哪儿得了消息,知晓魏家正在为嫡幼女的婚事操心,又想找人口简单一些的人家,最好是没有通房小妾的。在确认了消息后,梁家就将自家肃清了,他们家并非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而是在此之前就已经清理干净了。
    后宅啊,除非本身是万众瞩目的,不然谁会一直眼巴巴的盯着别人家的后宅不放?魏家倒是派人去打听了一下,可当时的梁家的确是干干净净的,因此人家也没说谎。
    如此这般,梁家如了愿。
    可因着本身就是依附于魏家的,梁家诸人的本事有限,本以为等魏家千金进门后,等待他们的就是一切顺遂。谁能想到,不过一两年光景,魏老太爷就没了,整个家业由魏大老爷接了手,至于魏家后宅,本身就是由魏大太太罗氏掌管着的。
    偷鸡不成蚀把米,这话用来形容梁家却是再合适不过的。
    哪怕魏大老爷从未针对过梁家,却也并不曾给予任何好处,而是事事都依着规矩而来。于是,不过几年光景,梁家便大不如前了。
    魏大少猜测,就是因为梁家早已不如往昔了,自然也没了各类消息渠道,只怕他们是真的以为娇娇是单纯的冯氏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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