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安歌根本没给荀谖发脾气的机会,他上完药交代了宫女几句便匆匆走了。荀谖气竭地坐在秋千上看着危安歌远去的身影郁闷地说:“这什么人啊?”
    一旁宫女捂着嘴笑道:“亭主快别气,三王爷是难得这样服侍人的。”
    另一位宫女也道:“三王爷的脾气最好了,这风风火火的还动了怒,奴婢们皆是第一次见,可见王爷对亭主格外上心呀。”
    荀谖怔住,这叫上心?
    上一世她并没有什么时间恋爱,姐姐栗珞的爱情算是少有的几个爱情范本之一。她家男人是宠妻无底线的霸道总裁晏兮远,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那样好才叫上心吧。
    对了,还有花花大少表哥莫天齐。他对妹妹的谆谆教诲是:“记住,男人对女人的最高礼赞就是跟她上床。所以永远不要相信男人的爱情。”
    可是,危安歌也不是这样的。
    荀谖闷闷地抬头,晴空高远,这透明蓝总让人心旷神怡,但这是宸元的天空。算了,何必去想呢?这里的所有人也许都是过客而已。
    崔枢衡的药膏效果惊人,荀谖坐了一会血脉也通了,宫女殷勤地掺着送到了云门。
    桃叶等得心焦如焚抢上来扶住哭道:“小姐,你没事吧?“
    荀谖正奇怪她消息这么快,却见一位金甲装束身形异常魁梧的男子跟过来行礼:“属下曹奉渊特来护送亭主回府。”
    荀谖对宫中已经有些了解,知道他是禁军统领,亲自来送想必是太后交代。太后此举不仅是为着她周全,更是表明了信任的态度。荀谖内心倍感温热,忙道:“小女惶恐,劳烦曹统领了,多谢太后。”
    曹奉渊一张糙脸斧凿刀刻鹰眼慑人,这么凶的长相此刻满脸堆笑颇有些喜感,他殷勤道:“亭主说哪里话?属下跟王爷过命的交情,便是没有太后的吩咐为亭主效力也是应该的。”
    “王爷?”荀谖问。
    曹奉渊一看荀谖就是信不过自己所以装傻,便压低声音:“亭主可别见外,呵呵,头一回见着亭主属下就知道您在咱们三爷心里不一般。”
    头一回?荀谖愣了一下便想起来了,他说的是微云落水的那夜,只是那会儿自己精神紧张且夜色昏暗所以记不得他的长相。可那一回怎么就看出这“不一般”了。
    荀谖只好说:“曹统领可能有所误会。”
    曹奉渊连连摆手:“不误会不误会!亭主神仙一般的美人,王爷可不是得上心……”他猛地收住了口,这个……亭主脸色忽然好像不太好。
    果然荀谖淡淡笑道:“王爷交游广泛,神仙一般的美人见的只怕也不少。”
    曹奉渊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赶紧道:“没有没有,王爷这个人是万花从中过,片叶不沾身……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们王爷从来不流连花丛的,呵呵呵呵……”
    看着这位高大威猛的汉子憋得舌头打结满脸通红,荀谖和桃叶都忍不住笑起来。
    曹奉渊也讪讪笑道:“今日其实是属下先得了消息赶紧悄悄告诉王爷,哪会儿几位王爷和军政大臣都跟着皇上议事呢。”
    本来曹奉渊此举只是试探着向危安歌卖个好,无论事情怎么发展,别落个知情不报。没想到这位爷竟立刻辞出来直奔重华宫,他不禁暗暗咂舌,真是赌对了。
    只听曹奉渊又道:“王爷在御前虽向来任性,也都有分寸的,王爷对亭主真是没话说。”
    荀谖万没想到危安歌竟是特意地来帮她,难怪他来去匆匆,怕是赶着回去皇帝那边。一时之间说不清的感受满心臌胀,抱歉、感激、欢喜,好像还有一点甜。
    到了晚间,宫中的审讯已经有了结果。装盘的宫女据说原本应该是被提升为司膳的,不想被现在的司膳抢了位置,于是怀恨在心故意设计。她哭诉自己并不是想谋害太后,所以不敢用毒,只是想让太后病上一病好叫司膳吃点苦。
    无论这样的结果是否禁得住推敲,最后都得到了事件各方的默认。皇上为此震怒,下毒的宫女被杖毙,而太后宫里一应侍膳人等全部发配出宫为奴。他亲自探视太妃,又派宫人至荀府赏了一柄玉如意安抚荀谖。
    彼时荀谖正在和荀大人、祁夫人汇报白天的经历,听了这个结果也不觉得意外,只可怜了一群替死的宫女。
    待四下无人,荀谖缓缓地把危安歌的猜测说给父母,只隐去荀荑一段。
    荀岚听了久久不语,良久才说:“帝王之术重在天下之平衡,自三年前定国公平定北疆之乱,兵权便从岳山之手分在了滕家,这分也是皇帝的意思。只是如今护国大将军的号令已经比皇上还要有效了,连大皇子都是跟着腾颐大将军历练,这就是皇上的心病。”
    祁夫人急道:“两疆到底是要战还是要和?皇上连日格外施恩,难道是想要我家老爷子出来带兵打仗?他已是古稀之年又旧伤缠身,这哪行啊!”
