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庆聪的眼神里有着难以掩饰的期待,甚至其中还带着一丝紧张。毕竟这关系到一个家族的生死存亡,特别是承担这个家族的重任不久的将来便会落在他的肩上。当家才知油盐材米贵,更何况他所处的,正是潘氏一族由极盛转衰之时。在被确定为谪子的人选后,他接触到更多以前难以触及的秘密,也更让他感觉到自己殚精竭虑想要去夺取的那个位置,绝非只是表面的威风。只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他难道还有退路吗?
    杨诚看着潘庆聪,并没有急着说话。说起来这一次才是潘家与他的第一次正式会谈,之前那四名侏儒,虽然在潘氏内部地位不低,但毕竟不能真正代表潘氏。那么自己能给潘家什么呢?在经历过之前的那番内心的波折后,他深知连自己也坐在了风口浪尖之上,便更不轻易对人许诺,天知道自己的诺言到底有多少效力呢。
    从内心讲,撇开他之前与潘家的渊源不谈,仅是这段时间潘家的表现来看,自己也应该设法给潘家一个不算太差的结局。关中的两次逃跑,潼关的一次暗助—当蔡进锐一说起那些沙弹时,他便知道是潘家做的手脚。这三次行动虽然并不能起到左右大局的作用,但却令他平叛的速度大大加快,否则他绝对不可能在潼关失守之前赶来,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便开始敲响进攻洛阳的战鼓。
    但潘家毕竟是这次叛乱的首恶之一,而且之前与皇帝的关系便相当恶劣。即使在早期朝廷会碍于自己所发出的檄文不敢过于追究,但秋后算帐却是在所难免的,特别是自己隐退甚至倒台之后,很难想像潘家会有什么好的结局。很显然,潘家内部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才会赶在这个时候前来相见,而且派出的还是谪子。“不知阀主有何要求呢?”杨诚心里一时还没有拿定主意,是以不问反答,想先探探潘家的底。
    “事到如今,我们哪敢有太多的奢望。”潘庆聪长叹道:“我也不与杨兄绕圈子,开门见山地说吧,潘家只想能得到一份产业,为子孙谋一条生路便足矣。甚至阀主他老人家,也决定在不久后将族务交给我,他自己则任由朝廷处置。”实力的急剧下滑其实已经逼得潘氏上下不得不抛弃世族的高傲,老老实实地面对现实。要想恢复原来的尊崇已经变得完全不现实了,潘泽林当然也是心知肚明,即使是想成为普通的士族也是奢望。以陈氏皇族对世家的态度,潘家灭族的可能性至少有八成。
    “就这?”杨诚闻言不由感到有些意外,显然没想到潘庆聪如此郑重的提出的要求,竟然如此的简单。不过稍稍一想,却也明白了其中的关节,成王败寇,落败之后的潘氏家族恐怕真的再无立锥之地了。想通这些后,杨诚反而感觉有些难以答复起来,而究其原因却是出至于自己到底有多大的把握来保证这份承诺。
    “如此,复敢多望乎。”潘庆聪向杨诚长揖一礼,一脸凝重的看着杨诚。三家之中,潘家现在的地位最是尴尬:顾氏虽精锐尽丧,却还保有朔方及其周围数郡,短时间内尚可自保;郑氏虽然在关中损失惨重,但手里仍然控制着洛阳周围及冀州、青州大部,兵力更是另外两家的数倍之多;可是潘家呢?手里的凉、并、徐三州全部失守,虽然还有一点部队,但粮草全仰仗郑氏接济,一旦郑氏断其供给,潘家的实力便会在倾刻间荡然无存。现在的潘家,可以说是连一点退路也没有了。
    “好!”杨诚略一沉吟,便面色坚决的应承了下来。“不论杨诚在否,当保潘氏一族二十年不灭,至于其后,则要系于庆聪兄之身了。”二十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不过谁又能保得万年平安呢。若是杨诚说得过长的话,恐怕反而会被潘庆聪认为是应付之辞。
    潘庆聪见杨诚说得如此坚决,微一思忖后咬牙说道:“二十年足矣。只不过杨兄以何保证呢?”杨诚竟然连期限都说出,反倒让他心安起来。毕竟潘家也认识到杨诚其后的处境,纵然在战后以其威望足以保住潘家安全,但那却并不是长久之计。一旦皇权巩固,潘家上下的安全便完全捏在了朝廷手中。
    “不知潘兄可有意南迁。”杨诚抬头望向交州方向,意味深长地说道。
    潘庆聪微微一愣,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杨诚这个承诺倒也并非虚言。由于之前与杨诚的关系,潘家对于交州的了解是其他人难以企及的,当然清楚杨诚在当地有着任何人都难以比拟的影响力。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杨诚的话在交州简直比圣旨还要管用,潘家到了交州安全上面自然再无可忧。即使是朝廷要对付潘家,在杨诚的帮助下潘家要逃脱也并非难事。
    不过在世家大族的意识中,交州毕竟是荒蛮之地,否则当初杨诚就不可能如此轻易的坐上交州刺史的位置了。要知道即使是以潘家最鼎盛时的权势,要安排一个出身低微、资历浅薄的人出任一州刺之位,也是难以办到的。只不过当时交州多做为流放之地,土地贫瘠、人口稀少,不论是财力还是人力,甚至还比不上中原的一个大郡,更何况还时常受到山中的异族攻掠,官吏多死于非命,又有谁会愿意去受这份罪。
    想到自己接手后的潘家竟然要沦落到如此偏远的地方,潘庆聪不由有些犹豫。交州虽然在杨诚的治理下日渐富庶,周围异族在杨诚恩威并施之下也安份起来,但毕竟时间尚短,除了像安平这样的中心城市之外,其他地方毕竟还不能与中原相比。虽然现在的中原十室九空、白骨千里,但只要战事一平,用不了多久便可恢复过来。要放弃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的地方,举族前往遥远未知的南方,这个决定确实不是那么容易下的。
    可是潘庆聪心里也明白,除了交州,天下还真没有潘家可以安心的容身之地了。踌躇良久他终于点头应道:“杨兄此举对潘氏一族恩同再造,小弟却之不恭了。”如果有第二个选择,他还真不愿意接受杨诚的这个安排,可除此之外,他还能有其他选择吗?
