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谶在那次聚餐宿醉之后的第二天傍晚才想起来要给什一打电话的事情,然而什一的电话却突然打不通,在那之后的几天里,成谶试图用各种方法联系什一,最后都失败了。他不知道什一在他喝醉那天,遇到了她有生以来最大的灾难。只是这一场灾难没有将她彻底打倒,反而将她推向更远的、一意孤行的道路上。
    成谶落寞地坐在宿舍的凳子上看着手机发呆,他的手机响了,他以为是什一打来的电话,他慌忙接了电话,不料那是一通被公司录用的通知电话,那家公司就是向晟戈父亲所在的公司。这个消息让成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继续读研还是选择工作,这是毕业时成谶所面临的第一个选择。
    他和什一有约在先,他向她承诺过,他会在首传等她,而如今他却联系不上她。在混乱的记忆里成谶又想起什一那句“赌就赌”。“她在跟谁赌,赌了什么?为什么突然就联系不上了?”成谶反复地思考着这句话。向晟戈和李鸣一起走进宿舍,他们看见成谶无精打采地坐在那儿发呆,向晟戈悄悄地走过去吓他,成谶被吓了一跳。
    “想什么呢?”向晟戈好奇地问。
    “想女朋友了吧?”李鸣拖了一张凳子坐下开玩笑地说。
    “我联系不上她了。”成谶垂着眼睑回,语带悲伤和失落。
    “联系不上谁了?”向晟戈坐在凳子上又挪到成谶跟前问道,“不会是你喜欢的女生吧?”成谶没有回话,只是微微点点头。
    “不是,那你赶紧打电话给她啊!发什么愣?!打不通电话就上她家找她!”向晟戈一副比成谶还着急的样子说道。
    最后,成谶听取了向晟戈的建议,第二天他买了一张回璃都市的火车票。成谶下了火车后又拨了一遍什一的电话,依然是关机。他没有犹豫直接转车回到清和。老旧的楼梯和扶杆爬满了岁月的痕迹,成谶心事重重地走到家门口,打开家门进了屋。屋内与很久以前无异,空无一人,家具上积满灰尘,他放下行李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房间后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过了一会儿,成谶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看了一眼贴在墙上的座位表旋即出了家门。成谶沿着那条当年和什一上学时一起走过的街道慢慢踱步。夏风拂过脸颊,让他有一种错觉,他感觉自己仿佛回到高中毕业时的那段时光。成谶走到人生海海琴行的时候,他停下脚步站在琴行门前看了许久,店里的老板见成谶一直没有离开便走了出来问他有什么需要,成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自己只是随便看看,老板也笑了笑回,随便参观。
    一路上成谶微低着头,他在想什一的手机为什么打不通,为什么她突然删除他所有的联系方式,不知不觉走到了清和一中。他发现清和一中大门口的雪松已经被移除了,什一曾站在那颗雪松下面等他帮她买早餐。移除了那两颗雪松后,学校大门口变得空旷起来,没有了当年的老气横秋感。学校的移动门紧闭着,门卫亭的门前放着一张长板凳,但是却没有人。校园里偶尔传来学生的喧闹声,上课铃声突然响起,还是周杰伦的《安静》。
    成谶转身又往回走,他带着所有的疑问向什一家走去。记忆里的那条巷子不算宽,两车交汇的时候需要一辆车停下来才能让另一辆车顺利过去。成谶穿过十字路口,他想起有一次什一骗他说,她因为胆子小所以不敢上晚自习,他信以为真便假装在她身后撵她,实际上他是想送她回家。成谶拐弯走进巷子,熟悉的风景映入眼帘,家家户户的院墙上依然爬满了爬山虎和蔷薇藤,院子里的果树将枝干伸出围墙外,一阵疾风吹过枝头跟着摇摆,它们仿佛是在招呼他这位旧人。
    成谶快走到什一家时,他看见什一家对面的那户,有一位阿姨坐在大门口的黄包车拉杆上正吃着苹果。他记得那位阿姨,他第一次跟什一打招呼吓到她时,什一就是坐她的黄包车逃走的!成谶停在什一家大门口,大铁门敞开,白色的墙面,红色的琉璃瓦,别墅门前的樱花树……一切都未曾改变,好像这里每年都有人打理照料,即便什一一家不回来过春节。成谶站了好久也没看见有人出来,就在他准备进院子时,一位老奶奶从成谶旁边路过径直向院子里走去。
    成谶连忙恭敬地问道:“请问您是什一的奶奶吗?”
