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月又清了清嗓子,说了荀滢和荀泽几句,大致的意思无非也就是吩咐他们两个在寿宴当日仔细用心,各自手里照应几件事情。
    只不过很微妙的是,原本在几日之前还是俞菱心过来给荀滢帮忙,现在却变成了荀淙和荀滢各从俞菱心手里接两件事去照应。
    俞菱心听着也觉得有些微微别扭,但低头之间看见自己手腕上那串碧绿盈盈的天水翠,也就觉得没什么可矫情的,大大方方地抽了账册与笺子,拿给荀淙和荀滢。
    两人也恭恭敬敬的仔细接了,尤其是荀淙,目光都不敢朝荀澈那便多转一回,几乎是感受到兄长看向他,整个背脊脖颈就都有些发僵。
    最终还是俞菱心轻咳了一声,和声道:“有关这边就有劳四公子,若是有客人当真惊扰了滢儿那边的女客,怕是大大不妥。还请四公子费心。”
    “是。”荀淙仍旧觉得十分紧张,本能就想离荀澈再远半步。
    “你如今也渐渐大了。”荀澈又被俞菱心瞪了一眼,终于放缓了语气开口,“家里的事情也该学着操心。这事不大不小,但你应当能管得稳,仔细便是了。”
    “是。”荀淙再次低头应了,动都不敢多动。
    俞菱心翻了翻手里的账册,该整理的也差不多了,便起身道:“既如此,我今日先回去了。夫人若之后再想起什么,随时打发人去叫我便是。”
    “母亲,那我送慧君回去。”荀澈也起了身,向明华月一礼。
    明华月点点头,也没说什么。这几日里俞菱心每天都过来帮忙预备寿宴的事情,有的时候甚至连常规的家务若是含在一处也就带一笔,她也习惯了这样省心。
    荀澈经过荀淙身边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荀淙在荀澈甫一抬手的时候几乎要抱了头,但荀澈出手也是快的,两下轻拍落在弟弟肩上,同样心绪十分复杂。
    荀淙还是没敢抬头,只是欠身颔首,让自己紧张全身慢慢松下来。
    俞菱心看在眼里,不由暗暗摇头,回府的路上便问荀澈:“你这回是不是将四少爷吓得有些狠了?”
    荀澈想了想,唇边之意全是苦涩:“大约是有一点。当日我真是气得过了,下手也失了分寸。不过,淙儿的脑子应该也没那么笨罢。便如你说的,或许从前是我当真要强太过,也没有好好教导他,总觉得凭着我们府里的根基,凭着我的手段,他和滢儿也不需要操心太多。”
    顿一顿,忽然低声到俞菱心耳边道:“说到底,我不是也没当过爹么?”
    第72章 前尘旧梦
    俞菱心先是一怔, 随即脸上便热起来,然而在文安侯府里又不好啐他, 只好等到上了马车之后才恨恨地掐了荀澈一下:“又浑说什么!”
    荀澈“嘶”地一声倒抽一口凉气, 但还是忍着疼伸手去搂她:“哪里浑说了。咱们确实没有……”
    “你还说?”俞菱心作势又要掐他手臂。
    荀澈笑笑:“好了好了, 不说了就是。反正淙儿如今这个谨慎样子, 总比他先前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强些,我看着滢儿也对家里的事更上心了几分,倒是还好些。”
    俞菱心听他提起荀滢,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其实我一直想问,‘以前’,滢儿到底是怎么出事的?”
    荀澈唇边的笑意便有些凝了,沉了片刻, 才缓缓舒了一口气,轻轻抚了抚她的背。只是这动作与其说是在抚俞菱心, 倒不如说是在试着舒缓他自己的思绪。
    俞菱心想了想:“其实我大概记得的, 便是与三殿下有关, 当中也有瑞阳和荀滟的干系?”