    一入交州,潘氏恐怕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再将与权势无缘,从高高在上的世族一下跌落为平庸的庶族,想及此处,潘庆聪心里不由有些悲凉。潘家在潘泽林之前虽然算不得什么名门望族,但连续三代的阀主都是州刺史级的官员,族中子弟也不乏执掌郡县之人,上百年的经营之下,这才积累的如此丰厚的家底。但现在,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庆聪兄此番回去后便可开始着手挑选先行之人选,我稍后便写信给识文,让他在七郡之中分别挑选合适的安置之地。至于阀主,我也会设法保其性命,不必过分悲观。”杨诚拍了拍潘庆聪宽慰道。他当然知道此举对潘家意味着什么,但除此之外他也没有其他有效的办法。将潘家子弟分散隐匿于交州各地,这恐怕是唯一能留其血脉的办法了。
    潘庆聪点了点头,长长的吐了口气,决定作出之后,人反而显得轻松了一点。还没坐上阀主之位,他便已经感受到肩上那副重担的分量。“如此甚好,事不宜迟,三天之后我便会设法将第一批族人送到杜关。那里现在由族内子弟负责驻守,郑氏倒不易发现,到时还请杨兄妥善安排。”转移族中子弟的事对于潘家来说已经迫在眉睫了,失去原来掌握的三个州后,除了几个领军在外的人外,潘氏一族几乎都或明或暗的集中到了洛阳周围。一旦与郑氏闹番,潘家便极有可能遭到灭顶之灾。
    “这是自然。”杨诚点了点头,接着正色说道:“洛阳之战已近在眼前,还需潘兄倾力相助。”
    “洛阳之战恐怕颇有不易,不知杨兄打算以多少兵力进攻洛阳。”对于洛阳的形势,潘庆聪显然知之甚详,现在杨诚已为他们解决了后顾之忧,他也不打算有什么隐藏。
    “五万。”杨诚毫不迟疑的答道。除了四城校尉的军队外,其他京畿军队连同陈博听从裴成奇建议而派回的三万禁军杨诚全都交付给刘虎调度,让他可以放心地去对付赵长河。这样一来,他手里的兵马便只剩下荆州诸营和韩亮青的平东、正统二营,还得分出部分兵力驻守各处战略重地,能投入五万人到洛阳之战也极是勉强了。
    “五万?!”潘庆聪一惊,皱了皱眉头,表情有些凝重起来。“杨兄恐怕不知洛阳形势吧,虽然杨兄手下俱是精锐,但以五万之兵,恐怕难以攻下洛阳。”看到杨诚询问的目光,潘庆聪便一五一十的将自己所知的情况说起来。
    关中叛军的惨败虽然令三家元气大伤,但在洛阳的三家联军仍然有三十万之众。这其中潘家只有不到三万,而顾氏仅剩五千,余者便都是郑氏之兵。郑南风是个老谋深算之人,虽然派入关中的军队中不乏郑氏的精锐,但所有出自洛阳周围的兵几乎都被留了下来。是以现在洛阳的叛军中,几乎有一大半都是本地人。郑南风更将大多数将士的家眷安置在洛阳城中,表面上是给予照顾,实则却是以为人质。这样一来,即使是对郑氏心有不满的将士不少,但投鼠忌器之下,要想出现在关中那种望风而降的局面,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了。
    而且洛阳做为除长安外最大的城市,其城防体系比起长安也逊色不了多少。由于当初匈奴为患无人可挡时,朝廷已做出迁都洛阳的决定,虽然由于章盛的奇兵突起而最终未能成行,但洛阳的建设却完全仿照帝都的规模进行。虽然还比不上长安,但洛阳却也拥有三座武备库和洛口仓、兴洛仓两座粮食储备库,三家反叛后,郑氏正是凭着这些物资储备征集起数量庞大的军队。
    听完潘庆聪的话,杨诚虽然表情如一,但心里却也有些意外。虽然之前便派遣了大量的细作探查洛阳的虚实,但他所了解的与潘庆聪所说的显然有着不小的差距。至少那些“宣传队”的估计效力便要大打折扣了,至于想要兵不血刃的攻下洛阳,那更是想也不用想了。以五万大军攻打拥有可比长安的坚城,而且对方还拥有庞大的物资储备,这确实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更何况潘家在洛阳的兵力实在太少,想要像之前那样轻易的影响军心已是不易,就算做为一支奇兵,助自己攻入城中,也难免会陷入一番苦战。荆州军这次的损失已经让杨诚极是痛心了,对于这种消耗巨大的硬仗,杨诚当然是能免则免。