    老奶奶杵着拐杖缓缓转过身有些愠怒地说:“什么十一的奶奶?我是八十一岁的老奶奶!”说着老人家还用拐杖杵了杵地面,她嘟哝着现在的孩子怎么都这么没大没小。成谶有些尴尬,他不知道该怎么向对方解释。
    坐在黄包车拉杆上的阿姨听到成谶是在找什一,她将吃完的苹果核丢在自家门口的大垃圾桶里对成谶喊道:“小伙子,你是找什一那丫头吧?”成谶闻声连忙点点头,他朝那位阿姨走了过去,“阿姨您知道吗?”成谶问。
    “他们四年前就搬走了,这里的房子早就卖了。”
    得知这个消息成谶十分震惊,这四年来他从来没有听什一说过老家这里的房子已经卖掉了。成谶在大脑里一遍又一遍搜索着那些可能导致他和什一失去联系的原因,思来想去大脑里一直盘旋着“赌就赌”三个字,但是什一在跟谁赌,赌了什么,成谶不得而知,他明白那些事情一定和什一的父母有关,然而他却联系不上她。
    成谶在暮色降临的清和四处晃荡,他去了当初他和什一一起翻墙出去打篮球的地方,又去了毕业后他带什一去打篮球的体育馆,他在清和一中旁边的小河边坐了很久,那些与什一有关的地方,他都去看了看,只是那里只有他们的回忆再也没有她。成谶在回来的路上,路过那家文具店,店里正在放五月天的歌,阿信唱“拥抱过的美丽都再也不破碎,让险峻岁月不能在脸上撒野,让生离和死别都遥远……”
    成谶回到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没有开灯,只是安静地躺在床上。他借着窗外微弱的灯光凝视着墙上发黄的座位表,看着那个坐在他后面的女生的名字发呆。奔波了将近两天,浓浓的困意向他袭来,他闭上眼睛睡着了。
    一整夜成谶都在做梦,他梦见母亲回来了。母亲在开门的那一瞬间发现他站在客厅里,母亲惊了一下,然后微笑着说:“小谶回来啦!”成谶疾步走了过去,他拥抱着母亲,他害怕一松开手,母亲就消失了。母亲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说道:“小谶,母亲不能陪你一辈子,所以,往后的生活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去做你想做的事情,知道吗?”他噙着泪点点头。
    在梦里,成谶又去了清和一中,他在学校操场上看见什一正和一群人开心地聊着天,她向他挥了挥手,他快步跑了过去,他将她拥入怀中语气悲伤又带着责备的口吻说道:“我以为我再也找不到你了!你去哪儿了?”他发现什一没有回话,他松开手温柔地看着她的脸继续说,“我面试上了一家公司,读研和工作我有些犹豫了,我原本坚定继续读研的,可我找不到你了,我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
    “成谶,人生有很多事情需要我们独自一人去面对,从别人那里得到心安是没有支撑点的,它很快就会崩塌!你有犹豫那就自己做选择!”什一面无表情地回道。她冷漠地转身离开,成谶在后面追她着跑,可是他怎么也追不上她,明明她在走,他在跑,但是他却追不上她。上学时,只有他想让着她的时候,他才跑不过她,这次却出了意外。
    “谶哥,来打球啊!”成谶听见俞时在身后喊他,他转身看见俞时站在阳光明媚的篮球场上,他微笑着看着自己,成谶走过去正准备说,“兄弟,你这些天都去了哪儿?”俞时倒在了篮球场上,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去,梦境像现实一样,现实犹如梦境一般,成谶开始分不清,放大的瞳孔里只有惊恐和慌乱,他开始奋力逃跑,但是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说“别逃避,去面对”,他不停地跑,跑出清和一中,跑过那条常走的街道,他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家,家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他打开灯试图终止这令人窒息的黑暗,灯坏了,他不停地按着开关……焦躁,愤怒,无助……
    “你要是想寻找自己未来到底该做什么,你就得为自己做一次负责任的选择!”“每个人的人生有很多种可能,前提是你敢为自己做一次选择!”什一的声音萦绕在成谶的耳边……他醒了,天亮了,梦结束了。
    成谶醒来后猛地坐了起来,他发现自己的衣服全被汗湿,窗外炽烈的晨阳透过窗户洒在他的房间里。他起身慌张地跑到浴室打开水龙头,冷水从花洒里喷泄而出,淋在他的头发上,他的衣服。“你太懦弱了!”成谶在心里对自己说道。忽然心脏一阵阵抽疼,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抽去了骨头似的全身乏力,瘫坐在浴室里。成谶紧闭着双眼仰脸任由花洒里的冷水拍打在自己的脸上,水珠连成线沿着他那轮廓清晰的脸颊直流而下,在下颚骨的地方形成水帘。
