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片月下,真定公主的夜晚相当不爽——滕家上下都说她错了。
    大将军滕颐硬忍着火爆的性子,憋得满地乱走:“皇上若是知道了,以为是我滕家的主意可怎么办?好在这次伤着的是太妃,不至于怀疑到公主头上。”
    真定一听更火,什么叫好在?那可是我亲妈。
    “我有什么错?难道任由祁家的野丫头抢了我恬儿的亲事,她也配?”真定黑着脸骂人,“你们平日的硬气呢,人家都欺负到头上来了!”
    驸马滕苴想来是和事佬,忙好生劝她:“公主与皇上是骨肉之情,血浓于水,这本是谁也越不过的,皇帝稍有动作,公主便欲背道而驰,皇上岂不伤心?公主此番确实操之过急。”
    公主和皇帝一样血雨腥风地长大,只是皇帝学会了治理国家的各种手段,而她只学会了一条,挡我者死。
    下毒的事真定自始至终只想着女儿,其实现在也觉得自己冲动了些,若是皇帝哥哥知道她想拿皇帝的生母做手段,什么兄妹也不用做了。但她怎么肯认错,沉着脸不说话。
    定国公滕乾终于开口了:“事以至此什么都不必再说,想一想如何弥补方好。”
    公主这才点头冷声道:“对,当务之急是马上把成王抢回来。”
    滕家几个男人闻言都皱起了眉,这个时候当务之急该是找皇帝表忠心,这个目空一切的公主竟然想的还是女儿的婚事。
    滕颐再也忍不住火气,怒道:“真是妇人之见!”
    真定也拍案而起:“大将军是想教训我?我告诉你们,什么事都没有我恬儿的婚事重要。”
    两个人剑拔弩张,滕苴连忙劝道:“是是是,恬儿嫁得好也是有益滕家,大家都是一样的意思。”
    真定轻蔑地瞥了他一眼:“最好是一个意思,别以为现在滕家得了势!也不想想那些捧着你们的人看得是谁的脸。”
    定国公心中冷笑,滕家能有今天虽然有公主的原因,但也是一门铁血儿郎打出来的,况且滕家如今兵权在握,公主又何尝没有借着滕家的势,往后看谁的脸还不一定。
    不过现在毕竟不能跟公主翻脸,定国公淡淡一笑:“公主稍安勿燥,皇上让成王娶安国公家的姑娘,无非是想让皇子分兵权。这事我等也拦不住,可皇上又不只一个儿子。”
    真定哼了一声:“皇上想让成王掌权,储位人选昭然若揭,难道要恬儿去屈就个王爷?”她女儿必须做太子妃。
    定国公漫不经心地转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丽贵嫔虽家世不算显赫,但她主理后宫这些年,自家势力也没少栽培。她的弟弟秦定康现下正领着皇城督守的位置,前途不可限量。”
    真定听了目光一闪:“你是说?”
    定国公道:“只要公主有心,咱们恬儿也未尝不能如愿。”
    真定慢慢坐了下来,若有所思,裕王她也是考虑过的,真是见皇帝明显倾向了成王所以才去抢。
    滕颐却大手一摆,皱眉道:“恬儿刚因为成王摔伤,这会儿又去找裕王不是自己打脸么,父亲以为那丽贵嫔是那么好说话的?”
    滕苴见他说得难听又去揭真定的伤疤,忙道:“大家都别急,想想怎么行事方好。”
    谁知真定却傲然地一笑:“不用想,丽贵嫔哪里我自有办法。”
    众人眼里解释犹疑,唯有滕恬知道真定说的是真的,她知道一个巨大的秘密,正是这个秘密说服自己放弃了危安歌。
    此刻滕恬静默地坐在一边,有关自己的终身大事,她是最不需要发言的人。一刹那间她有些恍惚,明明改了命,出身权势地位什么都有了,可好像还是没有过上想象中称心完美的生活。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她又想起了荀谖,目色愈冷。听说是危安歌忽然到来帮了她,换了一世,她的命还是这样好,自己求不得的总是被她轻易得到,命运怎么能如此不公!
