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冯府的庶女,那也是正经的世家千金小姐。
    罗氏也觉得有理,以她对魏幼娘这个小姑子的了解来看,只怕对方就是捏住了娇娇是个世家贵女这一点,才会特地上门要好处的。世家贵女多半抹不开面子,即便心中不愿,面子情还是会做的,再就是,魏幼娘无论如何都是长辈,依仗着长辈身份对刚进门不过一年时间的侄媳妇施压,只怕多少都能要到一些好处。
    问题是,她不怕娇娇回头报复?
    沉吟片刻后,罗氏道:“鸿哥儿你去查一下梁家最近一年的情况。小姑太太是有些心机,可她应该不会做出这种自断后路的事情来,就算能从娇娘手里要到好处,她也该想想这么做的后果。”
    魏大少了然:“您是说梁家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去查查,我猜是的。”
    ……
    梁家近况如何倒是不难查到,甚至都不需要魏大少亲自出面,只需吩咐手下人打听一下就知晓了。
    不过两三日,老太太都尚未出殡,有关梁家的近况就已经递到了魏大少跟前。
    果不其然,梁家败迹明显。
    若说这一点还在魏大少的预料之中,那么另外一件事情却完全惊到了他。
    当下,魏大少都来不及支会母亲和妻子,就急急的去寻了他父亲。且一见到人,便屏退左右,递上了他新得的消息。
    “梁家在放倍贷?”魏大老爷面色大变,语气也不由的严厉了几分。
    朝廷严禁放印子钱,只因所谓的印子钱多半都是借一还三的,甚至更高。而倍贷则是借一偿二,但从本质上来说,这两者是一样的,都不是正当生意人会涉及的行当。
    还有一点也是极为重要的,但凡讲究一些的人家,都怕做这种事情有损阴德。
    魏大老爷在短暂的惊怒之后,倒是很快就想明白了,只怕梁家是真的不行了,要不然也不可能出此下策。
    略缓了缓,魏大老爷只道:“这几年来,我虽不曾针对梁家,但我确实不曾给予他们任何优待。像咱们这种生意人最是会看人下碟,恐怕早就有人觉察出了咱们两家有嫌隙。”
    很多时候,根本就不需要亲自出手,亦如冯府虽然曾承诺会给予帮助,可实则还是照章程来的,帮着站队,帮着说话,实质上的好处并不曾给。可即便如此,魏家这一年来生意上也是事事顺遂,这就是有个好亲家的好处了。
    可反观梁家,身为姻亲的魏家就算没对他们动手,但明里暗里的疏远却是显而易见的。再就是,魏家可不止魏幼娘这么唯一的一个姑太太,这不是前头还有个大姑太太吗?人家还是庶出的,跟娘家都是常来常往,每年的年礼节礼也都比魏幼娘这个嫡出的来得更厚实。
    落井下石本就是常态,在生意场上更是不足为奇。
    魏家父子俩商议了一番,最终还是决定按兵不动。一方面,这事儿本就是好说不好听的,传扬出去还怕旁人误会魏家和梁家是一丘之貉。另一方面,如今正是国丧期间,老太太又恰好过世了,可不正是闭门谢客的好时机?这老人都没了,兄弟姐妹之间疏远是很正常的,先慢慢疏远,等再过个两三年,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断绝往来了。
    定下了章程后,自然也要同后院女眷支会一下。
    于是,受惊讶的人又多了俩。
    罗氏那头且不提,单说娇娇这边,她是真的被惊到了。比起府城这边,她上辈子所在的县城里,这种事情其实更多一些。事实上府城也有,只是人家做得隐秘,不像县城那头,手段要粗劣太多了。
    “我以前……”娇娇想了想,决定将上辈子的事情稍稍改编润色一下,才含糊的道,“就是我回到冯府之前,也曾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其实,放倍贷的人不一定全都是坏人,也有孤儿寡母卖了家当凑出一笔钱财,放给别人吃利子为生的。毕竟,置办田地赁出去给人中,每年收到的租子太少了,遇到年景不好的,只怕连填饱肚子都难。”
    置办田产若是数量多了,赚头还是有的,可假如本钱只有十几两,统共也就只能买两三亩地,赁出去也就勉强混个温饱,利润实在是有限。
    可要是放倍贷,利滚利,一年就可以本钱翻倍,两年便是四倍,三年……
    若同样是十两银子,以十年为限,能达到一万两银子的巨款。若是置办田产,即便年年都是风调雨顺的好年景,十年之后能连地加粮食算在内,价值达到五十两就很不错了。
    当然,两者的风险本就是不同的,置办田地就算遇到了灾荒年,起码地还是在的。若是放了倍贷,只怕极有可能亏得血本无归。
    可即便这样,还是有人铤而走险。
    “以前就听说过有人放了债,别说利钱了,连本钱都收不回来,又要掏钱雇那二流子上门去讨要。运气好的兴许能要回来,运气不好就没辙儿了,毕竟会去借倍贷的,本身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娇娇皱了皱眉头,心道,怪不得小姑太太看着气色那般差,家里做着这样的事情,可不得提心吊胆的,哪怕先前一切顺利,谁又能保证之后不出任何岔子?