    夫人脑子不够用,荀岚都习惯了,他安慰道:“夫人稍安勿躁,皇上就算有这个心也知道岳山大人无这个力。只不过岳山虽然不能带兵打仗,但是统军多年威望却还是在的。”
    祁夫人长叹道:“那有何用,只恨我祁家的男儿都不争气,搞得祁家军后继无人。”
    荀谖却一下子明白了,忙道:“可是只要有个合适的人选,他就可以在军中借着老国公的威望,号令旧部!”
    荀岚见女儿如此聪慧,欣慰地摸了摸胡子:“正是。而且还要做得不伤定国公的面子。”
    荀谖眼睛闪亮:“那最合适的人选岂不是成王殿下,清姐姐可该高兴了!”
    荀岚微微一笑,祁夫人却着急:“你们父女两到底打什么哑谜?”
    荀谖笑着解释给她听——危承宇是定国公带出来的战功赫赫的皇子,算定国公的人,但是如果娶了安国公的孙女,便也是安国公的人,所以他实际上得了双方的好处,可表面上也没显着皇帝想要收权,实在是妙得很!
    荀岚叹道:“清儿也是个有福的孩子,太后要看缘分,她就立住了竹。”
    荀谖没想到自己帮祁清立竹竟成了皇家联姻大计中的神来之笔,不禁暗忖有些事到底是巧合还是冥冥中自有注定。
    祁夫人这会儿也想明白了:“原来如此,公主让女儿跟成王学骑马存的什么心思再明白不过,这会儿恼羞成怒了竟然如此阴损。”
    荀谖便说:“皇上如今看重父亲,父亲也当小心谨慎收敛锋芒才好。”
    不想荀岚肃言道:“此言差矣。女儿啊,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为父如今在朝为官,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岂可因个人私利而苟且?为父即便要小心,也该是谨慎言行,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成婚这么多年,祁夫人虽然爱慕荀学士人物风流,但也不太看得上他文弱的调调。没想到强权陷害之下,这书生竟如此刚硬。这一番话真是听得她心潮澎湃。真是好男儿伟丈夫何须横刀立马?自己老爹果然没有选错人!
    祁夫人豪情万丈地拉过荀谖:“你父亲说得对,咱们行得正坐得端难道反要怕那些邪门歪道不成?谖儿别怕,有娘在呢。”
    说着她拽起衣袖,半臂之上竟然数道旧伤。祁夫人冷然道:“生死何惧?我们祁家为国尽忠,死而后已。可若是有人要伤我孩儿,便是皇上也不行,我能为他挡刀就能跟他拼命!”
    这话吓得荀岚忙不迭捂她的嘴。若是平时,祁夫人言行如此粗暴他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会嫌弃,可此刻虽然心慌却觉得自家夫人真是率性正直,大气非常。
    “哪里就要拼命了,”荀岚帮祁夫人放好袖子低声抚慰,“你也说了皇上是明君,他自会明辨是非,况且万事还有我呢,你一个妇人……安心内宅便是。”
    荀岚少有的温存举动让祁夫人一下子晃了神,荀岚自己也有些不自在。十数年夫妻本是强扭在一起,真遇到了事才发现竟然异常默契。
    荀谖识相地给父母留出重新认识对方的空间,告退回房了。
    有溪园清冷的夜风带溪水的湿意和草木清新,深深呼吸一口,沁人心脾。
    作为一个时空来客,荀谖一直觉得这里的人们在无上的皇权和森严的礼法之中过得卑微而压抑。
    今夜,荀学士夫妇却让她意外,功名利禄乃至生死都不能让他们妥协。无论是文人风骨还是武者意气,对信念的执着坚守便是他们不可折损的高贵和纯粹。即便这不审时度势也不患得患失的执着中带着几分傻气,可是真如同此刻天上高悬的明月一般率真而澄净。
    相比之下现代人所习惯的理性思维和商业逻辑何尝不是一种对效率和利益的屈从,何尝不是对天性的压抑呢?
    回房前她曾向父母郑重施礼,说:“请父亲母亲放心,女儿也不怕。”此刻举头望月,只觉满心畅快。荀谖忽然觉得好喜欢这里,好喜欢她遇到的很多的人。
    她踏着溪园的月色漫步而归,脑中莫名就跳出了一句“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脸就微微地热了,同一片月光下,那人该是在何处酒醉,都还没机会跟他说说祁清家的那幅《武陵图》。可心又纷纷地乱了,《武陵图》啊,若是真的找到回去的通路,又怎能再同赏一片月光?
    桃叶一旁看着自家小姐从雀跃到黯然,忍不住关心:“小姐你怎么啦?”
    荀谖摇摇头,努力抿出一个笑。嘿,这情人的遥夜里该是祁清的相思,这丫头最近喜事连连,真心替她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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