    只听定国公笑道:“既如此就请公主定夺,我们先想想如何让皇上相信我滕家仍是听命于皇上的滕家。”
    滕苴道:“其实也简单,皇上愿意抬举安国公,我们便也与之交好就是了。”
    滕颐道:“无缘无故地去交好,岂不是欲盖弥彰?”
    滕恬瞟着跟自己一样坐在一边百无聊赖的堂兄,忽然计上心来,她不动声色地笑道:“母亲,有溪亭主颜色无双,大哥哥也是极中意的呢。”
    大哥哥是滕封,大将军滕颐的儿子。上次经筵滕封公然调戏荀谖被危正则制止,但滕封对荀谖的垂涎思慕可一直没有停过。
    滕恬的话让在场的人皆是眼睛一亮。
    真定赞道:“还是我女儿聪明。这主意真是一举两得!你们是没见老三护着荀家丫头的样子,我想到就来气,虽说老三成不了什么气候但也不能便宜了荀家。”
    定国公知道真定这话没错,如果真是如此,安国公的孙女、外孙女一下子就占了两个皇子,那就不妙了。他望向滕封,滕封自然愿意的不得了。
    而滕乾略略沉吟,也道:“有溪亭主,倒也不算辱没了门楣。”男人们的想法很简单,女人么,只要不是娶公主,以后都可以随便换的。
    “恬儿这个主意真不错,皇上定然会满意这桩亲事!”
    大家交口称赞,滕恬抿着嘴浅笑。荀谖美若天仙又怎样,嫁给滕封这个纨绔子弟,往好了说宠爱个一两年,往差了说,也许三、五个月也就厌倦了,不过是堂下之妇昨日黄花罢了。
    对于这一切荀谖浑然不察。她这些日子潜心刺绣,想依照宸元的习俗为好友祁清送上一份有诚意的贺礼,待到办喜事的时候就可以送给她。谁知还没等来祁清的喜讯,自己的喜事就上门了。
    当公主带着定国公世子、护国大将军滕颐的夫人乔凤——也就是滕封这个帝都著名纨绔子弟的母亲乔夫人——喜气洋洋的上门提亲的时候,荀谖惊得脊背发凉,她真没想到滕恬还有这种损招。
    而祁夫人刚刚做好了要跟定国公府“刚”到底的准备,就被诚意满满带着厚礼登门拜访的真定公主和乔夫人弄蒙了。
    真定公主一改往日高傲之姿,直给荀谖赔礼,说自己爱母心切急昏了头,不分青红皂白委屈了亭主,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又说回去之后自己左思右想心里实在不安,定国府上下都责怪不已。
    荀谖讪讪地听着,这戏过了啊,定国公府上下谁敢责怪你啊,却只能道:“公主千万别这么说,太妃安好比什么都重要。”
    乔夫人便接过话,“无限喜欢”地看着荀谖说:“都说有溪亭主容貌艳丽无双,人品又好,今日一见果然是个识大体的,难怪我儿日里夜里念着。”说着转向祁夫人:“夫人别嫌我唐突,实在是夫人太会教养女儿,今日诚意前来,还盼荀大人和夫人不嫌小儿粗鄙。”
    荀谖好想大喊,我实在是嫌弃的不得了啊,可是这事真没她说话的份,她只有看向她亲爱的母亲及战友祁夫人。
    两位夫人语意殷殷、真情款款,配合无间,如果不是刚经历了宫里的那番凶险,祁夫人几乎要认为这户人家真是女儿的良配。她是个率真爽利的人,虽不善言辞,却分得清是非曲折、青红皂白。别说是荀谖了,荀荑她都不愿意嫁给滕家。
    祁夫人也不绕弯子,她说:“能蒙公主和世子夫人如此看重,是谖儿的福气,只是我这孩儿,年纪尚小身体又弱,现在嫁人确实舍不得。夫人们不知道,谖儿自幼是她祖母一手教养的,我家老爷最是孝顺,常说,见着谖儿,听她说些母亲的过往,心里便觉安慰些。这孩子定是要在身边多放几年的。”