    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不是孤独的个体,他们为家人而活,为朋友而活,为爱人而活,为很多重要的人而活,不仅仅为自己。每个人又都是孤独的个体,因为除了自己可以支配,可以左右,其他人都存在着不确定性。成谶失去了母亲,失去了完整的家,在与什一失去联系之后,他俨然失去了这唯一可支配的自我。
    “你要是想寻找自己未来到底该做什么,你就得为自己做一次负责任的选择!”“每个人的人生有很多种可能,前提是你敢为自己做一次选择!”什一的话一遍又一遍的在成谶耳边响起。他惨淡地笑了笑,“一直以来,我都在祈求机会,祈求上帝给我选择的机会,给我重来的机会。我无数次告诉自己,如果可以,我一定不会做那些让母亲失望的事情,我会选择好好陪着她。而现在我又开始祈求上帝给我找到什一的机会,我一定不会放开她……事实上,曾经有很多次机会可以避免今天的结果,我到底不过是在祈求得到机会来宽恕自己,却并未在事情来临之前做过一次认真的选择!真自私啊!成谶。”他心想。
    成谶就这样坐在浴室的地上淋了两个多小时的冷水,他想了很久。他站起来冲了一个凉水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出门去了趟公安局。从公安局回来的路上,他给向晟戈的父亲打了一通电话,他告诉向晟戈的父亲,他答应来公司工作,等护照办理好就去公司报道。向晟戈的父亲很中意成谶,并且十分欣赏他,也因为他,他对儿子的交友水平有了改观。成谶答应去工作,他当然欢迎。
    这天下午,成谶在家里收拾着东西,他在抽屉里发现什一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他拿着那个装有吉他弦的小盒子端详了许久,不禁笑了笑,“才发现,一直以来我都将自己的迷茫间接转给了你,试图在你那儿找到答案,而事实上你早就将答案告诉了我。”他看着吉他弦自言自语道,旋即成谶将那盒吉他弦放进行李箱。收拾完东西之后,成谶坐在床尾凝望着桌腿旁的篮球,那是俞时的篮球,他起身将桌子底下自己的篮球放进纸箱里,然后用胶带封好放在橱柜里,又将俞时的篮球放在桌子底下。
    成谶拖着行李箱走出家门,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家,一进家门左边是厨房,右边是客厅,客厅通向阳台,他和成谚的房间隔着一堵墙,父母的房间和成谚的房间门对门,隔壁是卫浴间,所有的陈设都没变,但这里的一切又都变了。成谶关上家门转身下楼,他坐车去了省城璃都市,并订了第二天去首都市的火车票。
    这天傍晚成谶安排好住宿酒店后,他去了他和什一以前经常去的那家火锅店,在他们原来经常坐的临窗位置一个人吃了一顿变态辣火锅。他去了那家旧日奶茶店,陌生人看见一位大男生站在人群中排着队买奶茶,他们以为他是给女朋友买的。他去了他们曾一起打雪仗的那个城市公园。只是这个季节,回忆很淡,思念却很浓。
    他去了什一的学校,在她的学校转悠了许久,他看见篮球场上有几个人在打篮球,他去了学校的超市买了一罐啤酒和一罐可乐,他在那个山坡上躺下,他喝完了啤酒和可乐,但是他没有等到她。他走过当时他们走过的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他在期待着,他们会在地铁站不期而遇,会在某个街边偶然重逢。只是,这些都是他的期待。
    成谶漫无目的地走在灯火辉煌的街道上,双手插在口袋里,他什么也没想什么也不去想,他像幽灵一样四下游荡。他看不见周围的陌生人,听不见这座城市其他的声音。今夜,这座城市所有的孤独因她而起。手机突然响起打破了周围的沉寂,起初成谶又以为是什一打来的,但是他掏出手一看才发现是成谚。
    “确定好去那边了?”成谚有些担心地问,他怕弟弟是因为冲动而做出的决定。
    “嗯。”
    “危险也无所谓?”
    “我想认真地为自己做一次选择。”成谶笑了笑淡淡地说。
    听到成谶这样的回答,成谚也跟着笑了笑,“行,哥支持你,不过,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成谚叮嘱道。
    “谢谢哥。”说完成谶挂了电话。他继续游荡在城市的街道里,他遇见无数陌生人,唯独遇不到他想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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