    魏大少也道:“将田产赁给佃农种,也会发生要不到租子的情况。像咱们家做生意的,时常会发生货物堆积如山没法脱手的事情,你看我外祖家,不就是囤积了大量的蜀锦吗?凡事都有意外,梁家怕是不行了。”
    “也、也没那么快?”
    “国丧期间,严禁喝酒行乐。可最先关门的并不是酒楼梨园,而是秦楼楚馆和赌坊。没了行乐之处,又何须冒险借债呢?至于之前的,没了地方来钱,又如何还得上先前的欠债呢?”
    娇娇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她原先觉得罗家要倒大霉,毕竟她上辈子的确听闻过罗家渐渐败落一事。可即便如此,罗家的底子还是在的,反正直到她上辈子过世前,也没听说罗家有人饿死,只不过是从大富商变成了一般的殷实人家,照样衣食无忧。
    照魏大少的说法,梁家岂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谁先凉?
    罗家:你先!
    梁家:不不,你先你先!
    甄家:咳咳咳咳咳咳咳……
    第64章
    梁家凉的速度,要比所有人预想中的都要快。
    其实,若非真的无计可施,小姑太太是不会求上娘家的,她太清楚当年那件事儿的后果了。或者更确切的说,是她错估了自己在家中的地位,也同样错估了侄女魏钰娘在父母弟妹心中的重要性。
    这一日,小姑太太是哭着离开娘家的,夫家那头倒不曾指责她,只因为指责也已经于事无补了。
    没过多久就到了魏老太太出殡之日。
    彼时,已经是十一月了,到了每年最寒冷的月份,哪怕府城地处偏南方,这时候也是寒风凛冽。
    魏老太太辈分高,又是高寿离世,勉强算是喜丧了。再者哪怕国丧期间也不影响大办丧事,因此出殡过程很是隆重,孝子贤孙一路哭送,还有魏家旁系的子嗣也一同前来送葬,旁的姻亲、朋友,以及依附魏家生存的小家族无一不冒着寒风前来路祭,端的是浩荡风光。
    可人都没了,死后便是再风光,又有何意义呢?
    几乎没人注意到,路祭的人中少了梁家。
    殡葬之礼才刚结束,小姑太太又再度登门,这一次不光是她来了,还有她的夫君以及两个年幼的儿子。
    小姑太太自然是希望由魏大老爷见见她夫君,而她自己则带着俩孩子往后宅而去。不想,这一次她直接连二门都没能进入,就被拦在了前院里。好在,魏大老爷还是出面的,只是跟他一齐出面的,还有魏二老爷。
    有些事情,小辈儿们不方便参与,不如由长辈来处置更为恰当一些。
    当然,最重要的是,当下最为焦急难耐的本就是梁家,魏家丝毫不着急,想来拖着拖着,就可以拖到梁家玩完了。
    “大哥、二哥。”小姑太太边深情呼唤着,边不由的落下了两行清泪,哀求的话语已到了嘴边,抬头看时却见到了两张冷漠的面孔。
    魏大老爷冷冷的道:“当初是你自己选的路,就别怪旁人不曾善待于你。”
    “可是……大哥,你就算不看在我的面上,也该替我想想俩孩子?他们都是无辜的。”小姑太太哭得气噎声堵,他们夫妻俩如今只得两个儿子,且全是她亲生的,大的不过才五岁,小的更是年仅三岁,一旦梁家出事,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是啊,你如今也当了母亲,该是知道孩子对于父母来说代表着什么?当年那事儿至少教会了我一个道理,人呢,首先还是得先顾着自己的亲骨肉,你说对?梁太太。”
    魏大老爷看着眼前的亲妹子,脑海里浮现的却是自己的嫡长女。
    跟小姑太太不同,当年的魏钰娘其实选择面更广。因为她不光长相身段都好,最重要的还是她是嫡长女,为人处世、管家理事,可以说方方面面都是很不错的。既可以嫁到与魏家相当的人家当嫡长媳,也可以嫁到更高的门第去,甚至于嫁到官宦人家也不是不行。苏家的五房嫡子,的的确确是辱没了她。
    “大哥……”小姑太太还想再求,她身旁的夫君也忍不住开口哀求。
    梁家真的不行了,他们的情况跟罗家那头还不同。
    说白了,罗家只是一时的生意周转不灵,哪怕真的亏了本,罗家的祭田、学田、庄子等等,都还在的,另外各房的私产也俱在,最坏的结果就是从大商户圈子里跌出去,几时回来不知,但绝不至于彻底败落。
    而梁家,面临的根本就是灭顶之灾。
    本就是因为旁的生意起不来,梁家才开始了放债的事儿。正经行当多半都是万事开头难,可放债这事儿却是恰好相反的,开头要多容易有多容易,既有人来借,也有人按时还利钱,反正就是一副万事顺遂的场面。
    就因为来钱太顺利了,既顺且多,梁家的人就忍不住越投越多,刚开始只是做生意的资金投入进去,到后面则是所有的钱财尽数入场,再往后卖掉田产、铺面,最后连各个主子的私房钱也都放了出去。
    已是穷途末路,再隐瞒真相已经毫无意义,小姑太太夫妻二人终是说了实话,他们已经无路可退,往后一步便是悬崖。
    这已不是国丧的问题了,只能说突如其来的国丧加剧了梁家的灭亡,可即便没有国丧,就他们这个情况,迟早还是要玩完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梁家本身也不是什么大家族,因此家底也就一般般,所有的身家包括祖宅算在内,家产也绝对不可能超过十万两的。
    “大哥,我、我把嫁妆都填进去了,大哥啊!!”