    “庆聪兄可知郑氏准备以何人为统军之将?”杨诚淡然问道,脸上却有一丝难掩的关注之色。洛阳的叛军虽然实力不容小窥,但其将领的素质却是衡量其真正实力的重要标准。即使人再多,若是摊上一个庸将,也不足为惧了。
    “之前各军互不统属,只听郑南风一人之令。不过之前似乎听到一些传闻,因为关中的惨败,郑氏似乎有心起用孙尧安,即使不令其统领全军,恐怕也会令其独挡一面。”潘庆聪略有些忧虑地说道。孙尧安虽然连遭败绩,但毕竟是征北名将,在这危急关头,暂时抛开了对外姓将领的猜疑后,郑南风自然少不了要重用他。
    杨诚也是微微皱眉。孙尧安可以说是个强劲的对手,之前他败于自己手中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说是因为郑氏对其猜忌,让他难以完全放开手脚。若是真的任其施为,恐怕就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了。看来洛阳之战还真是难以善了了,杨诚心暗自叹了口气,正色道:“孙尧安也不足为虑,倒是要辛苦一下庆聪兄,这段时间多多收集洛阳叛军的情报,为攻破洛阳再立大功。对了,不知你们有没有联络顾氏那边,若是让他们站到我们这一边,实在大有助益。”
    “这个……”潘庆聪低头沉吟,略有些难色地说道:“我们也不敢太过明显,只能隐晦地试探。顾家目前虽然已经与郑氏心生隔阂,但却似乎有观望之意。前些日子洛阳的顾氏子弟离开不少,想来应该避到朔方一带去了。”潘家现在可以说是谁也得罪不起,一旦他们投向杨诚的消息被郑氏知道后,便会立遭大祸。虽然顾氏与他们境遇差不多,但潘家毕竟已经不敢冒险了。
    杨诚当然知道潘家的难处,当下也毫无责怪之意,宽慰道:“联络顾氏之事我已有安排,你们现在还是以隐藏为主,千万不可让郑氏发现。天色也不早了,若庆聪兄不嫌弃,我备了些粗茶淡饭,用过后再回去如何?”
    “杨兄见谅,我现在哪还坐得住。”目的已经达到,但要做的事显然还有很多,潘庆聪自是一刻也不敢耽搁,当下立即推辞。二人又商量了一些以后交接的方式后,便匆匆离去。
    看着潘庆聪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杨诚这才长长的叹了口气,转头望向早就在一旁欲言又止的欧凌哲和欧凌战,微笑道:“有什么就说吧。”欧凌哲回来已经好一会儿了,不过碍于潘庆聪正与杨诚商量要事,是以并没有靠近。不过杨诚却早已发现他们的神情有些不对,既有些气愤又有些恼怒。当时他便有些惊讶,四卫平时都是极为沉着冷静之人,喜笑鲜有形于色。而这种神情,在他印象着也只有当初他们刚跟着自己回交州时,与洪方切磋时吃了瘪才出现过。
    “古山正和人在关楼那儿喝酒呢。”欧凌哲气鼓鼓地说道,旁边的欧凌战也是一脸不爽,显然与其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而且还没占到便宜。
    杨诚略有些皱眉,他知道四卫与古山相处并不融洽,只是碍于自己在场才没有闹出什么事来。说起来刚才还是他们第一次在自己不在场时相遇,莫非二人竟然起了冲突?对于古山的真实实力杨诚并不清楚,毕竟那天二人交手时,古山根本没有施展的机会,便被他出神入化的箭法给制服了。可是四卫的实力他却是一清二楚,即使是不用弓箭,四人可都算得上一等一的高手。而其中的欧氏兄弟从小便同吃同睡,配合极是默契,二人联手之下足以让实力倍增。可瞧这两人的表情,显然都是吃了亏的。
    古山竟然能胜过二人的联手?而且他心性高傲,除杨诚外几乎没有一人让他服气,现在竟然与人一起喝酒,他还实在想不出在这潼关中还有谁能令他“折节下交”的。(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a href="http://www.qidian.com" target="_blank" class="linkcontent">www.qidian.com</a>,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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