    荀澈点了点头:“上辈子皇后一直力捧秦王殿下, 大事小事、前朝后宫,都在与长春宫争锋。那时候我太自以为是, 处处皆不退让,家里人自然也随着我都在风口浪尖上。到了天旭十五年, 长春宫便提起了有意为魏王求娶滢儿。我们家自然是不肯的, 那时候以为这不过是长春宫做个姿态罢了, 尤其淙儿那边又与瑞阳牵扯不清,我便有些分心。”
    缓缓说到这里,他又顿了顿,转脸望向车窗的方向:“现在想起来,我真是太自作聪明了。”
    俞菱心倚在他怀里,主动去牵过他右手合在自己掌中:“你又不是神仙,人家有心算无心,防不住也是有的。”
    荀澈顺着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又叹道:“防不住也该防的,我那时候不是不知荀滟与瑞阳有些来往,只是二房钻营已久,四处活动,我冷眼看着,料他们不过空忙一场,也就没有插手太多。那时我是真没有想到,荀滟竟有这样的胆子,算计到了滢儿头上。”
    俞菱心轻声道:“滢儿是你们全家的掌上明珠,若是真的能拿住滢儿……”
    荀澈唇边浮起一丝苦涩:“就是这个道理,怀璧其罪。有些家族即便嫁了女儿去联姻,真到了要紧的时候,舍了也就舍了。但滢儿不同,所以滢儿若真成了三皇子妃,那我也好,晋国公府也好,立场便难讲得很。即便不会倒戈,也会投鼠忌器。”
    “其实,”俞菱心能感觉出荀澈讲出这许多前因后果,利害关系,多少还是在绕开当年那个惨烈的过程,她迟疑了一下,“其实,有些往事既然不会再发生,你不想提就罢了,我也不该问的。”
    “没有,你问了也是应该的。”荀澈摇摇头,“那件事我不能忘记的。”
    话虽这样说,他到底又沉了沉,才继续道:“那是天旭十六年的三月,皇上五十整寿的大宴,我们全家都进宫参宴朝贺。中间荀滟说她着了人的算计,不舒服,求滢儿陪她到外头醒酒,姐妹一处有个照应。那时瑞阳缠住了锦柔,滢儿又怕荀滟真的在席间出事,便独自随着去了。主要也是因为当时子在晏庆殿,滢儿想着有皇后主持,总不会离格儿太严重。却没料到魏王早就与荀滟瑞阳她们算计好了,直接打昏了滢儿的丫头——”
    俞菱心虽然已经猜到了一部分,然而听荀澈当真说到此处,还是忍不住轻轻惊呼了一声,随即捂了自己的嘴。
    荀澈阖了阖眼,又道:“这一计最毒辣之处,便在于魏王并没有当场成事,而是在侵犯滢儿到一半之处,便故意叫人瞧见,随后就到帝后跟前负荆请罪。皇上就下了旨意,给滢儿赐婚做魏王妃、以公主规格出嫁。”
    即便知道这是前生之事,俞菱心仍旧听得全身冰冷。这一招似险实稳,实在是狠辣高明到了极点。
    宣帝虽然仁厚,毕竟是魏王的父亲。自家儿子冒犯了旁人家的姑娘,最简单遮盖与补偿的方式自然就是联姻。若是魏王当时夺了荀滢的清白,这羞辱与损伤都太大了,荀家说不定就不肯联姻,宁可叫荀滢不嫁,也会明里暗里报复魏王。
    但魏王只是叫人瞧见他与荀滢有所亲近,这种程度自然也是大大的失礼冒犯,只是以皇子正妃之位,再加公主规格等等所谓的天家荣耀补偿勉强也能说得过去。荀家若是仍旧一力拒绝,便有些挟制君上、不感天恩的嫌疑。
    所以做到那个局面,荀家便是不得不接赐婚的这道旨意了。
    “那时从宫里回来,”荀澈望向俞菱心,心头滑过的全是当年的情景,“父亲立刻就提了剑去二房,要不是祖母拼死拦着,他们一门可能在年初就灭净了。后来宫里旨意一道接着一道,赐婚之外便是各种赏赐与恩封,魏王也得了二十板子,罚了俸禄,禁足三月闭门思过。皇上是将一切能给的脸面都给了,也将他作为父亲能给魏王的惩戒都给了。我们,就真的不能再抗旨了。”
    俞菱心听得好难过,忍不住又搂紧了荀澈,都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荀滢被魏王侵犯侮辱,还要因此而嫁给魏王,这简直荒谬到匪夷所思。
    可魏王毕竟是深得宣帝喜爱的亲儿子,宣帝那边打也打了、罚也罚了,内内外外的体面都做足了,荀家再有任何微词,都是怨望君父了。
    荀澈低头亲了亲俞菱心的头发,又舒了一口气:“母亲其实还是冲动过的,但滢儿却很冷静。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们都以为滢儿就认命了。然而在五月初五端午节,宫里大宴,皇上皇后又给滢儿赏赐添妆的时候,滢儿就在皇上面前自尽了。”
    “自尽?”俞菱心愕然望向荀澈,“她……”
    荀澈点点头:“后来,我们看滢儿留下的书信才知。她在出事之后,就已有了这个念头。尤其是看着皇上的旨意,她知道我们家是不能不奉旨的,不奉旨就是心怀怨望、胁迫君父。她自己的公道已然是求不得了,到时候我也好,父亲也好,锦柔锦城,甚至秦王殿下都会受到牵连。既然如此,她就决意用自己的命,破这个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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