    小姑太太终于绷不住了,她当年出嫁时,父母生怕她将来日子不好过,除了公中出的那一份嫁妆外,还额外多添了不少。
    两万的公中嫁妆银,三万的私房银,当然肯定不全是钱,更多的该是庄子田产才对。
    可无论是什么形式的嫁妆,只要有心变卖,都是卖的出价的。小姑太太也是被利钱迷了心窍,将手里的嫁妆陆续折价变卖。正好,她父亲早已过世,她母亲年老体弱,她的兄嫂则根本就没精力关注她,这使得她做任何事都是顺顺利利的。
    放出本钱,坐收利钱。
    等利钱攒得够多了,再充作本钱继续放出去。
    本以为,这样的好事会一直下去的,哪能想到,国丧说到就到,借他们钱的多半都不是正经人,没了秦楼楚馆也没了赌坊,倒是没处花钱了,但也没处挣钱了。更要命的是,他们还在几个赌坊投了钱,如今全都打了水漂。
    一本万利的生意啊,最终尽数化为了泡影。
    小姑太太害怕到不能自抑,她原就不是什么本事人,当年会被苏家吓到高烧不断,如今好几年过去了,仍旧是丝毫没长进。
    魏大老爷也是纳了闷:“你以往不是胆子小得很吗?怎的这回却是胆大包天了?连嫁妆都敢变卖,你还有脸回娘家求救?”
    所谓嫁妆钱,本就是一个家族保命的钱。多数女眷就算嫁妆再值钱,也不会大手笔的投入到生意上来,多的是置办田产,这样虽然收益不如做生意来得快,却几乎没什么风险。毕竟,就算真的遇到了灾荒年,没了收成,地总归还是在的。
    大户人家女眷的嫁妆,就是一家子最后的依靠。假如夫家真的出了事儿,起码还有活下去的本钱,不至于彻底抓瞎。
    结果……
    听说小姑太太连自己的嫁妆都变卖换成钱投了进去,魏大老爷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至于一旁完全不明白事情前因后果,单纯就是被临时拖来当背景画的魏二老爷更是惊呆了。
    魏二老爷压根就没打算开口,毕竟人家嫡出的兄妹二人无论有什么嫌隙,他都不方便插手。再说了,他自己也烦着呢,老太太没了,二房还能在府里留多久,真的是不好说。因此,至始至终他就权当自己是个摆件玩意儿。
    可就算是摆件玩意儿,也差点儿被吓得炸开了。
    ——你们咋那么能耐呢?
    **
    “梁家这也太能耐了?”罗氏也忍不住了。
    自然,这话里除了震惊之外,更多的是浓浓的嘲讽。
    魏老太爷为了嫡幼女的终身幸福,不惜得罪了儿子儿媳孙女孙子,赔上了长孙女的一生,千挑万选才相中了梁家。结果,却是当真应了那句老话,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锦娘依偎在罗氏身畔,抬头故意问道:“这算不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罗氏一时没开口,显然她还有些缓不过神来。倒是娇娇笑着答曰:“应该不算?我没看出梁家有多聪明。”
    有些行当是绝对不能沾手的,不光不能借,也同样不能放贷。
    道理太简单了,哪怕没有国丧这个事儿,甚至放出去的钱尽数都回来了,然后呢?后辈子孙有了这么省力来钱的方式,还愿意上进吗?还会去努力提升自己吗?甚至于他们知晓怎么正常的过日子吗?
    毁一时,亦或毁一世。
    时间未必能确定,但结局早已在他们入了这行当的那一刻,便已经无可更改。
    罗氏终是回过神来,叹道:“我还道我娘家人做生意太过于冒进,如今才知,他们不过是运气不好,但总归还是有翻身之时的。”
    瞅瞅梁家,只感觉罗家太完美了。先不说货物仍在,哪怕那些蜀锦真的全部砸手里的,那么对于罗家而言,也就是伤筋动骨。可他们的底子仍在,铺面、庄子、田产皆在,隔房的私房钱也不曾投入生意里,至于女眷们的嫁妆更是牢牢的捏在本人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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