    真定公主和乔夫人原本是做好了荀家犹豫权衡的准备,眼下局势微妙,一方来示好,另外一方怎么也要给点脸,不然皇上会怎么看?谁料祁夫人如此干脆的说了不,两位贵妇一时僵在那里不知所措。
    荀谖心里狠狠地喝了一声彩,可她心中依旧有些沉,这种女子极度没有婚姻自由的年代实在可怕。父母是不会让自己嫁给滕封,可是除了他们能替自己做主婚姻的人还有不少,到时候又该如何应付。
    祁清来看荀谖的时候见她闷闷不乐,便说:“妹妹不如做我嫂子,我知道哥哥原也配不上你,但他一片真心定不会欺负你,必然好好呵护你一辈子的。”
    荀谖无语地看着她,这丫头眼角含春,虽然是来安慰她替她着急的,却掩盖不住一脸喜气,她便说:“你若不是嫁给成王殿下,可会愿意?”
    “当然不愿意。”祁清脱口而出,可很快,她也黯然叹了口气,“其实如果真的不能嫁给成王殿下,我也是无法的。”
    荀谖见她如此反倒过意不去,安慰道:“都是些没有的事,别瞎想啦!你看看我的手指,扎了多少洞。先说好啊,绣得再难看你也得带着出嫁。”
    祁清感动不已,抱着她的肩说:“我自然也盼着你好。若是你要嫁,希望如何呢?”
    荀谖一愣,两世为人还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心头仿佛闪过某人的身影,心事却是模糊不清。
    她看着祁清笑了笑:“该怎么说,也许是‘只愿君心似我心’?”
    祁清一时痴了,心里反复念着这句话。是啊,这世上,最好的爱情,便是两情相悦。
    真定公主亲自上门求娶被拒得这么彻底,面子上实在难看得很。她憋着一口气暗自谋算,所以这事真知道的人倒不多,危安歌却是听太后说的。
    自重华宫里出了事,危安歌去请安的次数便多了些。惠圣太后知道这孩子是担心她,心里虽感动口上却说:“你有这功夫,不如多去御书房走动。”
    危安歌一笑也不说话,仍是懒洋洋靠着软垫喝茶。
    惠圣太后看他这样子,便也一笑,说:“你可以知道有人在打你那丫头的主意?”
    危安歌心里一跳,面上却不显,又吃了口茶方道:“二皇兄?”
    惠圣太后见他果然开口说话,得意道:“哼,也有你想不到的!是滕颐家的那小子,怎么竟盯上谖丫头了呢。”
    原来是他,危安歌不以为意,随口道:“皇祖母装什么糊涂,这是做给父皇看呢,此事断不会成的。”
    “未必,”太后冷笑道,“前日真定到我这儿说自己同嫂子厚礼隆仪的去荀家提亲,竟被祁夫人婉拒了。她委屈地说那日错怪了谖丫头,自己虽陪了不是,只怕谖儿还是记恨她,想要我去说合。”
    危安歌真没想到滕家居然去提亲了,还想找太后帮忙,一下子坐起来,问到:“祖母怎么说?”
    却见惠圣太后面露得色只不说话,他知道自己还是失态了,便一笑又懒懒靠回去道:“祖母自然是要说,孙儿欠了您一个人情。”
    惠圣太后哈哈大笑。她这辈子并不快活,无上的权利意味着无休止的争斗,如今贵为太后还要步步为营。可她真心地希望自己的孙儿能尽可能过得自在些,瞧着孩子们开心她也是高兴的。
    于是太后收起笑容,一本正经的说:“你可别说我没提醒,这宫里,可不只我一个能说合此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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